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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0)屏山掩夢不多時

懷蕊听了,沉默了一會子,笑道,「嫂嫂真是明白人,算是知道我的心了。嫂嫂放心,我雖然是微賤之人,但誰對我真心,我也清楚的很,嫂嫂今日也沒有把我當外人,與我說的自然都是真話了,必不會辜負了嫂嫂。」

青羅道,「那我先謝過妹妹了。只是我對妹妹,一是想到家中幼妹,與妹妹倒是脾氣有幾分相似。二來妹妹如此坦率,我也喜歡的緊。我對妹妹真心呵護,並不為別的。」懷蕊點頭道,「我自然明白,若是嫂嫂是為了別的什麼,一來我也就不會這樣對嫂嫂,二來我也幫不上嫂嫂什麼。我敬佩嫂嫂,本來是為了嫂嫂能對我一視同仁並沒有什麼輕視。如今,更是因為嫂子有話直說,想要什麼也不作偽。」青羅笑道,「這話就是恭維我了。我也是在明白人面前說明白話,在糊涂人面前也就裝糊涂了。」懷蕊露出心領神會的笑,青羅看見那個了然的神色,心里卻是一痛,忍不住道,「妹妹你還是豆蔻之年,不必想的這麼多,叫自己心累。」懷蕊卻是淒然一笑,「我雖然年紀小些,這些年也算是經歷過了,若是一味的嬌憨天真,如此不知道活的是怎樣,被人踐踏到怎樣。如此這樣,雖說也算是自苦,到底不會輕易叫人傷了。嫂嫂你自然也是懂的,若有一天突然有了什麼事情,把你一生的美夢都打碎了,叫你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一味天真,如何去活呢?」青羅心里像是被扎進了一根刺,她自然懂。她不就是如此麼?或者懷蕊說的對,保護自己,才能隨時面對這人世風雨。

正要送了懷蕊出去,懷蕊突然道,「二哥哥不知道回來了沒有,說起來我和二哥哥都算是王妃養著的,只是我也難得和哥哥說上幾句話,今日正巧貳來了,嫂子帶我去瞧瞧如何?」青羅便答應了,領著懷蕊往前頭卷綠齋去。果然懷慕已經回來了,正獨自坐在書齋里頭看出。听到有人進來,以為是丫鬟小廝,便順嘴囑咐一句,「茶涼了,給我換一杯來。」青羅見懷蕊不出聲兒只望著自己笑,也就無奈去又倒了一碗茶來。懷慕接到手里正欲喝茶,卻听得前頭人撲哧一笑,抬頭一看竟是懷蕊,又轉頭一瞅,原來給自己倒茶的是青羅。也就不好意思站起來道,「妹妹難得來我這里一遭兒,怎麼也不說話,叫你笑話了。」懷蕊道,「二哥哥,我要是開口說了話,又怎麼瞧見嫂子給你倒茶喝呢?」

懷慕雖說往年不常在府中,懷蕊年紀又小,與他算不得有什麼深交,只是關于懷蕊母親長的有幾分像是自己母親一說,他也听說過。雖然如今懷蕊年紀小,面上還瞧不出來什麼,心里到底多了一點親近的意思。名義上懷蕊又是柳氏養著,也算是自己嫡親妹妹了,待她也很是親近,便笑道,「你這個丫頭,連哥哥嫂子也被你拿來取笑,」懷蕊瞧著如此情景,忽然眼眶竟然一紅,自覺失態,便取了帕子自己拭淚。青羅自然知道她的心,就摟過來安慰道,「妹妹你別傷心,你母親也沒了,和你二哥哥是一樣的。王妃雖然有你們兩個,到底身子不好也管不了什麼,你以後要是有什麼委屈,哪里過的不稱意,盡管來哥哥嫂嫂這里。」懷蕊心里感動,自己在這王府里長了十二年,也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此時此刻,不用想自己的出身如何尷尬,面前的哥哥嫂子,都像是自己嫡親的人了。她也說不出為什麼會對這個進門十幾天的嫂嫂如此親近。或者是她在她的眼中,看見了從未見過的真心憐愛。這些年她渾身是刺的生活,如今終于可以卸下這些,有人會安慰她。

懷慕雖然素來待懷蕊不錯,只是到底年歲差的多了,又是兄妹,也不曾交心。何況懷蕊平時脾氣那樣,今日這場景他也是從來沒見過。懷慕是聰明人,想了一想心里也就明白了,暗自感慨,自己新婚的妻子竟然又這樣魔力,自己的母妃,教養嬤嬤,率性的仲平,如今連這樣目下無塵的三妹妹都肯和她親近,或者自己的疑心也都可以消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妹妹你可別哭了,這會子這樣出去,被人還說你哥哥嫂嫂欺侮了你呢。」懷蕊雖然平時都是大人模樣,到底也是孩子,听了這話倒是笑了。正在此時,侍書也進來,道,「女乃女乃和三小姐叫我還找,說是要喝茶呢一轉眼都到這兒了。」說著就遞上去小小一個食盒兒,「小姐要吃的雲華酥太費功夫,今兒說什麼也是趕不及了,這一碟子是菱粉糕,也是口味清甜不膩的,小姐要不要先嘗一嘗?」懷蕊便笑道,「多謝侍書姐姐了,我先前只是說著玩兒的,這菱粉糕我也喜歡呢。」說著就提著食盒兒準備走。青羅忙道,「你看你出來也不帶個人,這會子天都黑了,你一個人提著燈又拿著這個,摔著了怎麼好?」便對侍書道,「去門房拿一盞燈,好生送三小姐回去。」懷蕊露出感激的一笑,也就跟著侍書走了。

