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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尋菲站在窗前,雙眼微微眯起,手里緊緊地捏著手提包,只抓的那手提包幾乎要變形,雙唇不自覺地緊咬著。

透過這扇不大的窗戶,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的情形,那兩個依依不舍的人,竟是這般地刺眼。

直到看著姚珂媛轉身朝著戲院的後台這邊走來,那宇文驍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坐上一輛黃包車離去。

那輛拉著宇文驍的黃包車漸行漸遠,拐過一個街角,終于消失不見。

安尋菲剛想轉身,身邊的一位師妹突地喚著︰「珂媛,你怎麼才來啊?師父都找了你老半天了!」

「師父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師父找了你幾道了!剛剛還過來問來著!你自己去問問!」

「哦,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姚珂媛沖著那位師妹道著謝,安尋菲看了眼那位正專心地化著戲妝的師妹,卻原來是在今日這京戲‘鎖麟囊’中飾演老旦薛夫人的盧雲秋。

「珂媛!」見她轉身欲走,安尋菲急忙出聲喚道。

姚珂媛轉身望著正緩緩朝著自己走來的安尋菲,想著剛剛在戲院門口的事,心里一陣的窘迫。

「尋菲!」

「不用去找師父了,他不在,剛剛我才看到他出去了!」

「哦!」感覺到安尋菲那探究的視線正盯著自己,姚珂媛不安地抿了下唇,「尋菲••••••」

「珂媛,你跟那個宇文公子••••••」

「我們••••••我們沒什麼的!」不待安尋菲說完,姚珂媛就急急地出聲。

「干嘛這麼緊張?我也沒說你們有什麼啊?再說了,就算你們有什麼那也很正常啊!現在都是民國了,皇帝都倒台那麼些年了,現在講究的可是婚姻自主!」

「尋菲,我••••••」

「不過,雖說是婚姻自主,那也得看怎樣的家庭吧!」安尋菲忽地話鋒又是一轉,眼神明滅不明地望了眼姚珂媛,「宇文公子,督軍府的二公子,督軍的嫡長子,雖說上頭有一個哥哥,可畢竟那是庶出。也只有他,才稱得上是名正言順的宇文少帥吧!這樣的家庭,這樣不凡的身份,珂媛,」說話間,順手搭上了她的肩頭,見她的臉色逐漸地呈現灰白之色,心里只覺得暢快,「我的這些話可能不中听,你也可能不願意听,可是作為你的師姐,我還是要提醒你,因為我如果不及實地提醒你,只怕你這個人沒有什麼心計,到時候吃了悶虧還不自知!」

「提醒我什麼?」姚珂媛望著安尋菲那一張一合的唇畔,心里一陣地不安。

「不管怎麼樣,珂媛,我們,終究還是一個人人唾棄的、下賤的、供人玩樂的戲子!」安尋菲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到梳妝鏡前坐下,站在後方,瞧著她那黯然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說著。

姚珂媛一震,霍地轉身,抬頭望著她︰「尋菲,你怎麼可以這般地看輕自己?戲子!戲子怎麼了?一不偷二不搶的,更沒有什麼滔天的大罪,憑什麼這麼給我們這些唱戲的定上這些枷鎖?」

安尋菲冷笑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珂媛,別犯傻了!你在咱們這梨園行已經這麼多年了,可別告訴我沒有听說過‘世間有三丑,妓女戲子打鼓手’這句在民間盡人皆知的俗話!在他們那些所謂的名門世家正人君子眼里,像我們這些唱戲的戲子,跟那些個窯子里的妓女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不,尋菲!」姚珂媛一下子站起身來,由于動作過猛,使得桌子上的行頭發出一陣踫撞,叮叮當當地響著。邊上的一些師姐妹和幾個跑龍套的師弟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齊齊的朝著這邊望過來。

安尋菲嚇了一跳,本來只是想要打擊下她,卻沒想到她的反應居然如此激烈,望了眼周圍,尷尬地扯著她的手臂,使勁地拽著她,小聲地道︰「干嘛呀?珂媛!大家都看著呢!快坐下!」

