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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章(06)重牆繞院更重門

瓊被這個問題驚得一震,這個人都僵住了,手里的棋子錚然落地,順著青磚滾了出去,在雨夜里消失不見了。青羅熱切地瞧著瓊,見她也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半晌也不曾說話。青羅苦笑起來,看來這一個問題,是她們兩個人的死結。不管是為了朝廷的利益和自己的家族嫁到這里,最後才有了愛情的自己,還是為了自己的愛情背棄了自己家族的瓊,也都無法解答這個問題。在這個問題還沒有擺在面前的時候,不管是自己還是瓊,都只有木然地坐著,假裝這個問題永遠無需解答。而若是真到了抉擇的那一日,自己和瓊又該如何是好呢?

青羅和瓊都知道這是個死結,默然相對,也不再多說什麼了。過了半晌,瓊才站起身道,「說了這半日的話,我也該走了。」青羅也站起來笑道,「是了,明日你可是最美的新娘子,若是在我這里熬出了烏眼青,可要叫人看笑話了。」瓊一笑,只是淡然道,「明日也並不是婚典,到了京城,只怕也要八月里了。」青羅點頭道,「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中秋月明,正是風物最佳的時節。京城桂花最好,姐姐你這一去,可要好生品鑒了。」瓊抬頭望著那幾株大杏樹,忽然問道,「除了桂花,南安王府里,還有什麼呢?」

青羅一怔,想起蘇衡身上的香氣,淡淡笑道,「除了桂花,還有什麼呢?還有一種梅花,叫做清明晚粉。這個南安王府里,都是這清明晚粉的香氣。只是你初到的時候是見不到的,總要等到來年呢。」瓊奇道,「清明晚粉?那是什麼花?」青羅一怔,轉而道,「這花原本罕有,又不合時宜。莫說你沒有見過,就連我,也只在南安王府里見過那樣多的清明晚粉。」青羅忽然對瓊笑道,「至于這清明晚粉是何等樣的名花,姐姐就要成為南安王府的女主人了,何不自己去一探究竟呢?」瓊會意,點頭笑道,「如此也好,我自然會瞧見的。」

瓊正欲離去,卻見山下硯香撐著傘上來,見瓊也在這里倒是一怔。硯香走進來把傘往地上一擱,先給瓊請安問了好,又對青羅笑道,「我說怎麼找不見,王妃原來在這里說話兒呢,雪竹居那里還請王妃過去呢。」又抬頭瞧了瞧外頭的雨,「只是那會子倒不見雨這樣緊,夜里頭路滑,王妃還去不去呢?」青羅訝道,「王爺不是已經去雪竹居陪著哥哥了麼?怎麼還要我去。」硯香笑道,「我那會子過去,王爺和世子正在那里下棋呢。看見了我,王爺隨口說了一句,王妃的棋也下得好。世子就說,不如請了王妃一起來。王爺想著世子明日就要走了,再見也不知何年何月,也就欣然應允了。王妃可快些去罷,王爺和世子都等了好一會子了。」

青羅自己自然不願在這種時候往這是非之地去,又瞧了瞧還站在一邊的瓊,更是覺得難堪。瓊卻像是不以為意的樣子,對青羅微微一笑道,「既然王爺相邀,王妃只管去就是了。我也叨擾了好些時候,這也就去了。」說著也不等青羅說話,也不拿一柄傘,轉身就穿過雨幕消失不見了。青羅見瓊走了,嘆了一口氣,伸手拿起硯香帶上來的傘和燈籠,也轉身出去,想了想又停下對跟著自己的硯香道,「我自己去就是了,你不必跟著。你回飛蒙館去,和翠墨一起守夜,多留著些心思,這最後一晚上,可不要多出什麼亂子才好。」

