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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蕭顏又一次站在那白雪茫茫的山谷前,依然盼顧著那條被風雪掩蓋的山路,可是那個人的影子終于沒有再出現。

蕭顏記得,第一次見到羽鳶時,他十六歲,連自己都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年紀,他只記得,再那場仿佛永遠也不會停下來的大雪里,他已經變得越來越僵硬。縮在一起的脖子已經不受控制,蕭顏是那麼清晰的感覺著,生命的熱量在一點點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他抬不起頭來,只是朝著那條唯一與外界相連的山路,期盼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這麼等下去,或許是因為除此之外完全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這樣堅持;也或許,只是因為這麼多天來,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以這樣的姿態矗立在這里。雪依然下的鋪天蓋地,將人世間的一切抹去,蕭顏最後的念頭是︰若真的有人來了,看見這樣一尊雪人,一定會覺得很有趣吧。蕭顏其實不是一個有趣的人,可是在絕望中卻突然有趣了起來,或許從那一刻就開始注定,往後的路會充滿太多的不可思議。

「咦,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雪地里啊?」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溫婉,語氣里有一些心疼,也有一些責備。

只是蕭顏完全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做了怎樣的反應,他只記得,映入眼簾的那一抹紅,仿佛在那一瞬間,充斥于天地間的白色只是為了給那一抹紅色一個出場的背景,一切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下一刻,那條鮮紅的毛絨披風已經披在了蕭顏身上,一簇簇柔軟而溫暖的細毛在他的臉上撫模著,癢癢的。蕭顏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了知覺。接下來的事情是蕭顏著一世都不願再記起的回憶,他是被背回去的!可是,那一幕幕場景好像並沒有因為蕭顏的刻意回避而變得模糊,蕭顏是那樣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的羽鳶好像跟自己一樣高,所以她背著自己的時候那樣吃力的彎著腰,以免他的腳被拖在雪地上。

以後的日子就是那樣的簡單和明快,蕭顏終于明白師父為什麼一定要等待這個女子的到來,羽鳶的醫術真的讓所有人嘆為觀止,雖然,她最後還是那樣遺憾的告訴老人,她的藥只能再給予老人五年的生命。可是,五年,對于一個花甲老人來說已經是那樣的彌足珍貴,師父笑呵呵的拍著羽鳶的肩膀說謝謝。第二天,蕭顏又看見滿頭白發的老人忙碌的在劍爐前加火添薪。其實後來想起那個時候的一切,蕭顏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是一個怎樣謹慎的人,對于這個女子難道真的就沒有過一絲絲的懷疑和好奇,只是知道她叫做羽鳶,甚至沒有問過她的姓,沒有問過她來自哪里,只是因為師父對她的信任嗎,還是因為有別的原因呢?蕭顏想不出來。

師父的病好了,羽鳶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是她卻留了下來,因為他。

「你說過的,你並沒有起死回生之能,又何必這麼白費功夫呢?」

「我的確沒有起死回生之能,但是你並沒有死啊,當然不用我那麼麻煩去起死回生了。」

「我現在是沒死,但是,有區別嗎?」。

「沒死就是沒死,哪有人自己明明沒死卻時時刻刻想著自己已經死了的。」

蕭顏永遠都說不過羽鳶,也或許從那個時候起,蕭顏開始習慣,不和羽鳶做任何的爭論。可是有一點是不得不說的,羽鳶的藥真的很好喝,對于一個從沒開始吃飯就開始吃藥的人來說,這段日子羽鳶的藥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喝的藥。以花入藥,以花蜜為藥引,雖然,蕭顏並不是那麼喜歡吃甜食,但是,把藥變成糖,這或許是全天下人都期望的美事吧。蕭顏開始慢慢的接受,每天按時的吃著羽鳶熬好的湯藥,或許真的是羽鳶妙手回春,也或許是自己的心里作用,總之,那段時間蕭顏真的感覺自己在一天天好起來,那一團卷縮在自己心肺中的寒氣仿佛在一點點的融化,第一次,有了那樣溫暖的感覺,蕭顏真的想,就這樣下去吧,甚至有些害怕,如果有一天羽鳶突然告訴他,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那個時候,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時間過得出奇的快,春天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到來,山上的雪一點點的融化,陽光漸漸變得刺眼起來,久違的綠色一點點的降臨,就在這萬物復蘇的季節里,羽鳶開始在山谷中開闢花圃,種植一些蕭顏需要的藥材,好多花草,完全是蕭顏沒有見過的品種,羽鳶很細心,在山腳和山腰上開闢出大小不一的田地來種植各種習性不一的植物這樣的事情要是放在別人那里一定是煩死了,可是,羽鳶卻是很喜歡,明天都忙忙碌碌的除草澆水,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時候,蕭顏便來幫忙,山谷中每天都會留下兩個人忙碌的背影。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每當夕陽下的時候,月莘總會看見兩個人灰頭土臉的回來,臉上,卻是開心的笑容,蕭顏很少笑的,甚至可以說這個被病痛折磨長大的孩子從來就不會笑,可是,月莘真的看見他在笑,而且是那樣開心的笑,于是從那個時候起,山谷里的氣氛開始發生奇怪的變化。

