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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的初戀(三)

「楊勤,我們能聊聊嗎?」。那是一個溫暖的星期六,文靜突然做到我前面的椅子上,誠摯地看著我。

文靜很久沒來找我聊天了,顯然連她自己都明白是自己做錯了。

「怎麼了?」

書房里沒有其他人。

「現在連和我說話都會煩了嗎?」。文靜卸下了她的裝備,她顯得很可憐,或許是我的錯覺,但那一刻我很心疼。

我是個等待幸福主動敲門的人,在我心里有種隱形的矜持禁錮了我所有能夠主動的勇氣,而文靜是個積極主動的人,有顆強而有力的心髒,能夠接受所有的好與壞。

在一開始我們就岔開了,我們擁有不同的處事方式,而我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各自按照原先既定的軌跡前行罷了,我又有什麼理由和借口去責備她呢?

我只能表示理解與否。

春天真的是來了,但寒意始終沒有完全褪去,寒風像突然想起了一樣的吹來,每每都能讓我抖擻。

「楊勤,你變得越來越漂亮了。」

「是嗎?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只丑小鴨。」

我並沒有謙虛,她是美不勝收,而且如今越來越有自己的味道,這種改變好壞參半,她美出了自己特色,已不單單是靚麗或者嬌美能夠修飾的了的,但她完美的太無懈可擊了,讓人毛骨悚然,仿佛完美的蛻化是個不見底的黑洞,她被吸附在黑洞的深處,進退維谷。

「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與眾不同的。」

我們沿著街道毫無目的地一直往前走,凝重的空氣阻隔著我們進一步的感情交流。

那一年的夏天,天氣炎熱無比,汗水沁出,皮膚粘稠,但那天的我們兩個人卻粘得像粘蜜了一樣,當時的我們只認識兩天。而如今我們已經相處兩年半,距離卻拉扯的越來越遠。

「是嗎?那一年的我是什麼樣的呢?」

我感覺的到自己的改變,無論是外形還是內在,雖然變得很緩慢,雖然畏畏縮縮,但我知道它正在往一個更光亮的方向奔去。如今我照鏡子的時候,不會氣餒地放下,偶爾還會欣賞很久,五官還是那個五官,可是她們卻變得和諧的多了。

有時候我在想是否因為我看了太久自己的臉,久而生情?

「那一年的你就已經有了自己的世界,那里一應俱全,有獨立的觀念,有自己的標準,那時的你讓人難以接近,也許只有我會主動用自己的熱臉貼你的冷吧!」

「真的嗎?我還以為我很難走進別人的世界,原來是因為別人不敢接近我啊!」

我盡量小心地跟隨著別人的步伐,亦步亦趨,一舉一動都斟酌許久,生怕惹到別人。就連這樣順服的我都能讓別人產生距離感,好笑,好笑!

「是啊,當時約你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是做了多少心里工作才鼓起勇氣的。」

「有這麼夸張嗎?我一直就站在那里,但是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學著用另一種方式生活,那就是安安靜靜地等在一邊,還盡量站在不顯眼的陰暗處,讓別人不需要有心理負擔地抉擇是否要靠上來。」說出心里話其實不是一件輕松事,說完就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和尷尬。

我們又恢復了沉默,那是一種壓抑的沉默,只要再多一點的外力,頃刻便會轟然爆破,碎片四濺。

「楊勤。」

我想象著低著頭的她抿著嘴唇,艱難地從齒間流出我的名字的表情。

「文靜——」

「听我把話說完,行嗎?」。

我停下腳步,痴痴地看著她。

「我的母親姓言。」

「言?」我不知道她所言為何,仍舊呆愣著一動不動。

「我母親是言旭的姑姑,所以我是他表妹。」她皺著眉頭,緩緩地說道,仿佛在承認自己偷竊一樣可恥。

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中爆裂,迸射出濃稠黏糊的漿液,吞噬了所有能夠思考的區域。如果他們有血緣關系,那我就更難以理解文靜的行為了。

「怎麼?很髒嗎?」。

我看著她極其不自然地表情變化,她的慌張我曾經也真切地體會到,她應該很矛盾吧,我開始心疼她了。

「我也有一個表哥,他叫做畢文斂,一個很漂亮的……」我不知道應該說他是個男人還是男生,無論選擇哪個都顯得扭捏。

「我從小就是他的跟班,小的時候就只有他會听我說,或許他根本沒有打開過自己听覺的接收器,但他也沒有反感地推開我,他就靜靜地坐在那里,干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覺得他是我小時候最貼心也是最窩心的一個人。」

風一陣接著一陣地吹來,我穿著的兩件衣服都顯得過于單薄,我抱著兩只手臂,像抱住妄想著逃亡的熱量。

「後來,我們都長大了,或許我們特殊的家庭環境迫使我們要比別人更懂事。我仿佛沒有童年,那種徹徹底底放開膽子任性的童年,我從有記憶開始就被裝進一個狹小的標著規矩標簽的盒子里,動彈不得。如今的我也就是那種形狀的人,規矩一詞已深深烙進我每一個細胞里。」

