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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4)水流不盡青山影

青羅又仔細打量著手里的銀鐲子,陳舊黯淡的顏色,自己如何會不記得呢?這原本是自己得的第一個鐲子,用小時候戴著的一個項圈兒化成的。那時候第一次戴上,籠在自己小小的縴細手腕上,只覺得十分好看。小時候寶貝極了,日日都帶著,晝夜都不曾離身的。只是後來年歲漸漸大起來,身邊或金或玉的首飾也漸漸多了起來,這尋常銀的自然也不放在眼里,就隨手賞給了侍書。往日也覺得常見她帶著,總以為是她也慣了的緣故,今日想起來,卻似乎有幾分的心酸了。想來這也是她戴著的第一個鐲子,雖然以後也見過許多別的,自己也曾送過些別的好的,在侍書的心里,卻像是都比不上這最初的一個似的。

在這一點上,自己倒是不如侍書了。在侍書的心里,是一旦堅持了什麼,就再也不會舍棄的。譬如這枚鐲子,譬如自己,譬如澎淶。而今日,自己親眼瞧這一只自己和她都自幼隨身的鐲子掉落下來,也不知是不是什麼預兆。青羅走上前去,把手中的鐲子又給侍書戴上。侍書望著鐲子下頭空空的手腕,半晌才淡淡道,「縱然是又戴上了這個鐲子,我也不再是以前的侍書了。姑娘,所謂物是人非,姑娘不再是往日的姑娘,我也不再是往日的侍書了。這世上,已經早就沒有一個侍書了,那個跟著姑娘嫁到蓉城的侍書,已經在松城的時候死了。」

青羅點頭道,「我已經和世上人說,侍書已經死了。以後如何去過,都瞧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是想要回到京城,或者我能送你回家,你或者能夠過回原來的日子。縱然你不願意回賈家去,也可以回去找蘇衡哥哥,蘇家也自然能有你的容身。你若是想要自由自在,不論去哪里,我也都隨著你去。我會派人保護你。」青羅頓了頓又道,「如今蓉城的局面,已經都由我和二爺做主,若是你心里還是想要去澎淶先生身邊,我也會給你一個體面的名分,叫你名正言順地跟了他去的。侍書,我虧欠你許多,今日能有什麼為你做的,我都會不遺余力。」

侍書听了青羅的話,眼中的笑意,卻絲毫沒有波瀾,只是仍舊撥弄著手上的素面鐲子。青羅正想再說些什麼,侍書卻忽然抬頭道,「姑娘,天地之大,卻再也沒有我容身的地方了。說是自由自在,其實哪里又是干淨的呢?人心本來就是髒的,在哪里也都是一樣的罷了。若說回京城去,賈家的侍書,自然和姑娘一起死了。沒有姑娘,我就算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呢?蘇家上下,又哪里會有一個侍書?我不過是個無親無故的多余的人罷了。這個世上,與我有關聯的,不過是姑娘你罷了。可是我卻再也不想過從前那樣的日子了。從去年跟著姑娘從京城來到此間,這一年來里頭的所有事情,都叫我覺得心力交瘁。」

侍書頓了頓,似乎有幾分的歉疚,「姑娘,我本來也想著永遠伴著你的,只是你現在有了二爺,自然幸福美滿,也不再需要我了。姑娘,你已經有了你的人生,一切都已經平穩順遂了,而如今,我也想要有自己的人生了。」青羅點點頭,「我明白,你雖然是跟著我嫁過來,我卻也希望你能夠過得高興。只是可惜了,」青羅頓了頓,語氣里有些傷感的樣子,「也罷了。不管如何,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既然不願意回到京城去,又是個什麼樣的打算呢?」

侍書想了想,慢慢道,「京城自然是不能去的,我這一生,只怕都不會再回到京城去了。其實我曾經也想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然而我又有些害怕,人心險惡,風譎雲詭,不如不去也罷了。記得姑娘嫁過來的時候也曾經說過,想要離開二爺之後,就帶著我去過自由自在地日子。可是姑娘,連你自己也都敵不過世事變化,又何況于我呢?」