硯香應了,青羅便獨自一人往冬山一帶的雪竹居去。夜雨漸漸地密了,卻又安靜地在身邊匯聚起來,流入園子里蜿蜒的水流中。借著手里的燈光,青羅瞧得見雨中搖動的紫微花,在雨水里零落了一地,散發著微微的香氣。慢慢走到冬山一帶,花團錦簇的風景卻漸漸顯得簡薄起來,只有松林和竹林,在風雨里發出沙沙的聲響。雪竹居一帶的千竿翠竹,倒像是無數人影,在那里微微晃動著。竹林見的汀步忽近忽遠,曲折蜿蜒,石頭上的苔痕被雨水潤濕了,更多了幾分濕滑。青羅小心地用燈照著,一步一步謹慎地往前頭走。只是青羅忽然覺得有些隱隱不安,倒不是為了這竹影搖搖,也不是為了腳下難行的路,卻是為了竹林盡頭,那一點越來越明亮的燈光。更有燈光下頭,自己此時最不願面對的兩個人。

雪竹居的屋舍,都是用竹子建造的,簡單而輕盈。小小的竹樓凌空,似乎建築在竹林間凸起的一塊巨岩上頭,石頭的縫隙里長著深深的青草。碧綠的深草之間,開著些不知名的素色野花,竹樓的四角也隱沒在岩石和青草中。冬水的細流蜿蜒而過,只是水聲在雨聲里倒是听不清楚了。夜雨蒙蒙,這里更是如同隔絕世外。這里真正像是隱士所居的地方,在青羅的印象里頭,比之侍書所住的那一處湖上小島的靜謐安詳,這里更多了幾分素衣白發一樣的冷清。或者是因為風雨里模糊的竹影和葉上的聲響,總叫人想起前人口中巴山夜雨的淒涼意味。

其實對于自己和蘇衡來說,這里何嘗不就是巴山夜雨漲秋池的境地呢?青羅記得自己初來蓉城,曾經在翻開柳芳宜留下的殘卷的時候,听過擎雨閣外芭蕉與荷葉上的風雨之聲。也曾經在青歡堂的窗下,听著檐下的蕭蕭秋雨,和懷慕對弈一局。那時候的風雨和現在的,又有什麼不同呢?只是心境不同,一切也就都不一樣了。青羅不知道,此時雪竹居里的蘇衡,听見的是怎樣的夜雨。也同樣不知道,這麼多年听慣了這夜雨聲聲的懷慕的耳中,每一夜的雨,又有什麼不同。

青羅登上竹樓外的樓梯,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樓梯一邊接著岩石,一邊卻凌空而建,不過在半人高處牽了一彎枯藤當做扶手。青羅提著燈籠瞧了瞧,枯藤上似乎還殘留著幾片葉,只是在雨水里也似乎要凋謝了。上樓每一步的台階都頗高,忽然風一陣地緊,幾乎有了搖搖欲墜的感覺。青羅在門前停了停,透過窗戶紙里漏出來的燈光,瞧得見窗下兩個對弈的人影。似乎還能听見有幾句低語,卻被門扇隔住了听不分明。青羅在檐下擱下了傘和燈籠,順手推開了門。

屋里的兩個人,似乎都在等著她到來一樣。手里捉著棋子,卻都沒有絲毫落下的意思,只靜靜地瞧著推門而入的人。青羅在與二人眼光相交的這一剎那間,有一種沒來由的卻又強烈的預感,在自己進門的前一刻,他們正在說著與自己有關的什麼話。懷慕和蘇衡的神色都十分平靜,唇邊還掛著一絲合乎禮儀規矩,卻並不帶有什麼真正含義的笑容,然而眼神里,卻又都有著某種探索的意思。然而這兩個人掩飾的工夫太好,一向自認為目光犀利的青羅,也絲毫瞧不出那眼神里到底傳遞著怎樣的情緒。不冷不暖,不喜不悲,卻一眼瞧得出想要把你的靈魂都挖出來瞧一瞧一樣。青羅在這樣的眼神里,只覺得忽然覺得想要退縮。

只是青羅終究沒有回頭離去,而是換上了方才在雨水和思緒里被沖刷了去的,一副同樣合乎身份禮儀,卻冷漠空白的笑容。這樣的神情,不管是在蘇衡面前,還是在懷慕面前,她都不曾有過。然而此時,除了這樣,她想不出什麼別的東西,可以用來來保護自己。踏進雪竹居的一剎那,她好像置身于一個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雖然表面上一片祥和,青羅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她帶著和懷慕蘇衡幾乎一模一樣的微笑慢慢走了進去,在懷慕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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