她專心地看著我,听著我說完,「你喜歡他?」

「喜歡,喜歡到依賴,我曾經以為完全不能夠接受他的離開。他一直籌劃著如何更早更決然地逃離那個家,他成功了,只要他想要做的事情總會成功,上帝總是偏愛他,可能連上帝都覺得自己虧欠了他。他徹底拋下了一切,也包括不知道有沒有進入過他世界的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沒有他的日子我也照樣過的很好,現在回想起來,我已經分辨不出是我離開了他,還是他離開了,事實上是我先行一步,他隨後也走了,只是他那一走,就徹底地離開了那個家。」

「你不傷心嗎?」。

「那時候嗎?」。我抬頭望向天空,此刻連天也和我的心一樣變得陰沉了,馬上要下雨了一樣的天,「剛知道的一剎那我的心空了,血液都凝固了,我以為自己是傷心欲絕,但其實那是悲憤,而且更多的側重在怒字上了。他做的很好,徹底底將自己與我分隔開了,連唯一的一點遐想也不願施舍。」

「為什麼不爭取?」她的眼中有些責備,如果是她會不會拉著表哥的手哀求?

「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的勇氣和耐性的,也許我是敗給了自信,但我不後悔,相反我很感激他的善舉。」

文靜,清醒過來吧,事情不會因為你的任性而往你計劃的方向走。她應該很清楚的吧,只是她騙術高明,連自己都不願醒來。

「小時候我討厭別人說我們是表兄妹,只要別人這樣提到,我就想上前扇他幾巴掌,或者干脆轉身離開,讓他覺得自討沒趣。但無論我怎麼做,那個事實像一個烙印,就刻在了我們的身上,每時每刻,灼灼燃燒,刺痛我的每一個細胞。」

「所以長大後的你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言旭的表妹?」所以我們都不知道這件事。

文靜那雙原本哀愁的眼眸中閃現出一味嘲諷,「是不是他表妹其實我不在乎,因為是或者不是,我都喜歡他,我認定他了,我只不過是不想重復提到這件事,那樣只是重復提醒他。」

「那他喜歡你嗎?」。這才是事情的關鍵吧,而我顯然察覺到答案了。

「小的時候,我很調皮,喜歡在班里當老大,結果就惹惱了一對雙胞胎,其實她們是我的好朋友,不僅是鄰居,而且還是幼兒園到小學的同班同學。只是我的霸道終于在有一天讓她們不堪忍受,奮起反抗。」

「結果呢?」文靜沉浸在對往日的回憶里,說話斷斷續續,急性的我要時時催促。

「然後她們聯合了全班大半的女生圍攻我。」

我腦中想象著黑社會里腥風血雨的場景,骯髒的街道和猙獰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地溝里濕冷的灰鼠。

「比起被打,我最失望的是那些我曾經把她們當做姐妹的人,她們在一夜間就跟我翻臉,露出面目可憎的小人嘴臉。我不懂,為什麼她們各個都想置我于死地,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我的霸道竟然能讓她們那麼憤怒。」

「文靜。」她冷酷的臉再次閃現了出來。

「所以這個世上的人都不值得相信的,謊言總是被華麗的外表修飾的太過美麗。但它傷起人來卻是最徹底,一招致命。」

我本能地試圖尋找安慰的詞語,卻發現她不需要我的任何開導,她已有了自成一套的認知標準,是任誰都開解不了的。

「你還記得開學的時候我跟你說的那個長得和你很像的人嗎?」。

我看著她點點頭,我已經穿過一塊地雷區,但是,接下來的是另一片更難以穿越的陷阱區。

「她是言旭的同桌。」

所以她憤怒了,她無端地討厭那個溫順的女生。

「那一次她們計劃著放學後要打我,她們以為我是傻子嗎?在她們那里我也有臥底的,雖然那個臥底我也不是完全地相信,但我完全能夠分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敷衍我的。我正好利用了那次機會將她們的惡氣轉移。」

「你干什麼了?」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黑暗面?她是文靜嗎?那個笑容甜美的女生,和誰都能夠相處融洽的女生,真的是她嗎?為什麼連她的笑容都充滿仇恨和快感。

「那天她們笨到在廁所里商量著放學後在哪里截住我,好巧不巧我正好也在那里,而她也在那里,更笨的是她就這樣無知地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當時那兩個雙胞胎警告她不準講出去,我就很好心的在後來告訴她們是有個人告訴了我她們的路線,所以那天特地換了條路回家。」

她說出自己的暢快,她完全沒有後悔自己的自私和狹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勝利之中,那開學的那天她為什麼又這樣的哀傷?也許人都是在自己富足的時候才會想到挨餓的人,才會有多余的同情心,感情也是一樣的,當覺得自己勝利在望的時候,才會回頭來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