原本對學武完全沒有興趣就只知道憑著點三腳貓功夫在別人面前顯擺顯擺的月莘突然上進起來,從天不亮就抱著寶劍在屋前練習著,每次看見蕭顏都一定要拉著他讓他指點幾招,蕭顏不勝其煩,可是每每被羽鳶看到的時候,她總會那樣那樣甜甜的對著他們笑,那樣的笑容,在蕭顏看到卻不禁的打了個寒戰。甚至在一次他不耐煩的甩開月莘的時候,羽鳶竟然那樣生氣的責備了他,那一刻,蕭顏突然覺得這個世界變得好冷,甚至,比那一天他站在風雪中被凍僵的時候還要冷。「月莘其實很聰明的,就是以前不知道好好用功,你是師兄,當然要好好的指點她了,除了她的外公,你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照顧她,幫助她當然是你應該做的事了,要有個大哥哥的樣子嘛!」「知道了。」「真的知道了?那以後就不要對她發脾氣啦,好好的教她練武。」「知道。」知道,當然知道,你說的又沒有錯,這樣的道理我怎麼會不知道,可是,你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呢?我希望你知道的你又是否知道呢?

依舊是每日陪著羽鳶前往花圃忙碌,可是閑暇的日子,蕭顏開始帶著羽鳶到處亂跑,山腰間的雲海,山頂上的日出日落,山間的奇花異草流水潺潺,一切都美得跟畫一樣。這一招很有效,羽鳶是喜歡美景的,每一次在如詩如畫的美景前,她仿佛能把什麼都忘掉,留下的,只有純粹的開心和沉醉。蕭顏也突然開始喜歡著山上的美景,即便是曾經自己那麼不屑一顧的一塊巨石在羽鳶贊美過後也變得那麼的有韻味。更讓蕭顏開心的是,在一次月莘執意跟來卻沒走到半山腰就唉聲嘆氣最後干脆當著羽鳶的面撒潑之後,羽鳶再也不在蕭顏面前提起月莘了,也再也不去理會月莘的無理取鬧,蕭顏終于如釋重負的卸掉了月莘這個重重的擔子,一切又變得那麼輕松。那個時候的蕭顏還不會揣測人心,或許已經從羽鳶對待月莘的態度中看出了什麼,可是隨著自己的逃避,一切都自然而然的被自己的大腦過濾,有些事不願去相信,那麼就去騙自己吧,騙的久了,自己也就真的相信了。只是,真的有時間嗎?等蕭顏讓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謊言。

夏天的熱浪卷走了世間一切的寒冷,卻也卷走了蕭顏心中僅存的溫暖。羽鳶走了,就在花圃的花朵開的最明艷的那天晚上,一切都那麼突然,連一直都明里暗里想盡了辦法趕羽鳶走的月莘都大吃一驚。她微笑著向大家宣布自己要離開的消息,面對師父的挽留她也只是淡淡的說,她要去尋找一味珍貴的藥材。藥材,珍貴的藥材,到底有多珍貴啊?蕭顏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表情,就如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樣。

羽鳶留下了厚厚的一沓藥房,只是藥方上無一不是些苦到不能再苦的藥。羽鳶說,藥絕對不可以間斷,可蕭顏卻捏著那一沓藥方說,我死都不會再吃這些藥的。真的嗎?那為什麼一吃就是十年。

十年,太久了。久到蕭顏都已經記不清那個女子的眉眼,久到那個渴望溫暖的男子已經徹徹底底把自己變成了一塊寒冰,沒有人可以救他的,羽鳶永遠都想不到,那一年她的離開徹徹底底熄滅了這個人內心深處柔弱的火苗,他的世界,已經如那天的雪谷,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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