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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許朗清果然來學校找若惜。

周四晚上,若惜剛吃過飯,正準備去圖書館看書,寢室的老二和老三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一見若惜,一個扒拉她的頭發,另一個替她整理衣服,老三還拿出她的珍藏,巴寶莉的圍巾,替她戴上,兩人忙活了半天,才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若惜莫名其妙,老三便拉她走到窗前,朝樓下一指︰「你男朋友來找你,我們剛才和他聊了兩句,很可愛的男生,好好把握哦。」說完老三還朝下面揮了揮手,一臉的喜氣︰「你等一下,若惜馬上下來。」

樓下傳來許朗清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不急,讓她慢慢來。」

「好男人,有耐性。」老大這時也湊到了窗前,探著頭張望了良久,她原本是葉盛的擁躉,看過後便莫名其妙地倒戈︰「難怪你會選他,高大威猛,果然比葉盛強。」

老大是著名的近視眼,借著暈黃的路燈,若惜實在不知道她到底看清楚了沒有,怎麼就得出個比葉盛強的結論。不過她也來不及問清楚,便被寢室的姐妹們合力推出了門外,一個個擠眉弄眼笑得極是妖嬈,也搞不懂她們到底在笑些什麼。

不知道老二老三他們到底對許朗清說了些什麼,尤其是老三,通常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若惜有些擔心,看許朗清的眼神便有些不自在,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听起來有些扭捏︰「你怎麼來了?又不是周末,怎麼不好好學習?」

「明天學校去郊游,不用給我補課了,我來跟你說一聲。」許朗清說完抬頭看了看,用手指了指若惜寢室的窗戶︰「你的同學真有意思,看得出來你們的感情很好。」

若惜有點奇怪︰「她們對你說什麼了,你就看出來我們感情很好?」

「她們說,說——」許朗清有意賣關子,若惜更是好奇了︰「到底說什麼了?」

「說把你交給我了,如果我對你不好,要我好看。」許朗清夸張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臉怕怕的表情︰「那個短頭發的姑娘真凶,嚇死我了。」

短頭發的姑娘是老二杜梅,口頭禪就是「我殺了你」,眼楮很大,瞪起來像銅鈴,還真有點嚇人。若惜忍不住笑了︰「她們跟你開玩笑呢,你別當真。」

許朗清斜睨了若惜一眼,眼神頗有些幽怨︰「你同學都覺得我們很般配,否則也不會把你交給我了,你怎麼就看不到我的好呢?」

若惜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否則一定沒完沒了,她連忙轉移話題,于是問︰「你來找我干嗎?」。

「上次拍的照片沖好了,我拿給你看看。」許朗清說完晃了晃手中的紙袋子,四下里看了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看。」

「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你怎麼這麼篤定?照片什麼時候不能看,明天給你補課的時候給我看不就行了嗎?」。若惜有些恨鐵不成鋼,說話的語氣自然重了些,眼見許朗清臉上的興奮一點一點退卻,她驚覺自己大意了,對許朗清來說,這些照片或許很重要,畢竟是他第一次參加集體活動,而且贏得了比賽,他巴巴地跑了來,自己卻潑了他一頭冷水,似乎有點——

若惜連忙補救︰「既然拿來了,那就看看吧。」她想了想︰「這里太暗了,圖書館教室都不合適——」

許朗清悶悶地︰「不看也罷,反正你又不在乎。」

「我怎麼會不在乎,總得看看你將我拍成什麼樣子吧?」對這個敏感動不動就耍小性子的大男孩,若惜覺得頭疼,好在知道了他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對付起來倒也有了些門道,于是放柔了聲音︰「吃過飯沒有?要不我請你吃飯?」

「你哪有那麼多錢請我吃飯,我請你又不肯,算了,你拿回寢室看吧,我回去了。」許朗清的表情怏怏的,讓若惜有些不忍。

「看照片當然一起看才有意思」若惜哄著許朗清,听到遠處傳來的叫好聲,她突然有了主意︰「球場晚上有人踢球,燈是開著的,去那里好了。」

球門後面的位置,沒有什麼人,燈光卻夠亮,足以看清照片,若惜將許朗清拉到了台階上,兩人坐下,她見許朗清的臉色並無緩和下來的跡象,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照片拍得再差,她也一定昧著良心說好。

