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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邊馬秋聲急

洛陽春日最繁花,紅綠蔭中十萬家。誰道群花如錦繡,人將錦繡學群花。

四月的洛陽最是美麗,到處繁花似錦,奼紫嫣紅。若惜一路趴在車窗之上,興奮地看著外面如畫的景致。但鄭元卻無心賞景,憂心著老父的病情,加之自己身體本就未愈,一路都懨懨的。

車隊行至太守府外,崔氏夫人早已得到通報等在府門。

鄭元一見到崔氏這個自幼便視作親母的老婦人,連日的委屈再也壓抑不住,撲在崔氏懷中痛哭不已。

崔氏亦是老淚縱橫,「我的兒,何故憔悴至此啊。」

母女倆哭了一會兒,鄭元讓若惜上前給外祖母見禮。崔氏見著,自是歡喜的不行。遂將一行人接入府內,安排住所休息。崔氏又撥了幾名能干的婆子、侍婢幫著照看若惜。

一切安排妥當,才拉著鄭元哭道︰「你父自年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加之你們兄妹之事讓他時時憂心,兩月前病的越發沉重。你遣韓大夫前來看診,雖好了段時日,可月前又病了起來,這次竟是連韓大夫都沒了辦法。所以我才想著讓你回來一趟,多少也給我添點主張,不想你竟也病著……」

鄭元落淚道︰「是元兒不孝,讓爺娘憂心。」

崔氏慈愛道︰「我的兒,怎生能怪你?只怨你那不省心的兄長,明知我們一家均在這邊,卻跑到那西邊去做什麼勞什子的官。還換卻姓名,忘了祖宗。」

鄭元哭的越發厲害,在崔氏面前跪了下來,「怎能怪得兄長!這都是元兒的錯。若不是為了元兒,父親與二哥便不會在齊為官,大哥也無需隱姓埋名,有家難回。如今害得父親憂思成疾,元兒萬死亦難辭其咎。」

崔氏趕忙將她攙了起來,「我的兒,你怎會這樣想?你這番話讓你父親听見,才會真正讓他傷心。以後可不許再這樣想了!還有,你怎會病成這副模樣?是不是那高氏待你不好?」

鄭元心中委屈卻不忍母親跟著傷心,強顏道︰「沒有的事,他待我極好。我自幼的身子母親又不是不知,能到今日已是賺了。」

崔氏听了忙啐了她一口,「呸,童言無忌!什麼賺不賺的,我兒可要長命百歲的,難道你還想不為母親我養老送終不成!」

鄭元雖好笑自己已是做娘的人了,卻還被崔氏罵「童言無忌」,但心里卻滿滿的甜蜜。怕只有在崔氏這里,自己才可以永遠做成孩童,被無限包容。于是棲上前去,靠在崔氏懷中,「母親,女兒以後就呆在母親身邊,哪也不去,一直伺候母親,可好?」

崔氏將鄭元攬在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我的心肝兒,說什麼傻話……」

鄭元連日奔波,身子已到極限,如今放松下來,竟不知不覺在崔氏懷中睡了過去。崔氏見狀,招手示意煙嵐找來一名親衛,輕輕將鄭元抱進房中休息。

鄭元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醒來時已是次日午後了。

鄭元懊惱自己竟睡了這麼長時間,急忙喚煙嵐幫自己梳洗,又上了點妝,遮住了面上的憔悴,才去拜見老父。

見到父親,自是又有另一番傷懷。隨後鄭元又為老父診了脈,不覺心里一片冰涼。只因鄭述祖五髒器官都已出現衰竭跡象,正是壽終之相。

不忍崔氏傷心,鄭元只得開出幾副溫補的藥方,又好言寬慰。自己只是在無人處暗自落淚,又手書與在瑯邪上任的兄長,告知此事,讓其早作準備。

若惜在此倒是如魚得水,僅三歲年紀,一張小嘴卻甜蜜無比,也不稱鄭家二老為外祖父、外祖母,只一個勁「阿翁」、「阿婆」【49】地叫著,唬的二老整日眉開眼笑,就連鄭述祖的病似乎也輕減了幾分。而若惜有了二老這株大樹撐腰,在太守府中也便橫走起來,常常鬧得雞飛狗跳,伺候的下人無不頭痛不已。鄭元礙于二老,每次只得輕斥,否則自己難免不被二老訓斥一番,反讓那丫頭更加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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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王庭。

「我的蒙托兄弟,無論你去求可汗多少次,可汗都不會答應的。」哈喇勒端著馬女乃酒,半躺在毛毯上,眯起眼楮看著蒙托在氈房里不停地來回踱步。

蒙托咬牙道︰「哈喇勒,你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你忘了,你的長子當年在那場瘟疫中也是被烏麥所救。如今她被逼嫁,在夫家受盡委屈,你就半點也不氣憤?」

