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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4)吹簫月下曾相待

葛月逍出了綺雲軒,獨自一個人從各院之間的巷子里頭往園子里去。今夜難得晴朗,卻比夜雨淒涼的時候更是冷了幾分,那中寒意隨著巷道里頭呼嘯的風,像是要滲進人的骨頭里似的,叫她不自禁地抖了一抖。把身上的披風裹得更緊了幾分,仍舊默默地往前頭走。抬頭望一望天上,此時下弦月還沒有升起來,倒是有漫天的星子,泛著閃爍的冷光,倒像是無數眼楮在嘲弄地瞧著自己似的。月逍冷笑了笑,自己心里何嘗不是這樣譏誚自己呢?如今的葛月逍,連她自己都不認得了。她想要的是太多還是太少,她也無從判斷。然而她最明白的是,任何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離了母家以後,孤身到了這個錦繡朱門之間,才覺得非但是雨霧山嵐,連晴空星月晝也是不可信的,不過轉眼,就變了天氣,何況人心呢?危機四伏,風刀霜劍,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嘲諷,自己听得還少麼?起初自然驚怒,日子久了,竟然也就麻木了。

夫君的恩愛,妾室的奉承,轉身不過就會變了。連安氏對自己的安慰也是假的,她再清楚不過,翎燕,是安氏早就想安在懷思身邊的人,她唯一不忿的不過就是翎燕對自己的不忠而已。翎燕如今對自己恭敬,其實都是彼此一起去演給旁人看的一場戲,妻妾和睦,對未來孩子的期盼。有一句話自己確實沒有騙安氏的,那就是她必然會保著這個孩子生出來,因為只有懷思立穩了腳跟,自己才有出頭的日子。然而自己所謂的嫡母身份卻是虛的,只瞧如今的安雲佩和柳芳和就知道了,任一個有了兒子的妾室也不會安守本分的,何況是深得懷思寵愛、又心思極深的翎燕?到時叫她安安穩穩做了長孫的生母,哪怕她的出身再微賤,也沒有誰能拿她怎樣的了。懷思的心本就在她身上,到時候她再仗著孩子的利向安氏獻個勤兒,如何還有自己立足的地方?

她早就清楚明白,懷思的地位,安氏、翎燕和懷思己都會仔細籌謀,自己也會出一份力,只是自己的地位,根本不會有旁人放在心上,甚至于瞧著她礙眼,連如今這樣的位置也要隨時被人拉下來的。只有自己能為自己籌劃,她要正室的身份,要旁人的贊譽,也要實在的權利,要活的堂而皇之。她在這些偽裝啞忍的痛苦日子里頭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想要不忍,如今就只有忍得更漂亮,在所有人都不防備的時候伸出爪牙,就再也沒有人能防備的了。她覺得自己像是落入叢林的一只家貓,一開始張牙舞爪以為自己牙尖嘴利十分能耐,直到渾身是傷幾乎死去了才知道,要想在這里頭活下來,只有默默蟄伏起來,給人閃電一般的一擊。她方才說的真是實話,自己以前實在是太傻,而以後的路,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

這二日青羅心神不安的很,懷蕊那一日的話總是壓在心上,自己沒有答復,她卻也沒有來問,只是每每見著,總是意味深長地看自己一眼,如冰雪冷徹。這幾日天氣好了起來,想必寄給懷慕的書信不會再有什麼岔子,約莫回信也快要到了。只是懷慕會如何回答,自己倒有些忐忑,私心里頭希望懷慕和自己一般阻止懷蓉這一門親事,卻又覺得如此不像是懷慕的行事。日日想著這些,總覺得進退不得,十分為難。倚檀侍書等見她這樣,卻不知是為了什麼。懷蓉與青羅相交最是隱秘,往往連她們也都不在跟前,只覺得青羅與懷蕊較為親密,與懷蓉卻是點頭之交。見她如此,只當是與清玫小姐十分投契有些不舍的意思,或者是想起來自己的婚事思念二爺了,也想不到那許多。

到了二十五日上,封太妃和上官啟終于傳下話來,定下第二日二十六晚間在園子里頭設宴,便把親使澎淶請進府里來,就要正式允婚了,到時候才能得知哪一位貴家女入選。為表示鄭重,宴席就設在青羅懷慕成婚的朝暉堂,闔家都在,更是請了許多臣子,除了方家董家自然不必說,到時蓉城中所有高門大閥的人也都齊聚于此,連東湖上也許入許多百姓船只,就如那一日青羅大婚的時候一般。如今滿路上的人都道,朝廷的南安王爺把愛女、皇帝的表妹嫁到我西疆,又求娶我西疆女子為世子妃,正是永結為好的意思,也是因為涵寧公主與懷慕世子情誼深厚,故而皆是頌揚不絕。如今坊間皆傳,為了親上做親,上頭的意思是要把王爺的次女二郡主懷蓉嫁給蘇世子的,到時候蘇世子兄妹與世子兄妹竟能成就兩對恩愛眷侶,豈不最是千古流傳的佳話,千里注定的緣分?