等看到照片的時候,若惜卻是大吃一驚,她依稀地還記得哪些照片是許朗清,哪些是李晨拍的,不用仔細比較,高下已分,明顯許朗清技高一籌。無論是光影的處理,背景的選擇,還是表情的捕捉,許朗清都顯出了專業極的水準。

若惜有些意外地看了許朗清一眼︰「不錯嘛,沒想到你還有這天份,以後若找不到工作你可以去做攝影師,不用擔心餓死了。」

許朗清並沒有答話,眼楮凝視著遠方,仿佛專心于場上的球賽,可是,隔得那麼遠,光線不明,能看清什麼?良久,若惜听得他的聲音,低沉有些嘶啞︰「我和爸爸大吵了一架。」

印象中許朗清經常向自己表白,不過卻極少和自己分享心事,這好像是第一次,若惜不敢怠慢,連忙柔聲問道︰「怎麼了?為什麼吵架?」

「我決定大學考攝影專業,他不同意。」許朗清的眼楮依舊望著球場,表情淡漠,仿佛說著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若惜有些吃驚,沒想到只不過拍了一次照,許朗清便決定要考攝影專業,難怪許靖不同意,那麼大的家業,又只有許朗清一個兒子,自然希望他學些能繼承家業的學科,攝影?玩玩作為興趣可以,作為專業,太扯了吧?

若惜斟酌了一下,這才開口︰「我覺得你父親會反對也很正常,你早晚要繼承家業,他自然希望你在大學學些與之相關的,攝影,當然也很好,而且看你拍的照片,我覺得你很有天分,不過,我總是覺得,有些東西,作為興趣就好,一旦成為專業,未必還有那樣的熱情了。」若惜瞧了瞧許朗清的臉色,無動于衷,看不出對自己的話有什麼反應,她覺得再說也無益,于是適時地收尾︰「當然,我覺得學攝影也不錯,那些照片真的漂亮,你的確很有天分。」

許朗清終于轉過臉來看她,神色古怪,看得若惜莫名其妙︰「怎麼,我說錯了什麼?」

許朗清深深地凝視著若惜,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良久,他才啞聲道︰「你竟然不知道我母親的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

許朗清聲音低沉,不像是問話,倒更像是自言自語,他臉上神色古怪,也不知是意外還是失望,若惜依稀記得初見許朗清那次,他便和許靖因為母親,當著自己的面大吵了一次,本能地覺得這是個不能觸踫的禁忌,于是加重了語氣︰「我真的不知道。」

許朗清凝視了若惜良久,才輕描淡寫地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想了解攝影到底有怎樣的魔力——我母親是個攝影師,很出名的那種,因為熱愛攝影,所以離開了我父親,還有我——」最後一個我字,幾近呢喃,仿佛在喉嚨間百轉千回,好不容易才發出來,若惜偷著瞧了許朗清一眼,神色未見異樣,依舊是事不關已的淡漠之色,若惜是過來人,知道掩飾內心的真實感受是什麼樣的感覺,越是在乎,越是心疼的,越不敢向外人說,唯有故作冷漠,裝作什麼都不在乎,看著許朗清,她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心不由微微疼了起來。

那段日子是怎樣走過來的,若惜已不太記得,也不曾回憶,不過偶爾會覺得遺憾,如果那時候,有一個人,能陪在身邊,或許就不會那麼孤獨了吧?

孤獨,若惜太了解那種滋味了,沒入骨髓的空虛與寂寥,將自己的整個人幾乎抽空——同病相憐,若惜迫切地想給許朗清一些溫暖,哪怕些許也好。

只是倉促間,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這個寂寞孤傲的少年,這時的他,一如當初的自己,敏感且脆弱,她生怕自己的安慰會被誤會成憐憫,那對這個敏感的少年來說,可能是致命的。她遲疑了一下,決定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我——」若惜頓了頓,成功地將許朗清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緩緩地,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偶爾還是會想她——」

雖然說的隱晦,不過許朗清很快明白她指的是誰,他臉上露出詫異之色,似乎不明白若惜怎麼會突然提起她來。

萬事開頭難,說出口很快就水到渠成,立刻順暢了起來,若惜幾乎一氣呵成︰「我對她有很多怨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對我?偶爾也會爆發一下,像上次那樣。但是,偶爾,還是會想她,想她好的地方,我常常想,或者她有我不知道的苦衷,我很佩服我爸爸,她給了他一個男人最大的恥辱,我爸爸卻從來沒有說過她一句壞話,或者,她並不像外人所說的那麼不堪,也不像我想的那樣無情——」

