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夜在推進手術艙後，便被注射了藥劑，暈了過去。
蠶繭一般的巨大半透明手術艙里很快充滿了溶液。生物艙是人類模仿蠶繭的仿生科技產物，能極好的隔絕外界的病菌，並通過散發的一些特殊射線給予人類不同的治療手段；溶液里含有從斑馬魚身上提取的特殊成分，能保證未夜的細胞在手術過程中保持活力，不會死去，並強化細胞的分殖重生能力。
接著，蠶繭形手術艙內壁上垂下幾條觸手。它們各有分工，有的在觸手前端探出一個長長的口器，輕輕扎入了未夜的身體，基因改造液通過口器輸入了未夜的體內；有的觸手前端探出圓形的骨質齒輪，齒輪瞬間高速旋轉，有如鋒利的手術刀一般，剖開了未夜的胸部皮膚……
當未夜的紅色心髒被取了出來，一顆拳頭大小，正砰砰跳動的藍色心髒被觸手輕輕地放進胸腔內。
一條觸手前端張開一個小孔，從孔里噴出一堆白色的爬蟲。這些蟲子身軀不足一毫米，若非在顯微鏡下，看上去就像是一些白色粉末物。如此看來，這些蟲子數量只怕有億萬之多。
白色蟲子溯著血液噴涌的胸腔，游了進去。它們就如人類最為痛恨的機器人文明中的納米機器人那樣，將心髒與胸腔內的一條條血管重新連接起來，並自行修補起傷口。
只數分鐘過去，血管都重新連在了心髒上，一點傷口也沒留下。藍色的血液涌入了紅色的血管內，將血管的顏色徹底改變。
未夜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手術室外，幾個身穿白色長袍的人正觀看著光腦上投影出的未夜手術過程的3d影像。一邊看，他們一邊嘀嘀咕咕的小聲交流。
「跟之前十幾個實驗者一樣，出現基因崩潰的先兆了！」
「關鍵還是在那種命名為‘逃逸者r1’的外太空細菌，它居然能從黑洞中逃逸出來，實在是太詭異了。或許它的基因根本就不適用于人類的基因改造！我們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
「小聲點，沒看見導師的臉色很不好嗎！如果不能取得好理想的效果，這可是上面允許的最後一個實驗者了。雖然導師在醫院擁有絕對的權力，但基因研究所掌握著醫院的經費撥放……」
……
未夜若是能早點听到這些對話，絕不會去選擇那個雷龍龍心。
要知道，基因崩潰往往意味著送命。而他在光腦上的選擇過程，就相當于簽訂了一份協議。若是自己選擇實驗種龍心而喪命，他根本無法追究醫院的任何責任。事實上，作為一個孤兒，他沒有任何親人，若是他死了，誰又替他來追責呢！
你可以說這是一個陷阱，而且有違科學倫理，但法律是保護這個陷阱的。
然而，此刻已經晚了。
隨著白色小蟲將胸腔割開的皮膚也一點點修補完整後，未夜突然陷入了劇烈的顫抖中。他的體表一條條藍色的血管凸起，有如網一般纏繞滿未夜的全身，看上去是如此的詭異。
外面房間里亂成一團。
一個老者將手放在了一團閃耀著光點的生物光腦上。光腦上沒有任何按鍵、儀表，它就像一塊奇怪的大果凍。老者的手掌與光腦之間頓時蕩漾起一陣藍色的電光，老者通過生物電流將光腦與自己連接了起來。
一道道指令通過生物電流便直接傳達給了光腦，手術艙內壁上也冒出了更多的觸手，他們瘋狂地向手術艙溶液或者未夜身體里注射藥劑。
未夜顫抖了約半個小時終于停了下來，體表的藍色血管網漸漸消退。
此時，觸手在他身體里注射了上百種藥劑。而手術室外的光腦3d界面上，一串串關于未夜身體詳情的數據飛快閃現出來。
