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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5)月明夢繞天涯遠

青羅忽然蹙眉道,「你曾經說過,要想長久太平,只有以戰止戰,你與我哥哥我父王之間,難道終究是要有一戰的麼?」懷慕臉色也沉重了下來,「我也不想是和他們,只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朝廷倚仗南安王府,其他幾個王爺或者年老,或者文氣,或者只顧玩弄權術,實在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征戰沙場的。我先時跟你也說過,我們只有戰勝,才有存活的空間,不然朝廷會年年用兵,直到徹底地撤藩為止。我曉得你在中間十分為難,究竟另一邊是你的父兄家國,只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青羅點點頭,自己雖然不是真的蘇家的女兒,然而究竟是背靠著江水那一頭的那一片國土。若真是開戰,自己究竟是兩難的。其實她也知道懷慕的為難,雖說如果朝廷真的撤藩,才真算是長治久安,分疆裂土終究不是長治久安的辦法,然而這種話她卻不能對懷慕說。他雖然心里希望和平止戰,卻不能真正等閑置之,不管家族之間的恩怨,他姓上官,他是上官氏的兒子西疆的世子,他不可能將自己認為世代相傳的疆土拱手相讓,何況這一讓,就是國破身死。所謂憂國憂民的情操,有時候也只能是事情之外的人說說而已,或者只有聖人能做的到。凡人能做的,往往只有保全自己,保全家人而已。就像她曾經的選擇,除了妾身安社稷的豪情,其實也是因為自己無從選擇。

而懷慕所說的一戰求和,其實也只是在較長的一段時期里頭穩定下來,至于以後,雙方不論那一方勢力變更,都會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化,甚至于一方全然取代了另一方,天下易主。只是天下事情,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青羅看的清楚。她早就知道,自己既然嫁了出來,就已經是不能兩全的了,就像封氏所說,她若是忠君,就是背叛現在的姓氏,而忠于這一邊,又是背叛家國父兄,她無從兩全。若說她曾經還有猶豫,現在也已經不得不選擇。她的家國父兄拋棄了她,成為她回不去的曾經,而眼前的這個人,卻是她的夫君,她的現在和將來,她已經被命運判定了選擇。然而這樣的選擇,似乎無論怎樣都是錯。

這就是女子的悲哀吧?自古以來像她這樣的女子這麼多,王嬙西施,千古傳誦,可她不知道她們的人生究竟是怎樣,她們心里是如何想的。她的一生不過這麼短暫,若說能顧全自己,在自己有生之年盡可能地維護更多的人的安定人生,也已經是她能夠做到的全部了,未來的事情,她實在無能為力,至于未來史書評說功過,她是昭君還是禍水,她不會去想,也無法去想了。似乎在詩書故事里頭,如此的女子,只有在有生之年未起刀兵才算是功臣吧?譬如昭君。若是她幫著這一邊對自己的父母邦國開戰,後人會如何說她?只怕禍水妖孽之說是少不得的了。其實就算是她忠于曾經的君王家族又如何?連西子也是如此,就算後來亡得的是吳國,也被說一句傾國禍水,而竺蘿村里的浣紗女,不過思念的是那一個心上人而已。這就是女子的悲哀了,當初並非甘願,含著多少淚、載著多少期盼,以一己之身承擔一國的沉重無奈,然而最後,又要背負一切的罪孽。似乎父母君王的養育是恩情,哪怕他們最後叫你一個去面對風刀霜劍生死不顧,夫君情愛也是恩情,哪怕里頭有著猜忌和旁人不知的苦痛。男人無論怎樣都是有進有退的,亡國是悲涼拋棄是大義,情淺是睿智情深是痴心。而女子,就只有承擔罪孽,背叛是忘父母恩,忠誠是背夫妻義,情深一往是以色迷惑,終年郁郁是寡淡無情。所以花蕊夫人說的好,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而青羅自問不是聖人,她只是想這一生,活的好活得長久而已。

懷慕見青羅神色略有些淒涼,忙笑道,「你不要想這麼多,這些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咱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另說呢,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清?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也不敢說別的,只是以後行事,必然顧及你幾分。」青羅點點頭,這也已經是懷慕能承諾的全部了。其實時移世易,他有他的抱負和志向,也會有無奈和權衡,她到時候會怎樣影響他的步伐,其實是很難說的。懷慕是冷靜理智的,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也只是跟她說這樣的話。她還能求什麼呢?她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他的心里能放下一個自己,已經是她的意外了。

