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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03)天涯無數舊愁根

走了半日,前頭引路的瑛寒終于停了下來。青羅環顧四周,這是似乎是這座神秘幽深院落的最盡頭,宏偉的殿閣威嚴肅穆,似乎在這樣的清晨里,也需要點上燈燭才能看得清楚。瑛寒並不往里頭走,只示意青羅獨自一人進去。青羅輕輕地邁過門檻,里頭的空間廣闊而深遠,帶著一絲冷冰冰的意味。青羅忽然就想起了年初的大雪里,自己在松城看見高逸川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的情景,自己一個人走到這樣的地方來,不知道前頭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又穿過幾道簾帷,才看見盡頭等著自己的人。听見青羅落在空空地面上的腳步,微笑著轉過身來。殿中燈燭恍惚,那一瞬間的神采,叫青羅幾乎錯認成了懷慕。盡管鬢發蒼白,那眉宇間的模樣,卻原來和懷慕是一樣的,在一笑之間,消弭了往日的王者威嚴和陰沉不定,變得年輕而灑月兌起來。青羅恍惚間明白了,當日懷慕的母親柳芳宜為什麼會對這個人傾心相許,當日的上官啟,想必就和今日的上官懷慕一樣,年少得意飛揚縱橫,眉宇間的傲氣和談吐間的風度,足以使任何女子心折。只是歲月消磨,年輕的公子成了年長的王侯,往事如煙,也再不是昔年相遇模樣。

上官啟見青羅站在遠處不動,也只是帶著一絲笑,默默凝視著她。半晌才慢慢開口道,「如今成了王妃,可還覺得慣麼?」青羅不想上官啟叫了自己來是為了問這個,怔了一怔,也來不及思索便道,「才剛第一日呢,也不知道慣是不慣。」說完又覺得這樣和上官啟對答有些無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見上官啟仍舊凝神瞧著自己,倒不知如何自處,只好低了頭不說話兒。

青羅只听上官啟一笑道,「一開始自然是不慣的,慢慢也就好了。芳宜以前剛剛嫁給我的時候,只覺得王府里悶著,每日總要我帶了他出去逛去。」青羅略有些驚訝,她印象里描摹出的柳芳宜,是宜韻堂里給懷慕唱著采蓮曲的溫柔母親,是擎雨閣里留下決裂字句的烈性女子。青羅卻從不曾仔細想過,這樣的柳芳宜,也是有過初嫁歲月的嬌憨少女。那時節的上官啟和柳芳宜,也和如今的自己和懷慕一樣,是天作之合的佳偶,是所有人仰望的日月。

上官啟見青羅驚訝地望著自己,也不曾覺得奇怪,仍舊淡淡地往下說,「那時候她還沒有孩子,我每日里總是事忙,她也能找些有趣的事情做。或者找一兩本奇書異本讀些傳奇典故,或者自己在那里擺弄蓮花,有時候興致上來,也會在園子里逛上一天。實在是閑的緊了,就在水晶簾後頭彈那一張清韻蓮音琴,消磨整個晚上。她的琴彈得算不得好,難得是情意真切,率性而為。等彈得倦了,就會撥弄著那一簾的水晶珠子,一顆一顆地數過去。」

上官啟的臉上漸漸彌漫起無限溫柔的神色,「那時候只覺得每一日在一起才好,然而我才登上王位,內憂外患,沒有一日能夠安穩。我總是太忙,只好叫她一個人在那里等著我。有時候好容易提早回來,原本想著早些進去和她相見,卻又喜歡藏在一邊,貪看她等我時候的模樣。她漸漸地習慣了等著我回來,卻始終都不知道,我曾經在暗處這樣瞧著她。」

青羅原本只是怔怔地听著,心里滿是酸澀的感傷味道。听到此處,卻沒來由地升騰起一股子怒氣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規矩便開口道,「父王這些話,只該當年和母親說去,就算不和母親說,也該和母妃和二爺說,如今再來與我說又有什麼用?我只問父王一句話,母親住到擎雨閣之後,父王可還曾經這樣去瞧她?卻不知那個時候的母親,又是什麼模樣?」