「崩潰的基因重新組織起來了，他活過來了！」房間里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老者卻是皺著眉頭看了看數據︰「同樣的心髒，同樣的成分，同樣的步驟，只有這個少年承受了下來，基因匹配率不到百分之六點五。我以為是缺了哪一步，但如果是因為人本身的原因，這可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一個年輕的女人在他臉龐親了一口，興奮地道︰「老師，你就別吹毛求疵了，至少他現在活下來了，不是嗎？讓我們看看他的基因改造效果吧！」
當一串串數據在光腦界面上刷新出來後，整個房間變得鴉雀無聲。
「太奇怪了！」半晌，老者緩緩吐出一句。
未夜醒過來的一剎那，就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不同。
並非傷口沒好，事實上，未夜幾乎就是睡了一覺，然後醒過來，就完成了手術，他感覺不到自己身上有手術留下的後遺癥——痛楚、眩暈。
深厚的生物基因科技、千年來億萬次的換心手術加上其他器官移植手術經驗，讓這一過程，變得跟去街頭吃豆腐花加根油條一樣簡單、尋常。
但變化卻又是那麼的明顯。不僅是因為未夜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不僅是因為胸口心跳的聲音震得他身體發顫，更是因為體表覆蓋的一層骨甲。
此刻，未夜的毛發都縮入了體內，從頭到腳，都覆蓋著魚鱗片大小的白色骨質甲片。雙手除拇指外，其余手指指甲處彈出了十五公分的尖銳骨刺，額頭處也有一根如角狀的白色粗大骨刺。隨著他心中動念，這些骨刺都可以自由收縮入皮膚層下。
未夜的一顆心在漸漸滑落。
白色骨甲，這意味著他通過基因改造只是成為了一級人形兵器。
人形兵器分級是一個人類常識。「一級人形兵器在啟動後，身體表面覆蓋一層硬度值為7的白色鱗甲，具有一定防護作用；手指上彈出長約10公分到30公分之間長度的白色骨刺。」——這樣的話，在各種資料、書籍上記載著。
硬度值為7的標準參照物是牙齒齒冠外層，這也就是說，未夜全身骨甲的硬度，跟牙齒是一樣的硬。
這是人形兵器的最低等級了。
一般人在換心並成功改造基因後，10%的幾率會成為一級人形兵器，85%左右的幾率成為二級人形兵器。
二級人形兵器，在啟動後，渾身被硬度值達9的紅色片狀骨甲覆蓋，身體一些部位會突出骨刺。硬度值為9，意味著他們骨甲、骨刺的硬度與鎢鋼等同。舊時代的大部分火藥武器，都無法對二級人形兵器造成傷害了，更遑論細胞活力、肌肉力量、神經反應速度等方面的巨大提升。
最重要的是，只有二級人形兵器及以上，才會在體內進化出生物電池，釋放生物電流。而現代社會廣泛使用的生物光腦及許多生物技術儀器，尤其是生化獸，早已超月兌了鍵盤式輸入方法，而改用連接生物電流進行速度更快速的操控。
相比之下，一級人形兵器也就是比普通人強些，相當于穿了一身劣質的防刺裝甲，另外身體綜合能力有一定程度的提升。未來想要再提升等級，也非常艱難，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一級人形兵器，一生都只會停留于此，再難寸進。
人形兵器一級，也被稱為廢物級。
每一等級的骨甲的顏色都不一樣。眼看著自己一身白色骨甲，未夜如何不失魂落魄——他可是從未想過自己居然只是一級墊底。他設想的最差情況，也是自己成為二級人形兵器。
手術艙的艙蓋已經被打開，未夜爬了起來。隨著自己意念，白色骨甲縮入體內。走出手術室後，在自動清潔通道，他便經過了沐浴、烘干等程序，並取回了自己的衣服穿上。
在辦理了人形兵器登記手續後，從走進綠樓開始算起，時間已經過去了3個半小時，比慣常的人形兵器改造手術時間長了不少。
走出綠樓，未夜看了看天。天色已黑，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冰雨。那雨的涼意從衣服縫隙里直往身體內鑽。
