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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3)相思一夜梅花發

緋玉忙跟著出去,又把手爐子叫她籠在袖子里頭,扶著便往外走。懷蓉病了這些日子,身子虛弱,腳步也有些虛浮,只有扶著緋玉慢慢地走。到了廊下,懷蓉卻忽然怔住了。一夜風緊,此時學還沒有停,仍舊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外頭的雪積得這樣深,整個院子里頭都已經是琉璃世界,只有當中那一眼水面,冷然的幽黑,如美人的瞳子。自院門前道亭子之間,只有一行足印。水邊湖石之上便是玉色亭,那一株碧仙自亭子邊上旁逸斜出,隱約能見幾點青碧,一脈寒香幽然而生,竟然真是開花了。琴聲便是從那亭子里來,懷蓉凝目瞧過去,果然是慧恆。,

慧恆也不知有沒有瞧見懷蓉,那琴聲卻也沒有停下來。雖然這樣冷,穿的也單薄,神情卻自如得很,指下也絲毫沒有猶豫。懷蓉便倚在門前,靜靜地听琴。他還是往日的那個樣子,神色端和寧靜,仿佛不論是置身極樂還是沉淪苦海都是一樣的從容。懷蓉听著琴,心思似乎也飛得遠了,飛往關山萬重之外,置身于梅香浮動的深山幽谷之中。慧恆的琴聲,不論彈奏的是什麼,總是有一種寧靜在里頭。或者這就是佛性吧,以平和包容萬物。然而懷蓉的心里卻忽然閃過一絲念頭,這樣的人,萬事萬物在他這里,是不是都是一樣的?不論是花開還是花落,人聚還是人散,都是一樣的,不會在他心里生出一絲波瀾。

懷蓉忽然就走出去,緋玉忙要拉住,「外頭還下著雪呢,在檐下站站也就算了,可不要出去。」懷蓉輕輕掙開了道,「不妨事,我便去亭子里頭坐坐就好,我還帶著手爐子呢,你也進去吧。」緋玉瞧了一眼亭子里的人,有些憂心,卻又不好說什麼,之後點了點頭便進去。自從懷蓉身上有了不好,青羅便吩咐了懷蓉的屋里單獨預備膳食,緋玉便去廚下吩咐小丫頭們預備早膳去。走了幾步又回頭,見懷蓉已經徑直穿過庭院,想了想還是沒有說什麼,轉過身便去了。

懷蓉走到亭子里,便在慧恆對面坐了下來。慧恆見她坐下,手里的琴也就停下了,微微蹙了眉道,「這樣冷,怎麼出來了?」懷蓉听見這一句話,不由得怔住,這樣的言語,似乎並不像是素日的慧恆所會說的,倒像是尋常家中的親友,那語氣里頭也似乎是憂心的樣子。懷蓉轉瞬回了神,便笑道,「不妨事的。昨日晚上是有些不好了,今日晨起,覺得身上也沒有大的不適,才剛听了師傅的琴,更是覺得心情舒暢,再沒有什麼不好的了。何況,這樣的好景致,怎麼能辜負了呢?」慧恆也微笑道,「若是小僧的琴,真能替郡主紓解身心疲憊,那也是無上的功果了。今日喜見枝頭新梅,倒也覺得十分驚喜。郡主雖然畏冷,如斯美景,倒也的確能暢心騁懷。」懷蓉忽然望著慧恆道,「梅花開的雖然好,卻也是短暫之物,難以長久。何況對于師傅而言,這花開花落,景致好與不好,又有什麼分別呢?怎麼師傅還會為了這剎那的芳華動心,彈了一支梅花三弄出來?」

慧恆淡淡道,「郡主,花開是短暫,也是永恆,須臾的盛開,若是有緣人結了緣,記在心里一世,不也就是長久了麼?既然沒有分別,今日我看見還是未看見,記得還是未記得,又有什麼分別呢?此刻已是永恆,那花開便是長久了。」懷蓉不料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倒是出乎意料,半晌才道,「我本以為,出家人都是無情之人。」慧恆微笑道,「出家人並非無情,而是對世間萬物皆有情,憐憫其生,憐憫其死。所謂無情,只是不願被一事一物牽縈太深,便不能以公正之心眼去看世間萬物了。然而既然能與一花一葉結緣,便也是注定之事,又何須悖天而行?強結的緣法,和強解的緣法,其實都是一樣的。」

懷蓉默然坐著,細細咀嚼著話里的意思,緣分的結與解,原來都是命定的麼?沒有了的時候不能強留,若是遇上了也不該逃避。只是,這世間誰又知道,怎麼樣的情景,才是有緣呢?不比花開一瞬,人間的離合悲歡,怎樣是有緣,怎樣是無緣,誰又說得明白呢?就譬如說這一刻的相逢,相對而坐,又是有緣還是無緣呢?她此時踏雪走到他面前,是走向已經結下的緣分,還是去強留不屬于自己的緣分呢?懷蓉起身走到那株碧仙跟前,伸手扶過新開的那一枝,枝頭的盈盈新碧,密簇簇未開的花苞,只有這麼一枝開著,在雪地里頭映著,幾乎是透明的樣子。