侍書抬頭環視四周道,「以前的侍書,總是願意跟隨著姑娘的。姑娘喜歡熱鬧,我也就過熱熱鬧鬧的日子。姑娘想要和親遠嫁,我也就跟著姑娘離家去國。姑娘想要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也就願意跟著姑娘四處漂流。只是到了今日,我已經是一個死了一回的人,也沒有心力,再去追隨姑娘了。在我眼里,世上的一切繁華錦繡,倒是都不如這這一個小島,倒是遠離紅塵之外的干淨地方。若是能夠找到一個這樣清淨遠人的地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倒也是難得的了。」

青羅點頭道,「這是倒是好的,僻處湖心,也沒有什麼人來攪擾,倒真是世外桃源一樣的所在了。若是你願意,就住在這里,離我也近些,我也方便照應著。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叫人擾了你的清淨的。」侍書卻搖頭道,「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總還是舍不得這麼多年的情分。我心里也是舍不得姑娘的,只是不管如何不舍,終究也還是要舍得的。若是不離開姑娘和這個園子,我永遠也不能真正忘記過去的身份。姑娘,你就放了我去罷。我會去找一個和這里一樣清淨的地方,遠離世上的塵囂,不再去過問任何紅塵之事。或者此後再也沒有相見的日子,或者有緣還能與姑娘再見,我都會在姑娘瞧不見的地方,為你祈福的。」

青羅低頭道,「你若真是下定了決心,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我原本也已經想好,不論你想要如何,我都由著你,也早就已經知道,你會離開我再也不回來。只是我心里總是舍不得你,我總是盼望著,你能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這麼多年都習慣了有你陪伴著我,往年還不覺得,如今離了家,更覺得只有你,才是我的親人。你這一去,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侍書看著青羅,眼神中頗有幾分的不舍,臉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聲道,「姑娘,你的性子最是剛強不過的,不論在什麼樣的逆境里,姑娘都能夠應對自如。何況如今,姑娘你的身邊又有了至親之人。姑娘,你已經有了你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且日後不論你還想要什麼,也都能得到的。而我,也只想要一個平靜。姑娘若是念著自小在一處的情分,就給我最想要的東西罷。我現在最想要的,唯一想要的,只有這麼一個願望而已了。」

青羅凝視著侍書半晌,終究點了點頭。侍書笑起來,那虛無的笑容里有了幾分的暖意,「姑娘這一身的打扮,今晚上便是做王妃的好日子了罷?」青羅聞言也笑著點了點頭,瞧了瞧身上的華裳道,「說是富貴尊榮,其實也是捆綁在身上的枷鎖啊。我和二爺爭了這麼些日子,連生死都經過了,才終于有了這麼一天。卻也不知道,對我們自己而言,這是幸還是不幸了。」

侍書平靜道,「不論是幸或不幸,這都是姑娘自己選擇的道路。我記得姑娘曾經與我說過,只要是自己選擇的,不論是怎樣不舍,都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青羅望著侍書,一笑道,「這道理,你也已經明白了。」侍書也笑了笑,「姑娘,你還記得你和蘇世子一起走了山路,我和翠墨獨自走了水路的時候?那時候我決心要假冒姑娘,縱然心里有許多畏懼,許多不安甚至是不解。那時候每一個日子,甚至于是每一個時辰,我都是提心吊膽地過著。然而我既然決心做了這件事,就絕不會後悔,也絕不會退縮。這是姑娘這麼些年來教會我的,不論成敗,一如既往。當日的我是如此,今日的我,也是一樣的。」

侍書頓了頓,又道,「只是也就是那些日子,給我心里留下了深切的恐懼。或者從哪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追隨著姑娘,是多麼危險而辛苦的一件事。姑娘,你是從小受過大家子教養的,我卻不同。只覺得每日都在火上烤一般。」青羅嘆了一口氣,也點頭道,「其實于你是如此,于我,又何嘗不是這樣煎熬?我知道,當日叫你們跟著我一起來受苦,原是我對你們不住。你們原本只是深閨里無憂無慮之人,到底是因為我不得安生。早知道如此,就應該叫你們留在京城。當日是我太過自私,沒能考慮到你們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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