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間其中考來臨了，考完之後有兩天的休息時間，紀老師就放我們回家。
那天天氣不好，江南的春天總是多雨的。
我沒有帶衣服回家，因為那時候的溫度還不高，沒必要天天換洗，也沒有帶書本回家，因為了解自己回家就不會看書，我瀟瀟灑灑地撐著雨傘從車站踱回家。
我站在路上遠遠地看著那座被竹叢包圍了的家，竹子林比房子和院子的地平面要底，也沒有被人打理過，但它們卻是越來越茂密，而且長得極其規則。在房子的左右兩邊還種著兩棵香樟樹，那是外太公小的時候種的，如今連我都抱不住了。只是它們一到夏天就會掉下蟲子，是那種青翠色的肥肥的能蠕動的蟲子，小的時候生怕有蟲子掉到頭發上，每次出門都是極速狂跑。
雨並不大，稀稀落落的，投在竹子林中的雨滴瞬間消失。我踩著石頭鋪成的階梯，拾級而上。就在這里，我摔過跤，腳關節處的傷如今已退去，只留下肉色的像胎記般的疤痕，經過歲月的積澱逐漸變成了個性的符號。
我從未想過哪一天，這里的一切會就這樣消失不見了。雖然後來它消失得很緩慢，歷經兩年的搬遷，對我而言，就像頃刻而來的突變。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門是虛掩的，小的時候愛玩耍，但每次回到家的時候，家門總是緊閉的，每次都要讓我滿村亂叫才能找到外祖母。到後來，那是因為外祖母怕我們沒有耐心等待，所以不敢鎖門。
起先是她的老伴在午覺中安然離去，外祖母本有六個孩子，現在她的孩子們都已經離開，奔往各自的前程，後來我和表哥來到她身邊，她重新又恢復了牽腸掛肚的日子，緊接著我們也都走了，只有她始終還在這里，守候著下一個人的重溫。
每次想到這，我總是感到惆悵，但卻不舍得停下腳步去陪陪她。我有諸多借口，待我長大之後她已經很老了，思想和行動上的差異讓我想要遠離。我那顆淺薄的孝心就這樣敗給了復雜瑣碎的生活細節了。
「姥姥——」我扯開嗓門大喊。
「干嘛干嘛！」
原來外祖母是在家的，只是天冷，她窩在床上睡午覺。
「你怎麼這麼早就睡覺了啊！」我把雨傘一丟，也爬上床了。
「你怎麼回來了啊？」她坐起身來，慈祥地對我笑著，我知道她很開心我回家。
「一個月了啊，不是告訴你一個月回來一次啊！」我靠近她撒起嬌，「我想吃麥餅。」
「想吃麥餅啊？那我現在做哦！」
「好！」我歡呼起來。
我月兌去外套，躺在外祖母之前睡過的位置上，等她買菜回來。當多年後，外祖母不再干淨清爽的時候，她還是想做飯給難得回家一趟的我們吃，只是每每都被我們回絕了。
那時候她總會說︰「以前總嚷著吃這個那個，現在都好命了，什麼都不吃了，都嫌我髒了。」
我會無力地靜听著她的嘮叨，雖然我極力抗拒著她的不完美，但我戒不掉對她的思念，她見證了我孤獨的童年。每次回到溫州，總想著要多看她一眼，每次注意到她蒼老的變化都會感到惆悵，仿佛她將要離我而去。
躺下之後又沒有一點睡意，我就開始唱歌，只要想到什麼就唱什麼。
「我始終帶著你愛的微笑，一路上尋找我遺失的美好，不小心當淚滑過嘴角，就用你握過的手抹掉，再多的風景也從不停靠。」
「怦——」
一陣強烈的關門聲，外祖母回來了。
「姥姥，你回來了啊？」
「嗯，回來了。」
「我先唱唱歌啊。」
「你唱歌唄，好了叫你。」
上學的時候，我總喜歡賴床，每次外祖母喊我起床時我都哀求著說︰「我先唱一首歌，唱完就起。」到後來就拖到了兩首，三首。
如今沒有人再會叫我起床，我卻起的又早又快。
「勤啊，你學習怎麼樣啊？」
臥室的門沒有關，從廚房里發出的聲音我听的一清二楚。
「還好，怎麼了？」
「你要好好學習，你表哥現在自己開公司了，在武漢買了房子和車子，你也要像你表哥一樣知道嗎？都是我帶的，應該都一樣聰明。」
表哥只上了一年的大學，然後就決然地跟他的同學開了一家小公司，中間困難的過程比如沒有資金，沒人投資之類的都被別人略過了，我只知道他現在很忙，但也很成功。
