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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04)去年今日杏牆西

懷慕笑道,「方才叫我留神的是你,如今叫我放心的卻也是你。我心里明白,你自然又是將心比心,想著大嫂也有多日不曾見著大哥,你此時與我在一處,就有些可憐他們起來,你放心,我雖然恨他,只要他安分守己,我也不會不叫他見著這一面的。」

說著又對青羅一笑道,「你懂得將心比心,我又如何不知道?只是大哥沒有我有福氣,能得佳人日日在身邊陪伴,朝夕不離。」

青羅便又嗔道,「才剛說了兩句正經話,又說這些輕狂言語。」肅了肅神色道,「你說的不錯,雖然如今咱們佔了絕對的贏面,只是雲姨此人,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好,你只瞧她昔年對柳家做的事情就知道,她狠心起來可是不擇手段的。如今這樣一敗涂地,她又豈會甘心?雖然咱們也不懼她,可若是她逼急了做出什麼來,母妃太妃還有妹妹們,卻還都在家里呢。」

懷慕點頭道,「你放心,高逸川所說的事情,我都已經告訴了董余,叫他多加幾分小心,更叫他給婉姨傳了話。有了這個線索,想來更容易找出她的罪證來,把她和大哥一並壓住,如此她就再無力回天了。」

青羅也道,「如此甚好。婉姨查了這許多日子,想必也有了些眉目,如今順著這些話搜尋,想來必能成事。」懷慕笑道,「我猜忌了這些年,卻不想她真有如此能耐。如此想來,倒還真不能小覷了她。不說這人有多大能耐,只這一樣心狠無情,就叫人望塵莫及。可惜了她是個女人,出身又不高,一切事情只能假手他人來做,這厲害便差了一層。若是她真正掌握了權勢,還不知要如何處事很絕不留余地呢。」

青羅嘆道,「其實這王府侯門的女人,哪有心思單純良善的,那些生來長成都沒有心機的,早就死在這樣的風波里頭了。活下來的,又能站到如今地位的,也就都是心狠之人了。別說雲姨,如今的昌平王妃,昌平王太妃,更或者就只瞧我,誰又不是這樣的呢?或者是天生如此,或者是迫不得已,到了最後,也就都是這樣的人了。」

懷慕也點頭點頭嘆道,「我幼時跟隨幾位舅父,學的都是兵書上行軍打仗的能耐,揮師千里直取敵寇,我本以為,那便是奪取天下的唯一方式,劍鋒過處,八方賓服。直到母親去了以後,我才漸漸明白,其實真正奪取天下的爭斗,都是在暗處,談笑之間,或者就已經改朝換代了。而那些沙場拼死的武將士兵,不過是這暗地里爭斗中的一枚棋子,有時候要將士用命來拼得一個勝利,有時卻又刻意用許多人的生命和失敗,去布一個引誘敵人的局。如此看不見的爭斗,其實比起沙場流血,還要殘酷得多了。」

青羅見懷慕神色間頗有感慨,默然半晌道,「我還記得那時候,高逸川說起柳氏家族,說是才華橫溢,卻傲氣溢于言表,這才招致了殺身之禍。自古以來,名將賢臣,名裂身死的,又有幾個不是這樣的?可見為臣之道,若想要嶄露頭角,自然是需要才氣縱橫,但若要保住性命,也需要韜光養晦。為將相者尚且如此,何況為王之人?」

「若是只知以沙場征戰來披荊斬棘,或者能成一時之事,卻不能守長久之基。自古做君王的,最要緊的也就是平衡諸方,調和萬物,不動聲色就能化干戈為無形,其中殘酷無情之處,也就不必細說了。所以為王者,天生注定,這一世就是要在這樣的爭斗里頭活著的,起初是在這漩渦里頭,年歲久了,萬事都瞧得清楚明白,也就和太妃那樣,能超然于這漩渦之外了。」

懷慕笑道,「你倒是也瞧得清楚明白,是我一時痴了。柳氏招致滅門之禍,一來是不明為臣之道,二來也是不明為君之道,自始至終,只把父王當做沙場征戰,肝膽相照的同袍,生死相隨的知己,卻忘了他更是西疆的君主。」