懷慕笑道,「快些吧,去蒼華山還要走好一會呢,你既然不會騎馬,我就先帶著你,就我們兩個人騎馬比馬車要輕便些,回頭得了空我再教你。以你的性子,自然是會喜歡的。」青羅笑笑,便去換了一身衣裳,一身纁色印著淡淡的玉色花草紋,衣袖裙擺皆是輕巧。懷慕見她衣裳顏色倒笑了,「古人玄衣纁裳是最尊貴的顏色,黑中揚赤,赤中含黃,正是皇天後土的顏色,禮中為帝王扶植,後來百姓婚嫁也穿的,只是現在多穿紅衣了。你這一身和我倒是襯的很。」青羅這才想起來懷慕素來喜愛玄色衣裳,自己這一身倒是無心之巧了,也不躲閃,笑道,「怎麼,只許你喜歡天的深沉顏色,我就不許喜歡黃土的滋養萬物了?」懷慕笑道,「自然不會不許的。別說笑了,快走吧。」說著就帶著青羅從角門大大方方出去了,見倚檀還沒回來,就囑咐侍書道,「若是有人問起來,也不必瞞著,就說我帶著二女乃女乃出去逛一逛,若是晚膳時間也沒有回來,你們就先用膳吧,不必等我們。倚檀若是回來了,叫她去董府上說一聲,外頭若是有什麼事情,先叫他們應付著,一應來永慕堂的人也都引到他們府上去,或者就叫他們到卷綠齋來。」侍書、翠墨、硯香皆是抿嘴一笑,送了懷慕和青羅出去,就自去做事情去了。

這一次再出城,跟前一次自然不是一樣的感覺了。秋光明麗,沿路木樨含香,菊華耀眼,更有落木紛紛,如流霞澄金。青羅從來沒有騎過馬,好容易扶了上去,也是顫顫巍巍地不敢輕易動一動。懷慕倒也心細,並不策馬狂奔,就隨著那馬晃晃悠悠地往前,青羅在上頭待得久了習慣了那樣搖晃的韻律,就覺得新奇起來,似乎在這樣不一樣的高度看過去,覺得有些不同的感受,就像是俯瞰著芸芸眾生,別有一種味道。難怪古詩里頭的游俠兒,皆是騎白馬倚長劍、攀名花折楊柳的,真是一種自在的感覺。正午時分,陽光最是明淨耀眼,石子漫成的路兩側種著木芙蓉花,淺白輕粉,如錦繡雲霞一般開了一路,投下綽約搖曳的影子。為著青羅,懷慕這一次特特沿著芙蓉河往人煙阜盛的地方走,街市繁華車水馬龍,其繁華處幾乎不下京師。懷慕明眼瞧見青羅眼中的向往質疑,笑道,「你別急,城中初一十五是大集市的日子,逢年節如中秋、上元等再加一日,端午、重陽等也加一日,今日正好去看夜市,晚間更是熱鬧有趣。咱們先去蒼華山,晚上回來我領你好好瞧一瞧。」

去西邊的蒼華山需走西華門,整座蓉城坐落于垂星野上,西邊的這一片十分平曠,只在盡頭蒼華山下有玉川流過,其余都是平野,又名歸鴻原。蓉城居民以魚米為生,除了城中從商之人,城南水雲澤、城北浣花原、城東竹溪原中所居百姓或捕魚蝦,或種地耕田、蒔花弄果、喂養禽畜,而城西的歸鴻原則是平曠草原,只有少數人放牧為生,而多數的人都在蒼華山下玉川中采玉,故而歸鴻原上人煙最為稀少。此時秋晴,草野蒼黃中夾雜著幾點青綠,點綴著幾點或金黃或純紅或蒼翠的顏色,乃是原野上生長的幾處秋樹,依著幾個小小村落。而越過原野遠望過去,遠處的蒼華山一覽無余,如天際橫亙的虹,山形起伏色彩絢爛,是秋里最純正而豐富的色彩。青羅看的都呆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這樣的世界,就像打翻了世界上所有的顏色一般,潑天的濺落下來,把整個世界都融在了無邊的秋色里頭。身邊似乎彌漫著一種氣味,是成熟的香味,不知是草木還是果香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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