「這株碧仙往年都開得晚,要等這些白梅都開了,才能見到這第一枝花呢。不知怎麼,今年竟然這樣早了。」慧恆也瞧過去,笑道,「或許是今年冷得早些,這梅花也開得早了。」懷蓉回轉身道,「這株碧仙的典故,你知道不曾?」慧恆搖搖頭,懷蓉便把前時和青羅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半晌又道,「其實我搬來的時候,也曾听園子的嬤嬤們說過這位小姐的故事,卻還不知這些。據聞,這位碧仙小姐,雖然得了世上萬人傾慕,卻是戀上了不該戀上的人。那人與她不過是萍水相逢,後來一去杳無音訊,再也沒有回來。這位姑娘相思成病,每日只知勾畫心上人的容顏,卻再也沒有見到他回來,甚至不知還能不能記得她。她的存在對這個人,不知道是銘記于心,還是轉瞬即逝。她萬般無奈,直至心力交瘁,才完結了自己的一生。這株梅花,是她臨死的時候栽了留給自己心上人的,想叫他若是有一日還記著自己回來瞧一瞧,見到這株梅花,就當做是瞧著自己一般。容顏不長久,相逢也須臾,只有這年年的花開爛漫,碧色盈盈,或者能夠叫那個人記得她。」

懷蕊見慧恆默然不語,忽然笑問道,「師傅,你說,那位姑娘等的那個人,有沒有回來呢?」見慧恆仍舊不說話,便自顧笑道,「我想著,那個人是不會回來的了。既然人活著的時候都不曾記得,何況是死了之後呢?那花再美再好,又哪里及得上人呢?所謂痴心,便是這樣的,在你這里是生生死死都戀著的人,須臾也不曾忘了,在別人那里,或者就和路上隨便瞧見的一株花草沒有什麼分別。就算是這花艷絕天下,自己惦記的人不曾入眼,也是一分辦法也沒有的。只是師傅,我想知道,這便是想留不屬于自己的緣分麼?」慧恆點點頭,懷蓉又笑道,「可是我還想著,若是那個人也惦記著這位姑娘,只是礙于世人冷眼,才不得已遠走他鄉,又是如何呢?若是當初去留了,或者就是良緣,只是一時間懦弱了,才把該屬于自己的緣分放了。若是這樣,卻又怎麼說呢?」

慧恆有些驚訝地瞧著懷蓉,懷蓉坦然回視著她,莞爾笑道,「原來師傅也不知道這里頭到底何解。所以我總覺得,這緣法一事,不過是拿來騙自己的罷了。若是不想留的時候,只說是無緣,若是要強留,只說是有緣。就算本來是無緣的,留住了也就是有緣,本來是有緣的,一時錯失了也就是無緣,若是如此,倒不如就隨著自己的心便罷了,想留便留,想放便放,何必去藉了緣分做說辭呢?」慧恆默然一時,只道,「郡主說的是,是小僧痴了,不曾瞧破。」懷蓉卻又笑道,「我在師傅跟前一時逞口舌之利,其實我哪里懂得這些,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慧恆也不再說話,便低頭把方才那一曲奏完了,起身便道,「郡主今日雖然覺得好些,卻也不能疏忽大意,還是早些進去罷。晨起的藥,一時自有人送過去的,小僧這就告辭了。」懷蓉也不去留,只由得他去了。

鄭氏此時正在自己的院子里頭,忙著給懷蓉做她素日喜歡的白菊茉香糕,只听靜兒在身後笑道,「我的好姨女乃女乃,你瞧誰來看你了。」鄭氏回身,一見檐下立著一個人,一身火紅的昭君套,被後頭紛揚的雪珠子映著,更顯得嬌艷,竟是青羅。鄭氏忙迎上去道,「這樣大的雪,怎麼二女乃女乃這麼早就來了?快進來做。」說著便又喚道,「靜兒,快去把昨兒得的酥酪陪著我秋天做的桂花蜜一起蒸了來,給二女乃女乃嘗嘗。」青羅笑著進來,解上的昭君套,里頭穿著桃紅滾銀邊的一套裙襖,十分嬌艷。一邊坐了,一邊就笑道,「我才剛已經用了早膳了,姨娘不必忙。我今兒來,是要和姨娘說一聲兒,今兒早上洗硯齋的丫頭就過來說,二妹妹今日身上比昨日更好了些,這會子已經吃了藥,請姨娘只管放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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