卻又嘆了一口氣道,「父王有過這樣肝膽相照的知己,卻又輕易舍去。如今我身邊的人,明白了柳氏一族不曾明白的道理,倒是可惜,我再也不會有父王那樣的知己了。」

青羅安慰道,「這話說得就有些偏頗,董余董潤兩位,與你小兒一處長大,追隨多年,怎麼就不是知己了?」懷慕卻苦笑了一下,「如今自然是知己,然而等我真的奪去了江山,一切就會改變了。董余是個聰明人,有了柳氏的前車之鑒,等我功成之日,他就再也不會以知己之份待我,而會以君臣之禮,甚至是君臣之間的謀算猜忌來與我同處了。這也怨不得他,或者如此,才是長久相處之道。與其最後落得如父王與柳家那樣的結局,倒不如這樣,身近心遠,卻能相安一世。」

青羅見懷慕頗有幾分傷感,卻也不知如何勸慰。雖然覺得可惜可嘆,心里卻隱約明白,懷慕說的皆是實情。非但是懷慕,董余只怕也明白這個道理。別說是日後,如今也漸漸可見疏離,從懷慕說起昔日游學天下時候的事情,也總是長嘆一聲,不復多言。

董潤想來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然而或者是不願明白,與董余不同,董潤似乎仍舊停駐在舊日的樣子。青羅明白董余董潤兄弟對懷慕的重要,在他的心里,其實一直視他們為兄弟而非臣子,只是命數如此,也無法躲避。

青羅還出著神,卻听懷慕忽然對自己笑道,「這些事情,等日後慢慢再說罷,還沒到那時候呢。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如今已是清明,再過一月余,也就到了四月半,便是你的生辰了。去年這個時候,你還在定雲江上,我還有一月才能見著你。當日還听董余說起,四月中在玉峽關的宴會,昌平王還派了殺手,幾乎就送了你的性命。我如今想起來,還覺得膽戰心驚。今年到了四月半,咱們該是平平安安回了蓉城了,到時候給你好生做一回生日。」

懷慕本是隨意一說,青羅心里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連她自己也忘了,四月半,那是蘇青羅的生日。去年的四月半,似乎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了。那時候自己在玉暉峽仰望那一輪明月,本以為是走向波瀾不驚的末路上去了,何嘗想到日後的風起雲涌呢。

自那一日開始,自己在甲板上第一次瞧見任連雲,離死亡那樣近,卻又被蘇衡救走,自己的人生也就改變了。她還記得那時候滿山的映山紅,在初生的朝陽下頭,那奼紫嫣紅顯得愈發的奪目,叫她一瞬間就忘卻了自身。若不是因為那時的月色太清,山嶺太艷,或者她也就不會與蘇衡結下不一樣的情緣。

如果玉暉峽的那一夜,所有事情都風平浪靜地就那麼過去了,那麼她和蘇衡,和懷慕,如今又會是怎樣呢。或者蘇衡這一世也就只會是她名義上的兄長,而不是痛心絕望而割舍的愛戀。而懷慕與自己,或者會更早地接受彼此,也或者做一對生分夫妻一世。

四月半是青羅的生日,蘇衡從來沒有對自己提及過。或者就像蘇衡自己所說的那樣,在他的心里,只願把自己當做幼年相遇的探春,而不是自己的妹妹青羅。青羅自己知道這個日子,也只是在見著與懷慕的合婚庚帖的時候,匆匆瞥見了一眼。

一年過去,這個日子也就被自己慢慢地遺忘了。蘇青羅和賈探春,在她心里似乎已經成了一個人,再也分不開了。幼年便死去的蘇青羅,也就早就和自己融為一體了。而在這個瞬間,這個死去的人卻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提醒著自己和她的不同。

清明快到了,再過幾日,自己的生日也就到了。青羅還記得去年的生辰,滿府里給自己慶祝,或者說是給自己送別。分明是最熱鬧的,卻只覺得淒清。那時候自己第一次遇見蘇衡,在清明時節迎著紛紛落雨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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