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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7)小桃花下拼沉醉

懷慕也不說話,只定定瞧著青羅,青羅心里雖然有數,卻也怕他鐵了心要回絕自己,倒生了幾分不安,面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了,也只是瞧著懷慕的神色,只等著他說話兒。半晌才見他笑道,「罷了,由著你。只是行軍打仗,不同于你騎著馬游山玩水,也不全然是智計之爭。到時候累了痛了,可不許哭。」青羅這才又笑道,「你還不知道我麼?我可不是這樣的人。我雖縱然沒有木蘭辭里頭蘭代父從軍的本事,卻也自問不會叫你小瞧了我去。」懷慕卻忽然斂了神色,肅然道,「我知道。」倒說得青羅一怔,又見他忽然笑道,「有妻如此,夫復何求?」青羅聞言面上一紅,那面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幾分。然而忽然想起倚檀和青羅的事情,那笑容忽然又冷了下去,慢慢褪色成了帶著歉疚的淒然。

懷慕見她神色如此,心里也明白,便沉聲道,「我明白,倚檀雖然跟著你日子淺,卻是你知心的人。不論她對我是怎樣的心思,她在我跟前長大,說起來在我身邊的日子比懷蓉懷蕊都要長久些,幾乎像是親妹子一般,我自然也十分傷心。你昨日就為了倚檀和那些跟來的人愁思難解,何況緊接著又出了侍書的事情,侍書是和你自幼相伴的,對你忠心耿耿,比親姊妹只怕還要親近,她如成了這樣,你也自然更深放不下的。你這些心思我都知道,看你這一兩日總是忽悲忽喜,我就已經知道你的心思,對于她們兩個,你除了傷心,更有許多自怨自責,每每覺得是自己的緣故。你總覺得你如今的歡喜團圓,是在她們的犧牲上頭的,一旦略展歡顏,便覺得是罪過。」

見青羅不說話兒,懷慕便又道,「咱們如今好生活著,能這樣在一處,自然是她們的成全,我心里感激,也覺得歉疚。只是逝者已逝,傷者已傷,她們都是盼著你好生活著的,你若是一味傷心自苦,也不能再改變什麼。你只有好生活著,才能不辜負她們的心意。侍書的事情你總是為了我,何況本就不是你的罪過。至于倚檀——」懷慕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痛苦神色,轉而又平靜道,「這一世,總是我虧欠了她。你記得她最後說的那句話,也只願我們能白頭到老,自然也是願你能夠歡喜平安的。」青羅默然不語,只是靜靜倚著懷慕。她最親近的兩個人,相伴長久的那個人,共度生死的那個人,如今都已經離她遠去了。幸而她身邊還有懷慕,她終究還不是一個人,他總是明白自己的。

夜里熄了燈,青羅臥在懷慕身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又覺得無需多言。青羅上回見著懷慕,雖有相見之喜,卻也是寢食難安。如今好容易在一處,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人能威脅了自己,更是時移世易的好時候,自然又是一番心情。一切的事情似乎都被隔絕在了夜色之外,她一時之間不必去想那許多,只覺得此時此刻靜好如許。她雖是經了生死離別,經了刻骨傷心,道如今到底多了幾分心安。青羅長舒了一口氣,是了,她只有活著,活的平安喜樂,那些人才不算白白死去。對于倚檀,今生自己和懷慕都是虧欠了她的,此生也無法報償了。至于侍書,但願還能有彌補的一日,能見到她重新活過來。

青羅只覺得自己心里沉重的負擔似乎輕了許多,更不必說那時候高逸川和自己說的那些話所帶來的疑問、自卑和恐懼不安。她好容易走到了今天,好容易才這樣都活著相見,她怎麼能去想那些還沒有發生、或者永不會發生的事情呢?她的身份和名姓,本就該是一個永久的秘密,在她出嫁的時候就已經埋葬了。如今高逸川已死,再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或者說再不會有人想要揭破這個秘密了了。上官懷慕愛的就是現在的自己,毋庸置疑,不會是旁的什麼人,也不會有什麼人把她趕離現在的位置。她這一生,都會以現在的位置和身份安然活著,名正言順地守在這個人身邊。她會經過或者波瀾起伏或者淡如雲煙的一生,從花開滿樹到綠葉成蔭,最後兒孫繞膝,卻仍就能在此刻自己身邊的這個人的身側,白發遲暮,安然終老。