「你倒是想得開——」若惜尚未說完,便听許朗清冷哼了一聲,他的聲音尖銳,目光是赤果果的挑釁︰「真的這麼想嗎?你是聖人?」

「我正在努力。」若惜微笑,並不回避許朗清的視線,坦蕩又坦然︰「為什麼不這麼想呢?對我又沒有壞處。至少我心里會好過些,比一直怨恨著她要好過很多。你也可以試試——」

見許朗清似乎並不贊同自己,若惜低低地嘆了口氣︰「沒有人知道曾發生過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我只是想試著理解別人,讓自己好過一點。」

許朗清凝視著江若惜,眼楮亮若星辰,良久,他突然啞聲道︰「江若惜,你還敢說你不喜歡我?」

若惜大驚,不明白許朗清怎麼會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話來,因為吃驚,她都有些口吃了︰「你在胡說什麼?」

「為了安慰我,不惜袒露自己的傷口,我不信你這麼豁達,如果不是為了安慰我,只怕這些話打死你都不會對我說,江若惜——」許朗清的眼楮凝結成了一灘春水,溫柔沉靜,看得江若惜不由恍惚起來。

這個孩子,他竟然能看出自己的心思,若惜幾乎不敢去看許朗清的眼楮,眼前卻一直晃動的是那一灘春水,溫柔旖旎,帶著莫名的誘惑,她覺得自己有點暈了。

「你喜歡我!」,許朗清這次用的是確鑿的肯定語氣,他緊盯著若惜,根本不允許她逃避,而他唇角的笑容不自覺地悄悄揚起,如月夜下的曇花,悄然綻放,自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若惜只覺得自己的頭暈得更厲害了,到了這時,她才發現,這個敏感縴細,略微有些執拗的少年,遠比她想象的要成熟敏銳,包括他對自己的感情。

在許朗清的凝視下,若惜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異常艱難,她甚至沒志氣地想避開許朗清的視線,那目光讓她無法思考,不由自己地沉淪——

變故就在此刻突然發生,事後想來,一定是上帝听到了自己內心的求救信號。場內的足球突然飛了過來,不偏不倚,生生地砸在了她的左肩,迅猛,猝不及防。

球的力道並不是很大,且落下來的時候,力道已經減輕了許多,但若惜還是順勢倒下,並閉上了眼楮假裝暈了過去,名正言順卻又很不光彩地避開了許朗清如炬的目光。

若惜只覺得周遭亂哄哄的,在許多陌生的聲音中,許朗清的聲音很突出,焦灼得讓她心生愧疚,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慢慢騰空,似是被人抱了起來,然後便感覺自己被抱著向前飛奔。

周圍原本還有其他的聲音,不過似乎很快被拋在了後面,周遭變得安靜起來,只聞得許朗清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到後來厚重得讓若惜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她知道自己的體重,以這樣的姿勢這樣的速度奔跑,需要透支多少體力,她多少也有點概念。這些,都不允許她繼續裝暈,她唯有輕輕地「啊」了一聲——許朗清听到聲音,下意識地停了停,若惜趁機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說道︰「放我下來。」

許朗清並不听話,很堅持︰「不行,一定要去醫院看看,我抱你過去。」

「我沒事,就是肩膀踫了一下,不重,我真的沒事。」若惜有些支支吾吾的,許朗清看她的臉色,多少猜到是怎麼回事,倒也痛快,立刻將她放了下來,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笑,笑得若惜有些惱了,便瞪他︰「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許朗清終于移開了視線,不再看她,不過笑容漸深,他的嘴巴咧得很大,完全不想控制自己的喜悅︰「我高興,笑笑還不行?你管得真寬,不過我喜歡你管著我——」

若惜連忙朝前緊走了幾步,留下來只怕許朗清還要說出什麼曖昧的話來,她走得很快,很奇怪,許朗清卻沒有跟上來,她又有些遲疑了,忍不住回頭,發現許朗清站在原地,見她轉過臉來,很快興奮地跑了過來︰「我就知道你會轉身,你舍不得我。」

若惜一言不發,掉頭就走,這一次,許朗清沒有跟上來,不過他的聲音,不高,但語氣中的篤定與執著,卻讓她膽戰心驚︰「江若惜,你跑不掉的。」

真的跑不掉嗎?或許,跑不掉,只是因為不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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