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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01)去年今日杏牆西

宿雨收塵,朝霞破暝。風光暗許花期定。玉人呵手試妝時,粉香簾幕陰陰靜。

斜雁朱弦,孤鸞綠鏡。傷春誤了尋芳興。去年今日杏牆西,啼鶯喚得閑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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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清明,朝雲暮雨,蓉城春已盛極。敦煌的風沙卻仍舊呼嘯來去,不同于蓉城的夜雨潤濕,敦煌仍舊是干燥的,只是風沙及面,也帶了三分的暖意,叫來往之人察覺出春風已至。

敦煌城外的一片胡楊林,在死寂了一個冬天之後,也終于顯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這一點的綠,在別處或者轉眼即忘,襯著千里的黃沙戈壁,卻顯得分外聖潔。胡楊本是最高大的樹木,只是這新綠卻嬌柔清亮,如點點玉珠凝在枝上。

這里的一切都是曠達舒朗的,叫人一望就知道想到跳躍的篝火豪邁的唱歌。唯有這新生之綠,如千里之外忽然到此的江南少女,忽然揭開了掩面的輕紗,肌膚吹彈可破,眉眼盈盈靜靜,在這廣袤粗豪的土地上顯得如此不同,豪邁與柔婉。此刻奇異地夾揉在一處,叫人更生了幾分憐惜。

敦煌城仍舊和千百年來一樣,靜靜地矗立在大漠黃沙之間,扼守這古老的絲路。敦煌城里熱鬧非凡,仍舊是沙漠里最璀璨的一顆明珠。來往的都是行人商旅,從這里經過便離開,過了一陣子又再經過,這路過經歷了十年幾十年,甚至是祖祖輩輩,也就像是一種常態。

胡姬仍舊在酒坊茶肆里跳著飛揚的旋舞,帶著與中土衣袂蹁躚的飄逸不同的另一種風情,環佩叮當,眼波如醉,舉手抬足盡是嬌媚,旋轉之間偶然露出一點羊脂玉一樣的肌膚。

敦煌城是神秘奇特的,有最英勇的俠客,最嬌艷的美人,最華麗的珠翠,最香醇的酒漿,在光怪陸離的奢華背後,一樣有著最貧苦的奴隸,最隱忍的刺客,最悲傷的舊事,和最毒辣的陰謀。這些矛盾千百年來都這樣奇異的夾揉在一起,彼此爭斗不休,卻又像是相安無事。

敦煌分明是最熱鬧的所在,卻又像是在塵世之外一樣,與外頭的起落浮沉毫不相干,甚至于連自己的枯榮也都不放在心上。或者是年歲太久,見識太多,所有起落浮沉,所有傷痕痛苦,在這一座古老城面前,都只是輕輕一笑便略過了。

在敦煌,似乎一切都不曾改變,不曾有戰雲密布,尸橫遍野。不論這個城池的主人是誰,敦煌城卻永遠有著自己的節奏。不論整個西北,或者是整個天下的格局,已經有或者將會有如何的劇變,敦煌依舊是敦煌,因為瞬息萬變反而成了不變,似乎任何人在這里,都會匍匐在它的法則之中,這法則沒有人去制定,像是這城池自己在悠長的歲月里打磨出來的。而那些想要制定法則的人,也不得不順應它的節奏。

而不論是誰,只要真正站在了敦煌,就會被這天下最炫目的所在迷住。世上許多地方的美,都叫人流連忘返沉醉其中,而敦煌卻不盡然如此。對尋常人而言,這里有凡世夢寐以求的一切,不似帝都把一切都鎖入深宮,這里的一切財富奢華都放在外頭,叫最有見識的人也瞠目結舌。

然而這里終究不是個溫柔鄉,這是紅塵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幾乎所有人都是帶著財富匆匆而來,再匆匆離去,有的人這一生也再不過來。即便再美艷再炫目,卻是盡是飄零游子。匆匆經過,投下驚艷一瞥,也就轉身歸去,只留下一個述說一世的傳奇。

而對于另一種人來說,在踏上敦煌城之巔的那一刻,心中就會升起一種強烈的,要真正征服這座城,真正擁有這座城。哪怕明明知道這座城是難以被征服的,甚至是危險的,這樣的也像是一種咒語,叫人無法掙月兌。而引起這一種奇特誘惑的,就是。有野心的人,都無法抗拒敦煌的誘惑力,像是血脈里潛藏的,這座城池,注定會點燃人心里最熱的血。