哈喇勒笑了笑︰「我們突厥人是狼的後裔,從不會忘記別人恩情。只是前番在晉陽已報答過這個恩情,為此我們損失了無數的馬匹。如果我們再次出兵,而結果又像上次,那各地的設勢必會產生怨念,有損于可汗的英明。更何況,用漢人的話說,這畢竟是人家夫妻的事,我們外人跟著摻和什麼。」

蒙托道︰「可我若什麼也不做,那我全身的血液就會被我的怒火煮沸!我不懂漢人的規矩,我只知道白天抽打羊兒一百馬鞭,夜里它還是會返回主人的羊圈。可是如果主人沒了,那這羊任誰都可以牽走。我蒙托雖不像你是個細致的人,但我依然能看出烏麥並不快樂,她的心在哭泣。她不願跟我回草原,只因她的主人還在,只要我把蘭陵王殺了,烏麥自然再沒有拒絕我的理由。」

「固執的小子!」哈喇勒抬了抬眉,「其實,你要出兵也不是沒有辦法……」

蒙托一听,雙目放出光彩,急切地問道︰「什麼辦法?」

「你我一同向汗王奏請,此番不需敕勒其他各設出兵,只要我東方薛延陀【50】六部加上你統領的袁紇部出兵即可。只是我薛延陀六部統轄室韋各族,轉道南朝,需借道敕勒,你得勸服可汗答應才是。」哈喇勒轉著手中的酒杯緩緩言道。

蒙托拍手道︰「好!我們勝了,那是汗王的英明,我們敗了,與其他各設也無損失,自不會詆毀可汗。至于借道——這藍天下的草原無邊無垠,哪里不是道路。我來向可汗稟明,讓我們的部族鐵騎在敕勒川下馳騁一回!」

「不急!我听聞周國來使去覲見可汗,想必是前番失利,心有不甘,又想邀我突厥共伐齊國。你只需幫那使者多美言幾句,再消除可汗的後顧之憂,不愁可汗不會答應。」

蒙托不快道︰「我可不想和那周國牽扯上什麼關系。他們南朝的人個個奸詐,指不定又會編出什麼謊言。」

哈喇勒又補充道︰「謊言有什麼關系,只要對我們有利。屆時我們不用費力自己去打,只需做個樣子,陳兵齊國北疆,再遣使者逼那周國出兵。如此有了好處,我們便撿著,若是風聲不對,我們損失也不大,不是麼?」

蒙托大笑,「怪不得可汗封你為設,統領東方。你可真是比狐狸還要狡猾!」

哈喇勒看著興奮地蒙托,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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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洛陽燥熱起來。鄭元獨自靠在窗前,望著如飄雪般柳絮飛舞的天空,雖然有些寂寞但也是難得的清靜。一切似乎與兒時一樣,恬然、安靜,空氣中夾雜著草木的清香。午後慵懶的陽光讓人昏昏入睡,窗外夏蟬的鳴叫反而讓自己感到寧靜。

兩月來,自己的身體在母親的呵護與韓旭的精心調理下也慢慢好轉起來。鄴城的往事似乎也將從記憶里慢慢淡出。更讓鄭元欣慰的是,父親的病也因若惜帶來的歡笑變得平穩,沒有惡化的跡象。

正在她冥想之際,煙嵐從外面跨了進來,笑道︰「小姐,有訪客。」

鄭元轉過臉來,神情有些迷茫,她想不出現在會有誰來拜訪自己。

「是何人?」

「您猜?」

「死丫頭!」鄭元啐罵道,但也認真地想起來。過了片刻,鄭元嘴角上揚,「是季靈。」

隨著銀鈴般的笑聲,高季靈從外面走了進來。對著挎著臉的煙嵐道︰「怎麼樣,我說姐姐猜得出是我吧。快給錢!」

鄭元對著正掏著五銖的煙嵐笑罵道︰「好丫頭,竟拿我做賭呢!」

煙嵐跺著腳道︰「我這不已經輸了嘛!小姐您要制氣,找那個贏家制去,何苦再來消遣我這個輸家。」

鄭元搖頭笑道︰「乖乖,不得了,好大的脾氣。」

高季靈插言道︰「姐姐,到洛陽都有兩月了,也不知會我一聲。難不成姐姐把我當成毒蛇猛獸不成?」

鄭元笑著上前拉過高季靈道︰「我哪里敢這樣想。況妹妹縱是毒蛇猛獸,也是美女蛇、美女獸!」

高季靈「撲哧」笑出聲來,顯然十分受用。

鄭元則吩咐煙嵐出去備些瓜果點心。

「看來妹妹出嫁幾年,過的甚好。我當初的話沒錯吧。」鄭元將高季靈端詳一圈,笑著說道。

高季靈倒是坦然,「承姐姐吉言,季靈這幾年還算舒心。」

「你是個有福的。」鄭元誠心贊道,「只是畢竟你進的不是別家,行事還是謹慎些好。」

高季靈蹙眉道︰「姐姐請說白些。」

「斛律家已出兩名太子妃,更是公主滿家,樹大招風。而洛陽地處邊陲,又為齊咽喉重鎮,各方勢力雲集,其文武素來沒有往來之風,以免落下口實,遭帝王忌恨。所以我來洛陽才一直沒有派人去驚擾妹妹,妹妹自己往後也要小心一些。」鄭元語重心長地勸道。

