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轉身，她撈起幕簾跨入帳內，我猶豫片刻，提步入內，「大祭司帶依莫到此處是何用意？」
她背對著我，一聲熟悉的低語，「不過才是幾月不見，公主便忘了‘知音復知音，無言卻了然’嗎？」。
我身形一震，「水冉！？」
憶起端木覃所說的故人，原本我也想到是水冉，可在軍營里並未得見，便以為是端木覃弄錯了，可沒想到，她竟然就是水冉？！
早在棲子便想著他那般人物自非池物，卻不知竟然是靖乾大祭司？！
她轉過身一禮，「當日處境，恕在下不能誠然相告！公主勿怪！」
「呵……」我莞爾一笑，「大祭司說笑了，你我雖無深交，但是那時的水公子那一派並不落俗的作風與卓越才能，依莫自能覺出你的不凡之處。卻未想，當日教人神往不已，傾心可隨的翩翩少年竟然是名女子！而且，還是此時此刻令天裳之眾聞風喪膽的靖乾大祭司——楚堯！」
她單手覆胸，眼中帶著幾分尷尬幾分歉疚，「承蒙夸獎！」
看著她此刻這一身女裝，再想起當日初見我自樓上摔下，原還以為英雄救美的奇緣，卻不想她也是女子，不禁‘噗哧’笑開。
她舒心笑著，「公主大量！」
我聞之微挑眉梢︰「大祭司怎知依莫大量？您傷我芳心，碎我夢寐之思，依莫斷不能這便算了的！」
她微滯︰「公主何出此言？」
我聳肩一笑，隨即換上可憐之態，道︰「大祭司有所不知，那日湖畔音舞之娛，依莫對那水公子已是芳心暗許！可如今……」
見得她唇角不自主的輕輕抽動，苦笑︰「公主，說笑了……」
挑挑眉，問︰「怎麼大祭司竟不信依莫對水公子的情意嗎？」。
「倒不是不信，只是在下以為公主或者……更會將在下視為知己！」她笑。
我抿嘴一笑︰「大祭司玲瓏之思，確可當為依莫的知己！」
她面上淡然，隨即反問︰「那麼在下是否可問，公主此來所為何事？」
我看看她，苦笑反問︰「大祭司以為呢？」以她之慧又豈會不知我的來意……
「想來，不會只是為了一覽我軍將士的風采！」
「……」
「倒像是來我營中一探虛實！或者，勸和？」
我略有失笑，懊惱嘆道︰「當真是白白浪費了我這一肚子的開篇月復墨與勸言。早知見的是你，我便只開開心心的整理了心情，攜上一壺淳味佳釀過來尋你，倒可省去了這一路前來的各種苦苦思量！」
她淡然一笑︰「如今之勢，公主卻欲如何處之？」
事情說透了，心底倒是松了下來，什麼也瞞不過她，如此倒也不錯，畢竟我心底里是極其不願對她有所欺瞞的，定視她良久，長嘆一聲，「如若，我並不改初衷！仍然希望通過自己的言說勸動你靖乾大祭司，為那受難的天裳百姓求得少時的安寧和平……你怎麼想？」
「心慈愛民！倒是加深了我對你的認識！」
「……」
「只是，若不是你，我大抵會願意听那說客說上一兩句。」她垂眸一嘆，「對你，我卻並不想讓我們的君子之交，參合入這方的政治利益之中。你可明白？」
看著她如此鄭重帶著些許期許的神情，嘴角微勾，「自然明白！」
她淺笑道︰「公主身居深閨，以琴棋書畫為伴。近日偶爾得見戰事，徒見天裳那方百姓受苦便起仁慈之念。只是這沙場相爭立場不同，其中意義自也是不同的！」
「意義？」
「沒錯！他邦眼中靖乾之人凶狠善斗，野蠻至極。殊不知，若是可以溫飽無憂、安居樂業，誰人還願過這刀刃上舌忝血的日子！」她驀然沉語，「北地艱苦，弱肉強食。想要生存下來而不被獸食荒野、凍死街頭、餓斃巷尾，強悍不過是生存之道而已。天裳之國，天賦恩澤，富饒羨人。他們一人揮霍之米粒或可供我靖乾三人養家，公主以為公平與否？」
我為之一震，頷下首來，原只想著靖乾貧寒，未想至此。沉寂片刻，「可，即便如此，天裳的也是條條人命啊……」
她笑︰「故而我才說，立場不同！公主莫不是還沒有遇到過所謂的‘你死我活’，誠然，這便是了！」
我努了努唇，終是慘然道︰「原是我來勸你的，誰承想自己還未開口，反倒是被你勸的一句話也說不出！終于能夠了解你當初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機智之辯勝得兩國使臣啞口無言了！」
她驀然，苦笑︰「當日口舌之爭不過臉面之爭爾，沒什麼值得稱贊的！」
我搖搖頭︰「嗯~水冉之能實之大才也！」
談論間，帳外突來的一陣喧囂。
「啊！軍爺，軍爺，求您放過我吧，放過我吧！奴家已經有夫婿了，求求您了！」
「不要！不要！我不去！」嘈雜的女子哭喊，中間穿插著嚴聲的呵斥跟鞭子仰甩之下皮肉裂開的聲音，換來更加淒厲的叫嚷。
方才還是和顏悅色的楚堯，面上瞬的一冷，頭也未回向我低語︰「公主請稍侯！」便大步走出了軍帳。
我緊隨其後出得帳去，帳外七八個士兵拖扯著數名女子，其中清麗俊美的少婦有之，青容可人的少女有之，瞧其形容裝扮，卻是天裳國人無疑。此刻的她們卻是盡數的鬢發零亂，衣衫不整，花容失色。
見得此番情形，她的臉色不住的又難看了幾分，冷聲問道︰「何事？」她的聲音不大，厚力卻足可以讓那處的所有人听得清晰。
「大祭司？」眾人一驚，忙跪地行禮︰「大祭司聖于金安！」
我看著面前狼狽哭鬧的眾女子，不禁失聲問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女子們便紛紛朝我看來，眼底帶著濃濃的希冀，借著士兵忙于行禮之際，傾力掙月兌朝我身邊躲來，求道︰「姑娘救我們，姑娘救我們！」
我聞言微微咬唇，忙將地上的她們扶起，回頭看向一旁的楚堯。正欲詢問她的意思，卻見她並不看自己亦不堪腳下求救的女子，只遠遠的盯著地下跪列的士兵們。面之冰冷，顏之肅殺，全身罩下一襲凜然之勢令人不能直視。
只見她薄唇一動，一個「說！」字出口，地上原本便是不安的士兵們，竟不住顫抖起來。
「回，回，回稟，回稟大祭司，這，這……」為首的士兵支吾開口，額上已然見汗。
正此時，不遠處滿面歡顏之色的小將正快步而來，看見楚堯臉色略微一變，隨即再不看她，沖地上的士兵吼道︰「怎麼還在這兒杵著？敢讓殿下那頭等著，那麼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