青羅目送著侍書與懷蕊出去,一轉臉卻見懷慕正定定地望著她,臉上一紅,道,「你瞅著我做什麼。」懷慕也不說話,轉身給她也倒了一杯茶,又打量了幾眼,才道,「我是在想,你有什麼能耐,竟然連這麼倔強孤傲的三妹也被你降服的服服帖帖的。」青羅接過茶,笑道,「哪里有什麼能耐,不過是將心比心,真心相待就是了。」懷慕皺眉道,「這真心相待倒是說得通,這將心比心可怎麼說?」青羅便笑笑,只道,「這話前日不也說過麼,家里親戚中,也有像三妹這樣的,往日表姐妹們聊天,自然也是知道。三妹在這府里,實在也是不易,我滿心里想疼她,難得她也肯和我親近。」又抬頭懇切地望著懷慕,「三妹和你,雖不說同母,說起來到底也都是母妃養著,我們和她親近些也無妨。何況,如果她的母親真的是和你的母親有些相像,她也是個可憐人,我們不疼惜一點,誰還在意她呢。」

青羅一番話說得懇切,倒叫懷慕有些動容,「你說的是,往日我也忽略了她,既然你和她投緣,都依你就是。」想了想又道,「原本想著我住在垂玉小築,不會擾了你。只是今日童嬤嬤說得話,你也听見了,這些日子只怕——」說著也不往下說,只瞧著青羅。青羅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是無法,只好道,「既然垂玉小築也收拾停當,也不防就那麼擱著,你有時歇個中覺什麼的也便宜些,晚間,要不還是挪到後頭來。」一番話還未說完,臉已經紅透了。懷慕也不知如何說,半晌才道,「現下還早,只是折騰一日想必你也累了,要不就歇下吧。」青羅幾不可見地點點頭,只低著頭跟著他往後頭走。

布置屋子的事情是童嬤嬤領著一應人收拾的,因為模不熟新女乃女乃的脾性趣味,又處處留心問了侍書翠墨,才收拾停當。如今看過去,倒是頗合心意,一應物件都以古拙大氣為美,偶然點綴一兩件光彩奪目的,更顯得高貴不俗。案上擱著一個青玉蓮花座,里頭滿滿盛著清水,養著的卻不是荷花,而是用門前溪流里的各色水草做底,趁著中間飄飄蕩蕩無數朵合歡花瓣。那合歡花本就是最輕盈的,如今頗有新意地開在水里,蕩漾著清新的淺香,微微流動著夢一樣的顏色。懷慕瞧見這個,走過去仔細品玩一會,「這個斷不是她們的心思,是你自己做的吧?」青羅應道,「我總覺得屋子里頭若沒有花草香便有些悶氣,你若是不喜歡,我不擱著也就是了。」懷慕笑道,「偏你這樣謹慎。我若是不喜歡,如何這滿院子里頭都是合歡花樹。」青羅用手指撥弄著水中的那些浮浮沉沉的花朵,喃喃念道,「雨晴夜合玲瓏日,萬枝香裊紅絲拂。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繡簾垂簏簌,眉黛遠山綠。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消。」轉頭向懷慕微微一笑,「我以為你這樣性子,應當喜歡松柏竹木之類,沒想到你竟然喜歡這個。」懷慕笑道,「一般女子,見合歡樹想到的總是兩兩相對,合歡無憂,你想的這個意頭卻是不好,白惹了傷心。」青羅見他雖笑著,眉目間已有幾分愁緒,忙問道,「那你喜歡合歡又是為著哪一句?」懷慕靜靜望著青羅,慢慢道,「夜合枝頭別有春,坐含風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斂盡芳心不向人。」

任他明月能想照,斂盡芳心不向人?這話倒真像是他說的。對自己而言,如今已經是,任他明月相照否,自斂芳心莫向人。原來即使是這樣合歡盈盈而開的庭院,在他們心里,也不是尋常人所見的同心合歡。就連自己,也是先想到那一支菩薩蠻,想到了擎雨閣中那個心碎的女子,想到了自己。合歡的花季那樣的長,幾乎開滿了整個夏日,那樣絲絲縷縷的清香花朵,不斷地飄落下來。幽香裊裊,飛紅逐水,而映襯著的,也不過是憑欄魂消的傷心人。

懷慕見青羅臉色有些變了,心里也是不好過,可巧此時硯香進來,見二人都對著這一片花朵發呆,笑道,「二爺二女乃女乃這是怎麼了?這合歡花的香氣最是清心寧神,今兒二女乃女乃想是乏得很,我在屋里頭也放了一點,床也收拾妥當,今晚該是能睡個好覺。」青羅這才回了神,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硯香瞧了一眼懷慕,遲疑道,「如今搬來這邊,還是不用上夜嗎?只怕晚上二爺和女乃女乃要端茶遞水的,也沒人伺候著。」青羅也望了一眼懷慕,懷慕便道,「這個你不用管,有什麼事兒我和你二女乃女乃自己會料理妥當。你們幾個也就睡在旁邊那間,真有什麼,我們再喊你們就是了。」硯香便把翠墨叫進來,服侍了二人洗漱,也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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