王府里頭自然也听到了這些言語,各人心思卻是迥然不同了。旁人不必說,頭一個焦急的便是鄭氏,前幾日听了這話,當時險些暈了過去,即刻便要去向太妃求情,不要叫唯一的女兒嫁到那麼遠的京城去,卻立時被懷蓉攔住。懷蓉只當是青羅想的明白,暗中使了力促成了此事,自然不會讓母親去壞了事。卻也不敢說自己求著要去的,只道如今匆忙去了只怕惹惱了太妃,如今也只是傳言而已,並沒有十成真的消息,自己在太妃身邊伺候,也未見得有什麼蛛絲馬跡。懷蓉的意思是,到時塵埃落定昭告了天下,母親也是無法可想,自己再好生勸慰,叫青羅把自己兄長家族的種種情形都交代了去,母親想必也能安心了。鄭姨娘自然不知道懷蓉心里的謀算,只覺女兒既然說只是傳言,想必也未見得就真,如此亂了馬腳也不好,便就忍得住了。第二日去問了青羅,青羅不敢隨意猜測這消息真假,又想著昨日懷慕信里頭的話,也不敢把懷蓉的意思跟她說,鄭姨娘見青羅也不知這結果,心里又定了幾分,也不再說什麼,只自己在屋子里愁悶。

封氏心里卻也煩亂,自己的意思是偏著懷蓉一些,只是如今這流言來的突然,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出來的,想了想最疑的人是長郡主上官亭,想來她是為了不想叫清玫出嫁,偷偷散出去這些言語,叫自己迫于壓力與民意所向不得不嫁了懷蓉。自己前時所說若是不嫁清玫乃是出爾反爾,若是能叫滿城的人都說是懷蓉,也就不算失信于天下了。心里暗嘆,到底是母親舐犢情深,最是單純不過的女兒如今為了外孫女也能有這樣心機了。想來自己當初為了女兒的婚事,也是頗費了踟躕思量的。然而如今,竟然還是偏疼著當初並沒有放在心上的懷蓉。封氏自己心里也覺得奇怪,論理清玫是自己唯一的外孫女,愛女唯一的女兒,懷蓉不過是幾個庶出孫女中的一個,在整個家族里頭也是默默無聞無足輕重的。就如女兒所說,懷芷出嫁時候自己並沒有說什麼,怎麼如今竟然這樣不舍。懷蓉這個孩子也算是可人疼的,外頭瞧著只是靜默,其實也有笑語解頤的時候,性子安靜不生事端,在自己身邊最是合適。論起來懷蓉雖然陪了自己幾年,伺候自己也妥帖,卻也明知是有所求的,本不欲真心疼愛,怎麼還真就牽掛起來,叫她們如了意。可見這祖孫天性,只要稍稍近了些,便是止不住的了。自己也是老了,怎麼心里頭也這樣軟弱起來。

然而封氏卻沒有想到,散這話的自然是安氏。鄭氏來往于飛蒙館,因為一時之間心里頭著了慌忘了避人,行蹤都叫安氏瞧在眼里。然而懷慕于自己貼身使喚的人素來十分嚴格謹慎,非是童嬤嬤安排的斷不會重用的,雖然安氏借著理家的便利安排了人在青羅房里,卻不過是外頭粗使的丫頭,也沒能知道究竟說了什麼。只當是前頭訂下的計策起了作用,是去求著青羅幫忙救一救女兒,見她從飛蒙館出來之後就像是平靜了好些,只當是青羅應了這件事情。又看懷蓉仍舊如往日一般常在封太妃身側,而瞧著太妃看著懷蓉的神色,倒難得流露出幾分真心來,想來是懷蓉也自己求了太妃,心里暗喜鄭氏懷蓉已經落入自己股掌之間了。只是心里想到月逍就覺得一陣涼意,這個孩子聰明了許多自然是好,只是這麼短的日子忽然就有了這樣狠心手腕,也不能不叫人心驚。轉而一想,不論怎樣厲害,終究是沒有子嗣的,威脅不到自己什麼。月逍和翎燕兩個一個有地位沒有子嗣,一個有子嗣沒有地位,到時候還不是在自己手里搓扁揉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既然是東風西風,自然就瞧著自己想叫誰佔了先的,總不能謀算了一世,倒叫兒子屋里兩個丫頭奪了權去,也算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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