姚珂媛緩緩地坐下,已然心緒難平︰「尋菲,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我們唱戲的怎麼了?又沒招誰惹誰,怎麼可以跟那些在歡場賣身的妓女相提並論?」

「珂媛,你說了這許多,就是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了!沒錯,那些個妓女是在歡場賣身,而我們,」安尋菲說著,冷冷地哼了數聲,靠在了椅背上,「我們這些唱戲的戲子,為什麼被人稱為‘伶仃’?說白了也就是專門供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之用,只是賣笑不賣身而已,你說,這跟妓女有什麼區別?」

「再說了,那些個在台下端坐著看戲的大老爺們,他們個個都是喜歡看戲不假,可是那些個人里頭又有哪個人是真正看得起咱們這些戲子的?在他們的眼里,哪怕就是跟戲子走得近些都覺得是有辱門風的事,在他們眼里,戲子,就是等同于妓女!不然,怎麼會有‘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一說?」

安尋菲像是憤恨不已,姚珂媛心驚地看著她,只覺得她整個的臉龐都扭曲了,「哼,那些文人墨客說的可真是好听,好听到了極處!什麼‘一流佛主二流仙,三流朝廷四流官,五流商家六流客,七饞八懶九賭錢’!全是狗屁!你看到了,這些個上九流里面可有我們戲子?在世俗眼里,戲子,只是個下九流的勾當!」

「尋菲!」姚珂媛痛心地喚著,只覺得自己呼吸不暢,「你怎麼可有這麼看自己呢?沒錯,在上九流里我們是排不上,可是,我們唱戲,我們潔身自好啊!我們••••••」

「別自欺欺人了!」安尋菲嗤了一聲,重重地哼著,「什麼潔身自好?在這個梨園行,有幾個能潔身自好?特別是我們這些女戲子,有哪個不想著能有一天飛上枝頭做鳳凰?有哪個不想著能被那些富商公子包養的?」

「尋菲,你在說什麼呢?」姚珂媛不可置信般地瞪著一臉憤憤模樣的安尋菲,那樣的話,怎麼會從她的嘴里說出來?

安尋菲怔愣了半晌,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忙掩飾性地輕笑了一聲,道︰「反正,不管怎麼說,珂媛,你只要時時都記住你跟宇文公子之間是有著差距的就行,只有那樣,才能很好地保全好自己!」

見她只是抿著唇卻不作聲,于是轉而又道︰「珂媛,我想你的心里也是明白的,宇文公子那樣的家庭,那樣的豪門貴族,能不介意你的戲子身份?那個督軍宇文淮,能讓你這戲子身份辱沒了他的家風?再說,宇文驍雖然身為督軍的嫡長子,尊貴無比,婚姻卻是不見得能自己做主的,指不定家里早就為他做了安排,對了,他有跟你說起嗎?」。

「沒有,他怎麼會跟我說這些?再說,我們••••••我們••••••」

「好了,我都明白,總之,你只要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就行,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記住了?」看著姚珂媛越發灰白的臉色,嘴唇微微地發著抖,整個人只是失了魂般地坐著,安尋菲不著混跡地滿意地微扯著嘴角,這才站起身來,走到一邊去換今日戲妝的行頭。

姚珂媛久久地坐著,半晌都動憚不得,安尋菲剛剛的一番話不時地在耳畔回想著,忽而想起那日母親也是這麼說來著︰「宇文公子身在那樣的家庭,身份如此尊貴,指不定家里早就為他安排好了親事!」

望著鏡中蒼白著臉的自己,一副失魂樣,想起他剛剛離去時那溫柔深情的表情,轉頭望了眼窗外,天邊不知何時只剩下了最後一縷金色的邊線。

這已經不甚明亮的光線照著戲院邊落里的一棵法國梧桐,只見它在凜冽的寒風中微微地抖動,撩動著樹葉,有零落的樹葉輕輕地飄落,從這里望出去,卻不知落在了何處,沒有答案,其實,也無需知道答案。落葉,自有它的歸宿,我們,又何必去煩惱它的去處?關心它會葉落何方?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是嗎?

忽而笑了,何必在乎那麼多呢?做好自己,過好現在,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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