清明那一日,敦煌又迎來了一個破曉,與千年以來的清晨,都沒有什麼分別。從無盡的海水一樣的藍里,慢慢泛起青白的天幕,西邊還勾著一彎殘月,半明半晦之間,天地寂靜。忽然一輪紅日從大漠的極東盡頭升起來,躍出萬丈金光,這金光落上起伏的沙漠,又激起更多細碎的光芒,向各個方向投射出去,璀璨耀目,幾乎叫人睜不開眼楮。

東方盡頭忽然就燃起朝霞,沒有任何遮擋阻礙,就燒著了半壁天宇。從最深沉的靜夜到最璀璨的黎明,不過是這樣一瞬,變化極快,若是眨了眨眼楮就會錯過似的。等回過神來,敦煌千里之地,如同綿延的黃金,又展開了它新一日的繁華傳奇。在四周或流光溢彩的顏色里頭,只有鉛灰色的敦煌城牆,是天地間最深沉的顏色,它就默默地守在那里,不論周圍如何變化,始終不移。

天明日出,遠處最勤勉的駝隊已經出發,或往東或往西,或前行或歸去。遠遠望得見駱駝的剪影,背上起伏的弧度與腳下的沙丘相似,坐在駱駝背上的男人,像是這片土地的王者。他們有時會不急不慢地吹起這一日的第一曲羌笛,有時行色匆匆幾乎要劈砍迎面忽然而至的風沙。日光在他們身前或是身後拖下長長的影子,像是這座千百年迎來送往的城,給這些一夕停駐的人最後的牽掛。

城頭上還有蒙著面紗的女子,瞧不清面目神情,只瞧得見一身紗衣隨風飛揚。或者是與來往的俠客結下了情緣的青樓女子,或者是千里獨行的女俠,或者是流落異鄉的名門閨秀,沒有人知道她們是誰,只知道那眼光眷戀,一直隨著行人到世界的盡頭去了。

此時敦煌城外的一座樓閣智商,青羅和懷慕正並肩而立,無言望著這天地間最輝煌的日出。從京城出來,青羅就沉醉于各個地方的日出日落,破曉黃昏,她總覺得是世上最壯觀的風景。每每走過一處,總忍不住注目流連。

以前的自己,何嘗想過能見過這些輝煌風景?那時候自己世界里的朝陽,只是從秋爽齋的梧桐葉後,落上雨過天青色窗紗的黃綠色陽光,一線一線地漏進來,喚醒香夢沉酣的自己。自己走到外面的世界,才知道原來天高海闊,還能有這樣的景色。

青羅在這一刻,和懷暮一起迎接了敦煌這一日的日出,心里忽然覺得十分溫暖欣慰,她離家去國的時候,哪里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日?萬水千山走過,與至親之人並肩迎來朝霞滿天,而一切的恐懼都已經過去了。

青羅覺得非常知足,去年的清明時節,正是自己生辰之後,含淚狠心離開故園的時候,風雨三千,離愁切切。不過一年光景,又是清明時節,卻是這樣的朗朗天宇,盡管仍在異鄉,她卻不再是一個被放逐的人,而是征服者,是這一座傳奇城池的真正主人。遠處是金黃大漠,神秘古城,腳下是一汪湛藍池水,四圍淺紫柔白,繁花滿樹。

青羅和懷慕所在的這一處樓閣,便是敦煌無數秘密中的一個。敦煌城外有鳴沙山,山下有月牙泉,形如新月,色如翡翠,沿岸琪花瑤草郁郁蔥蔥,眾人皆以為是上天留于人間的奇跡,是大漠之中的上天之眼。

敦煌城還有另一個傳說,敦煌城外,原本不只有這麼一灣月泉,還有一輪日泉,輪廓完整如永不盈缺的太陽,與月牙泉日月同輝,守望千年城池。只是月牙泉有形,而日泉卻只存在于傳言之中,無數人歌頌描摹,甚至有人確定地說過,在日升月沉的時候曾經見過,一片海藍的水面,像是質地色澤最好的藍寶石,像是最美的胡姬的眼楮。

水邊花樹擁簇,淺紫色粉白色的飛花如煙如霧,落在湛藍的不夾一絲雜色的水面上,靜靜停住。花樹之中還簇著一座樓閣,飛檐凌空,精美絕倫,樓閣上住著仙人,衣飾華麗舉止優雅,來來往往如在雲間。只是走近了,這仙人和樓閣花樹湖水也就都不見了,沒有人能真正走進這傳說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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