未夜深吸了一口氣，砰砰的心跳聲已經適應了不少。這倒是沒什麼，再過一連天，就完全沒感覺了。他握緊了拳頭，自嘲地一笑，搖搖頭，沒說什麼，踏上了一輛「雙截棍」。
「雙截棍」上人不多，尤其是後排的座位，空蕩蕩的居多。
未夜找了一個空著的雙排座位，坐在靠窗一邊，隔著被雨打濕的窗戶，看窗外模糊的人影、流動的光，以及改變著無數人命運的綠樓。窗戶是一種透明的生物材料，薄得像紙一樣，卻堅韌無比，水火不侵。夜晚的綠樓，愈發顯得巍峨，它渾身散發出一些淡綠的熒光，幽靜深遠。
「等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搶上了正要啟動的班車。他的肩頭還粘著些冰粒和雨珠，慢慢地往後踱來。他的腳步很輕，雖然鞋上粘著水，但在地上卻只留下淡淡的印記。
踱到未夜的位置旁，他停了下來。
「我能坐這里嗎？」他指了指未夜旁邊的空位。
未夜將目光從窗外扭轉過來，他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四周有好多空位，好幾個雙排都沒人坐。但未夜並沒有拒絕，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收回了正前方。
老人坐了下來，拍打了一番肩上的冰粒。「你是來完成成人禮的？」老頭問。
未夜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嗯」他輕輕應道。
「怎麼樣？」
「還行！」
「我還記得我年輕時完成成人禮時的情形，那時候，我父母邀請了所有親朋好友，擺下十多桌宴席慶賀。而他們，在手術室外，一直等著我。像你這樣，一個人來完成成人禮的可不多！」
未夜冷哼了一聲。但老人下面一句話，讓他心中的不快淡了少許。「我父母只是普通農場工人！」他說。
農場工人，是這個時代社會的最底層。
「我姓張，你可以叫我老張！」老人緩緩道，「當年我完成成人禮之，只有二級，但一百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已經是五級人形兵器了。年輕人，你很特別，相信我，你很特別，而且世上從沒有什麼是天注定的！」
未夜悚然一驚，扭頭看著他︰「你是誰？」
一道細小的生物電流弧從老人右手翹起的食指上彈出，落到了未夜的腦袋上。未夜的頭並沒有酥麻的感覺，只是腦海里多了一些用生物電流傳送過來的信息︰那是一串數字和一個地址。
「雙截棍」已在一個車站停下。「如果你發現你身體有什麼異樣，可以跟我聯系！」老人撂下這句話，起身緩緩離去。
未夜目送著老人的背影離去，重新回味剛才老者說過的那番話，疑竇叢叢。一百多歲的五級人形兵器，其社會地位已絕非未夜所能想象。
一級到三級人形兵器，都稱為平民級。而四級到六級，則稱為殺戮級。因為從四級人形兵器開始，不但骨甲的硬度值已經達到一個駭人的地步，啟動骨甲後，身體能夠發射束狀生物電，距離300米到500米之間，強大的電流產生的高溫灼燒，能穿透幾乎所有金屬，威力巨大。
一個活著的四級人形兵器，就是一個戰爭怪獸。也只有成為四級人形兵器以上，才能入選星空銳士，為人類在星空進行征戰，並抵御來自機器人文明蝗蟲般的掃蕩。
真魂中學的校長以前就是星空銳士，據說後來厭倦了戰場生活，才退役進入教育界，多年後擔任了真魂中學校長一職。
而他也僅僅才是四級人形兵器。
五級人形兵器，往往在星空銳士中地位不凡。一個五級人形兵器，會專程乘坐底層平民才會乘坐的「雙截棍」，就為了跟他說一些那沒頭沒尾的話？
看上去絕不可能的一件事，但現在就發生在未夜身上。他默念了老人留下的數字和地址，眼楮漸漸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