她在這里,才真正尋見了自己的人生,她在這樣的驚險流離中,才覺得自己是真正活著的,這是過去的十七年里從來沒有過的真實,她在不甘和自卑中成長起來的時候就追尋的真正的活。她時至如今才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人生,如何能夠就這樣畏縮呢?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本就是她的,本該是她的,她舍棄了自己曾經擁有的全部,歷經了無數艱難險阻才有了這些,沒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能夠奪了她的去。作為蘇青羅,她每每是憂思難解的,是沉重不安的。然而作為探春,她仍舊有著曾經那樣無所畏懼、明艷如火的心志,她不會在任何人任何事之前退縮。

十六的月色涌進來,仍舊是那樣水銀般的明亮,透徹而安靜,似乎比白晝里的日光更能照進人的心里去。青羅隨口問了懷慕幾句話,初時還回答地清楚,許是這些日子太過憂心疲倦,後來慢慢就成了模糊的囈語,一只手仍舊覆在她的手上,微微蜷著手指。青羅听得見枕邊之人的呼吸,安靜而平穩的,叫人心里覺得安定。青羅忽然想起,在最初新婚燕爾的那些夜里,懷慕似乎也曾經這樣靜靜听著自己的呼吸度過了漫漫長夜,只是那時的心情,與如今卻是大不一樣了。想一想那些枕著合歡花香入睡的日子,她的惶惑和不安都是輕淺的,那些沉重的思量里頭帶著幾分女子的羞澀,就像時時涌上面頰的顏色,是桃花初開的軟紅。夢里隱約有樓台花樹變幻,又人影衣袖飛揚,在模糊的期待和不安里頭就過了一夜。夢的時候迷惑,到了醒的時候,雖知身在何處,卻不知心當何往。

到了今日,她靜靜听著身邊人的呼吸,真正是應了枕戈待旦四個字了。除了自己身邊的這一個人,外頭還有多少這樣的人,日復一日過著這樣的日子。她曾經在書卷里讀到這四個字,以為這是最不安穩的睡夢,如今卻知曉,于這亂世中這樣入睡,其實是生死之間偷來的間隙,並不曾憂慮什麼。只要今日還活著就已經滿足,可以一夜無夢。入睡的時候慶幸過去日的生,醒來的時候期待到來一日的活,所求的不過如此。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人,彼此的心跳呼吸,就能叫人覺得安定。不論身處何方,心里頭卻是安寧的,沒有別的奢求,沒有別的顧慮。錦被暖枕,金玉滿堂,都比不上這一刻的安心。

第二日晨起,董余便清點了些精兵強將隨行,把剩下的人都留在了松城,裴梁也在隨行之列,幫著董余打點一起事情。懷慕也有自己的安排打算,便也有條不紊地不知下去,叫青羅略等一等。青羅本坐在馬上瞧著眾人,過了一時終是忍不住,一個人悄悄去了秦家的胭脂鋪子,想去瞧一瞧侍書。此刻原本就早,松城的多數百姓又都聚在城門外頭,想送上官懷慕一行出城去,鋪子里頭並沒有一個人,只有兩個伙計守著。見有人走進來便要攔著,看出是青羅便是一怔,一個恭恭敬敬立在那里,另一個就轉回身去往里間去了。

那個站著的人就賠笑道,「不知道是貴人來,本不該攔著的。只是董大人留了人在這里關照著,又說了話,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放進去的,連那位看病的大夫也說一樣,只好請貴人等一等。」青羅點頭笑道,「這樣更是妥帖,我也放心。」青羅忽然見那伙計對著自己一笑,眉眼間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光亮,忽然想起這就是那一日自己來此處的時候認出自己手中胭脂的那一個人。便又道,「董大人是怎麼和那位大夫說的?」那伙計笑道,「貴人只管放心,董大人只說小的們都是世子和世子妃派來守著這位姑娘的,說是在這胭脂鋪子里頭不易叫人察覺,並不曾說到我家主人。貴人放心,這松城的胭脂鋪子不止我們一處,也有明擺著是我們主子家的。至于咱們這里,里頭的關竅知道的人極少,就連這住在此處這位大夫也不會起疑心的。這位大夫脾氣也古怪,也不和咱們說上一句半句話,是個極難相與的人。看著什麼也不聞不問,其實什麼也都知道的,這樣的人最是心細如塵,董大人也囑咐了咱們要多留幾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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