「那她後來呢?」我心里的惡心感越來越強烈。

「後來她們果然把攻擊目標轉移到她身上了。」

她原本稍微興奮起來的那點激昂,此刻再次熄滅。

「那天中午,教室里沒有幾個人,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那對雙胞胎從外面進來,直接走到她的身邊,對她指指點點,說一些髒話。她們以前不是這樣的,那天她們像吃人獸一樣,連我都害怕了,我不知道她那麼弱小溫順的一個人是怎樣承受的。我就坐在遠處看著她們拉住她的頭發,撕扯著,要把她撕裂。我真的想要起身幫忙的,但她們從小就去練跆拳道,她們的力氣接近大人的,我完全招架不住。我不知道她們會對她這麼過分,我真的不知道。」

她蹲來,埋頭抱住膝蓋,嚎啕大哭起來。

這個人才是文靜。而那個全世界只剩言旭的人才不是她,那個只知道自己的人才不是文靜。

「到後來她的臉都被抓出血絲,但她一點都沒叫,跟座雕像一樣坐在那里,平靜的可怕,當時如果她求饒了,雙胞胎可能就不會再繼續這樣對她了,但她什麼都不說,就這樣倔強的坐在那里。最後旭過來了,他一看到就立馬沖了過去,將那對雙胞胎狠狠地推開,我從來沒見過旭有這樣大的力氣,這樣冷冽的眼神,像一只饑餓的野狼。」

「怎麼會這樣呢?」

很多事情就在下一秒就朝著崩潰的方向走去,無法收拾。

「後來老師來了,雙胞胎中一個人折了手,就成了可笑的受害者。」

「那個女生承擔了所有的責任?」

「你怎麼知道?」她抬起粘著淚水的臉看著我。

「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的。」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出于本能,每個人都會守護自己想要珍惜的,保護想要愛惜的人,即使懦弱如我。

「為什麼?」

我微微地搖了搖頭,嘴角不自覺地勾出自嘲的弧度。「在一開始我們就注定了是兩個擁有不同價值觀的人,即使我說了你也理解不了,但我確定如果那天是我踫上了這樣的事情,我也會提前走出廁所,也會承擔所有的責任。」但想永遠比做來的難。

「是啊,她承擔了所有的責任,後來就退學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答案五花八門。只是那一天之後旭就變成那樣了,他和我越來越遠,到現在連一句話都不想和我說了,他成功地將自己隔離成了一座孤獨的島。我知道他恨我。」

我腦中想起他孤寂地坐在籃球場上的背影,原來那份孤獨是他所能給的最後的歉意。難道他的世界里除了那個略有愧意的女生就容不下別的嗎?那他的心是不是太窄了,即使下一個對的人出現,她也不可能佔據他的所有。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呢?」

我才反應過來。她邊走邊用餐巾紙擦拭臉頰上的眼淚。

「上個星期天我去了趟外婆家,無意間看到了言旭的畫冊,就是他現在畫的那本。」

我記得那本畫冊,是一本米白色的a4大的畫冊,右下角處印著一朵卡通版的種子分散在空氣中的淡紫色蒲公英,畫面唯美的讓人砰然心動。

「他竟然開始畫美少女了。」也許是難以啟齒,她說得很吃力,「我發現每張上的美少女肚臍旁邊都有一個胎記。」

這說明什麼?

老師家里只有一個浴室是可以洗澡的,所以我們常常幾個人一起洗。我肚臍旁邊有一個胎記,小小的像中國的地圖,顏色鮮紅,她們總是笑說我以後可以只穿抹胸衣,因為那塊胎記太個性了,肯定能夠引來超高的回頭率。

「很早的某一次我告訴他你肚臍旁邊有一塊很個性的胎記,像中國地圖一樣的胎記,當時他也在畫畫,我以為他沒听到我那些瑣碎的家常,也許他是真的沒在听,單單只听到了你的名字。」

她看向我的眼楮里去了,我有些招架不住,別開頭看向別處。

也許愛情真的是件傳奇的事情,雖然他從未跟我說過話,但我真切地察覺出了他對我的不同,也許愛情的世界里是不準單單一個人辛苦太多的,所以得讓另一個體會到。

可是我的心為什麼不會開心呢?那份隱約的愛情被太多錯綜復雜又瑣碎的混亂情感填充佔滿。

它變得不再純粹,我心中憧憬的愛情是山盟海誓,矢志不渝的,不是飄搖不定,隨意改變的愛情,他最初也是最終就將自己的心交給了一開始的那個她,那還剩什麼可以托付的呢?

「楊勤,他喜歡的是依若,不是你,你別被他的表象欺騙了。」

不需要她的相勸我也能體會其中的淒然。

「我和他沒什麼,我們甚至連話都沒說過,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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