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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02)良辰誰是同游伴

盡管如此,他想要看著她,並不是因為愛情或者親情,也還不曾做好準備,將她視為自己的妻子。但是,這個柔弱女子的身上,卻有著他不曾有過的勇氣。誠然,戰場上的文崎將軍是勇冠三軍、一往無前的,然而在蓉城,在方家這個和王族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家族,作為方家的三公子,他卻是懦弱無力的。在少年歲月里,他只學會了如何征戰沙場,做一個士兵,一個將軍,卻不曾學會如何去做一個高門大族的公子,做一個龐大家族未來的主人和守護者。他時常感到自己的無力,比如在蓉城的城門下的那一場刺殺里,比如在此時此刻歌舞升平的宴席上,明明四處都是明亮的花火燈燭,他卻覺得失了自己的方向。

可笑他曾經鄙夷這里頭的一切,如今才知道,這也是一場戰爭,不見血光刀兵,卻和戰場一樣激烈。他是不懂的,而懷蓉是懂的。她身處其中,或許如魚*得水揮灑自如,或許只是作為祭獻的羔羊,但不論是什麼身份,她卻顯得毫無畏懼。她出生在這樣的戰爭里,成長在這樣的戰爭里,而當自己在同樣的戰爭中已是避無可避的時候,來自蓉城的自己的表妹,自己的妻子懷蓉,穿過蓉城初春彌漫繚繞的,叫他心煩意亂的煙雨,平靜而沉穩地朝著自己走來,像戰場上的自己一樣一無畏懼。穿著紅色嫁衣的懷蓉,是那個時候,混沌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存在。他想要看著她,想要在她的身上,尋找自己在這另一種戰爭中,所不熟悉的勇氣與堅持。

穿過大漠的時候,懷蓉溫柔卻又堅韌,那些風沙與荒涼,不曾叫她開口說一句話。文崎從被風沙撩起的車簾後看見她的身影,永遠是那麼筆直端莊地坐著,一角紅色嫁衣飛揚,好像沙漠中的一簇火焰。文崎私心里想,這個女子就是一簇火焰,永遠也不會燃盡。然而後來的日子,在到達敦煌之後,隱園中的懷蓉,好像又漸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顏色。大紅的嫁衣還在身上,不施脂粉的面孔卻雪白。伴著幽藍而平靜的湖水,伴著落木飛花,她就和在旅途中一樣,從來不言不語。

那一簇火焰卻消失了,沉沒在幽藍的湖水中,永遠不會再點燃了。那沉默是空洞的,一復一日地愈加空洞。懷蓉像是一個單薄的影子,慢慢地變得更加稀薄,最終消失在敦煌湛藍的天宇里。而文崎也慢慢地在這樣的沉默里,失去了隱隱的一絲期待。他曾想象過自己的婚姻會是如何,有過各種想象,卻並不曾想到,那些不如意的叫人尷尬的預感總是更多些。這個嫁給她的女子,只是一個失卻靈魂的影子而已。好在他也並不沒有準備好將她視為妻子,也並不知道改如何相處。原本自己就是少言的人,既然懷蓉也是如此,長久沉默,倒是比自己預想的那些,要更叫人覺得熟悉和安心得多了。也許有一天,她和自己都會改變,也有可能,這一生便是這樣過去了。

只不曾想,今日她真的會來。不但來了,還有著這樣顛倒眾生的風采。出現在身邊的這一個人,好像是一只淡藍色華美的蝶,慢慢消失在天宇中,卻忽然有一日,又從空氣中凝聚出來,亦真亦幻。文崎分明看出了所有人對她的贊嘆欣賞,她卻又在一瞬之後,消失在了敦煌謎一樣的宮殿之中。文崎不知道玲瓏會對她說些什麼,也想象不出。但是他卻知道,懷蓉之所以願意出現在這里,一半是因為王妃的邀約,卻還有一半,是為著自己。文崎不是不感念這樣的心意,即使是離世獨居如懷蓉,也終究為自己踏入了這紅塵之中。

細細想來,她為著的卻也不能說是自己,懷蓉這一回前來,是作為蓉城的郡主,永靖王的妹妹,為自己家族所進的力量。而自己,是因為姻親之緣,君臣之分,才和她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處。自己分明知道,她是忘卻了自己才來的,卻在她舉杯凝視的時候,在她和葡萄美酒一樣明艷的臉色中,覺得她是鮮活的。並不是作為蓉城的郡主,自己的妻子,而是作為一個女子,作為她自己,是真正鮮活的。這樣的感覺,從她對馬背上的自己伸出手之後,就再不曾出現過了。

文崎重又擎起手中的酒杯,仔細端詳著那再燈火下搖曳光輝的酒漿。這酒漿的顏色是這樣嬌艷,氣味又是這樣甜蜜,就像是這敦煌宮中無處不在的甜香,也不知道是花朵還是香料的氣息,那氣味叫人覺得郁悶,一口氣難以舒出來似的。文崎忽然覺得心中似乎積了無限塊壘,在這殿堂中愈發覺得憋悶男人,便霍然站起身來,對昌平王告辭道,「王爺,在下不勝酒力,這就先行告辭。」

高羽卻像是比文崎醉的更沉似的,仍舊半眯著眼楮,敲擊著酒杯,自顧自唱著那一曲輕歌。可巧殿上的歌曲停歇,瞧見這情形,便順勢退到一邊。眾人瞧見文崎起身,也都回過了神,見高羽蟄伏模樣,倒有些不知所措。還是縴雨先笑道,「將軍走了倒是無妨,夫人還在宮中,將軍也不等上一等?」文崎道,「有王妃和郡主照料,自然不妨事。」縴雨見他執意要走,也不再挽留,只笑道,「既是如此,等夫人和嫂嫂說完話,我自然會好生將她送回去的。還有這尊玉像,也一並送入將軍府中。」文崎點頭稱謝,又對其余諸人點頭致意,便獨自離開了大殿。

懸苑中一場浩蕩的飛花之雨漸漸沉寂,卻並未消失,那紅艷輕盈的花瓣,仍是輕柔地在身邊旋轉不歇。玲瓏和懷蓉,正並肩坐在玉階上。玲瓏臉上的笑容是那樣清澈,懷蓉恍惚間記起了自己在家中的時候,在勻紅嶼的輕粉嫣紅的映襯下,懷蕊對自己展露的笑容,就像遠處的花嶼一般的溫柔干淨。還記得那時候,這個與自己自幼不在一處的幼妹,移了盈枝院中的木春菊給自己,原本只有黑白墨色的庭院里,忽然綻開那樣的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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