上官啟聞言就是一震,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你如今的脾氣,倒是像極了當日的芳宜。」青羅也是一僵,卻又听上官啟緩緩道,「你說的不錯,只是我當年沒有能和芳宜說,後來這些話,也再說不出口了。芳宜去了擎雨閣之後,我自然沒有顏面再去見她,那時候心里也惱恨,她如何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後來事情慢慢過去,我才知道終究是我錯了,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情,依著她的性子,是再也不肯回頭的了。我也想過要去見她,只是不敢罷了。然而我還沒有想明白,她就已經死了,等我再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不在宜韻堂里,也不在擎雨閣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終日忙碌,卻再也不會有人等著我了。」

上官啟凝視著青羅道,「你問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樣的話?如今的你,就是昔年芳宜的模樣。而如今的懷慕,何嘗又不是當年的我?去年你剛剛嫁過來,我就讓你住在擎雨閣。其實我心里是有著私心的,慕兒始終都不肯原諒我,我就想要他知道,不論他是怎樣的恨我,終究他會明白,他是我的兒子,是上官家未來的王者,他必然要和我走向一樣的路,而你,也必然會成為芳宜一樣的犧牲者。」

上官啟語速忽然加快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扶植思兒?我早就知道,他擔當不起這樣的大任。我不過是想要給慕兒的路上鋪些荊棘,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會知道當初我的艱難?周圍的人無人可信,無人可靠,我只要靠著自己。他從小就在我和柳家的羽翼下長大,怎麼能知道不得不割舍,不得不防範的痛苦為難?我就是要把他逼上絕路,看著他從和我一樣的無知天真,一夜之間懂得陰謀算計,看著他連自己枕邊之人也不能相信。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明白我。」

上官啟重重吐了一口氣,看著青羅道,「我本來以為,這一切都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能夠得到他的信任,即使你出身京城,即使你的父兄都與我們為敵,他卻仍然能夠這樣對你。我今日和你說一句實話,看著你們在一起的樣子,我才開始漸漸懷疑,當年是不是我做錯了?我如果能像懷慕信任你一樣,信任芳宜和她的家人,是不是就不會成今日這樣?只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已經讓慕兒遠離了我,我的利用,又讓思兒也背叛了我。」

上官啟笑了笑,「如今慕兒看著這樣的父王,想必覺得十分解恨。我早就知道他的性子,是不會要了我的性命的,只是想要我失去一切。其實他不知道,我早就已經失去了一切。我早就不再奢求他的理解和原諒,在我得知他被困在西北的時候我就知道,其實事到如今,我不過想要他活著而已。」上官啟對青羅道,「這是我一個做父親此時的心情,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夠明白?」

青羅默然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面對著眼前的這個人,她的感情是復雜的。她知道他所有的往事,知道懷慕,柳芳宜和柳芳和對于這個人的愛恨交加。尤其是懷慕,對這位父親,更是有著極為復雜的情感。他做過太多的錯事,卻又為自己的錯誤背負了一生的痛苦。而他的痛苦,就是來源于對這些因為自己而痛苦一生的人的愛。然而毋庸置疑,上官啟是深切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只怕就連懷慕和柳芳宜,也不能夠否認這一點。只是這愛不幸被扭曲了,彼此都只有不堪了局。

看見青羅點頭,上官啟也笑了,似乎釋然了幾分。青羅抬起頭望著他,帶著幾分試探地問道,「父王叫我來,是要我把這些話告訴二爺嗎?」。上官啟卻搖了搖頭道,「這是他心里頭的結,我說的這些話,其實他都明白,不必我去說,也不必你去說。或者有一日他能夠放下,或者他永遠都不能,這都是我們父子的命數。我找你來,只是想要拜托你好生陪伴慕兒,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背棄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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