他是很厲害，但他為什麼要這樣拼搏呢？我沒有他的壯志雄心。
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大展拳腳，但所有的光榮和風采與我都隔著千山萬水。
為什麼每次當我听到他的豐功偉績的時候，心里並沒有感到快樂，而是失落，仿佛他遠離我之後才會變得更加的優秀，是在向我證明他離開我之後過得更好了。
待我走出去的時候，姥姥已經著手開始包餡了，我也去洗了洗手，想要幫忙。
「你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她只說了今年要早點回來。」
寒假那天母親打來電話，問我希望她什麼時候回來，我以為她會主動提出會早點回來陪我初中的最後一段日子。我有些生氣，我獨自走了這麼久，一個面對孤獨，面對黑暗，如今她還要和我計較著那幾個月的長短。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悶悶地說，不想再說下去了。她是听不出我語氣中的不滿的，因為我從來就是這樣說話。
「那我先把這里的事情做完了，交代好了，應該要兩個月吧，就是在你最後的那一個月里我就回來。」
「我們的勤都這麼大了。」
「怎麼啦？」每次听到外祖母這樣的感慨，連我自己都會覺得自己長得太快了。
「那天你剛來的時候白的跟雪一樣，眼楮大大的瞪著我，當時啊，你表姐剛走，我也想休息休息，沒想到你這個調皮搗蛋的就來煩我。」
「你當時這麼不喜歡我啊！」我佯裝可憐狀。
「你不知道自己小的時候多調皮誒，而且規矩又多，我記得那年你生病發燒，我帶你去鎮上打針，你說什麼都不要坐車，看到車都怕的。」
「真的啊，那後來呢？」听著我孩童時期的事情，仿佛在听別人講另一個人的事一樣。
「後來我就背著你慢慢走過去啊。當時你又胖，真是折騰死我了。」
我看過自己小時候的樣子，胖胖的全是肉，而且愛哭，因為每一張照片上的我都在哭。鎮子離我們這里很遠，坐公交一路暢通地急速飛馳也要半個小時，我難以想象外祖母是怎樣走過去的。
心里開始泛酸，童年仿佛是我哀傷的源泉，踫不得。
「你要用功，不要像我一樣，辛苦一輩子。」
「我知道。」
那時，身邊所有的人都告訴我要好好學習，才能夠出人頭地，這些教條蒙蔽了我洞悉世界的亮眼，我也從來不去細想成績是否真的是一個人這一生的所有。我只是乖巧地照單全收了，毫無異義。
「姥姥你當時為什麼會從鎮里嫁到這個山腳呢？」
這是我一直很好奇的問題，過年過節的時候，外祖母那邊的親戚都會來拜訪，他們儀態大方。
「我們那個時代呢，在鎮里邊沒飯吃，靠山的人要有錢些。」
「真的假的？」
這樣的變遷也太滑稽可笑了。
「你啊，以後找老公的時候，不要單單看家室，最重要的是他對你好，錢以後慢慢就有了。」
「姥姥，我現在才初中誒！」
我知道外祖母不怕累，即使當初她那麼辛苦，也沒有打擊到她，但她的心卻已傷痕斑斑。外祖母和外祖父的感情不好，雖然外祖父對我和表哥都很好，是個慈祥的老人。但他對外祖母卻沒不然，他總責罵她，一點點小事就會觸動他易怒的神經，而外祖母只能忍住，只有那麼一兩次她才會反駁。
從小被灌輸那個思想之後，我對愛情有自己的模式。
愛情在某一方面是狹隘的，彼此的心里只能夠容納對方，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是陪襯。愛情不應該是選擇，而是無路可退，如此這般，我才是你的唯一。
但當我真正遇到愛情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從小的念想只能存在童話故事里，見光死。或者我不太幸運，我的唯一在某一個岔口走錯了方向，當他遇到我的時候不是早了一步就是晚了一點，當時間和空間錯位了，他最終也就和我錯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