高季靈嘆息道︰「若是帝王疑心忌恨,縱是你再小心謹慎,怕也是枉然。斛律家已達盛極之勢,其後必衰,我怎能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我既不知命運如何,又不知如何改命,倒不如及時快樂,也比整日憂心忡忡,到頭來一日快活也沒有的要強上許多。」

鄭元深深看她一眼,心道︰這女娃看似沒心沒肺,有些事情倒也看得通透。于是淡淡笑了一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對了,听聞太守大人最近派人前往周邊郡縣購置了許多糧食,不知何意?」高季靈突然問道。

鄭元笑道︰「怕這才是你今日來的主因吧。定是恆伽指使!」

高季靈亦笑道︰「今日我第一是來看望姐姐,第二才是為他打探消息。其實我真不明白,大家同殿為臣,又共守洛陽,本該守望相助才是,怎麼會變成如此相處?」

鄭元輕嘆,「洛陽自古便是繁華之地,周邊本是富庶。怎奈東西割裂,將它生生變成邊城。兩國連年征戰,更是讓人畜奔逃,田地荒蕪。在此特設刺史武官,是因為它地處對周防御犄角三城的南端,四周群山環繞,黃河依城而過,進可攻,退可守,乃兵家必爭之地。若洛陽失陷,往東至鄴城,一馬平川再無險可守,齊國危矣。」

鄭元頓了頓,繼續道︰「可惜北齊鮮卑化甚濃,所倚重的軍甲武官無不是鮮卑族人,或與鮮卑有著聯姻。鮮卑大戶重牧輕農,奴役漢民,與漢族百姓士族積怨頗深。而洛陽卻地處中原月復地,民眾絕大多數都是漢民。若只有武官在此,其民族矛盾怕早就激化,未等敵人來犯,已先自亂。所以在此要設一文臣,而且必是漢人。」

高季靈仍不明白,「那為何他們互不往來?」

鄭元淡淡道︰「民族不同,其禮教信仰、生活習慣自有所不同,于是相互看著對方均不順眼,也就失了往來的理由,此其一。其二是,剛才我已說洛陽乃邊陲重地,若文武往來甚密,同心同德,完全可以掣肘朝堂。如此一來,必會遭帝王忌諱。未免帝王生疑,文武自然也就各自避嫌,再不往來了。」

高季靈恍然大悟。

只听鄭元又言,「至于我父為何自周邊購糧,現下時機未到。到時自會告知于你。」

高季靈知鄭元性格,再問也是無用,也就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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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都,西郊大營。

「四哥,你知不知道,陛下已派使者將宇文護的母親送還北周了!」高延宗一進大帳,就嚷嚷起來。

高長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了。」

「知道了?」高延宗怪叫起來,「你僅僅就說知道了?今日朝會,段公上奏那北周楊忠已率部出五原會合突厥,現在秦水駐扎。陛下竟听從和士開等小人之言送回宇文護之母,想以此換取宇文護不再攻齊,其實卻使我朝失去了唯一可以制約宇文護的一張王牌。如此事關國家危亡的大事,你怎能就說一句知道了?」

高長恭嘆了口氣,「不然還能怎樣?陛下以讓我專心練兵為由,停了我的朝會,其意圖就是讓我莫問朝事。現下我除了說一句‘知道了’,還能說什麼?」

「……」高延宗頓時語塞。

高延宗悶坐半響,長恭也不理他,只靜靜地坐在手持一柄精鋼匕首雕琢著一塊木頭。一刀一刀,極為認真仔細。

高延宗納悶,不禁走過來觀看,「四哥,你在做什麼東西呢?」

高長恭並不答話,仍是一刀一刀地刻著。

木頭在他手中漸漸成型,似一個人偶形狀,肚大圓潤,手捧杯盞,形態俏皮可愛,栩栩如生,只是面貌衣物尚不清晰。

高延宗越發好奇,「四哥,這到底是何物?」

高長恭默了一會兒,答道︰「一件玩物,尚未命名。」

手中未停,又在人偶的下方圓肚處開出一個小洞,慢慢將里面木屑掏空。取過一小袋鐵砂,灌入其中,又熔化蜂蠟滴入洞口,使其凝固封緘。

長恭將人偶立于案上,面朝延宗,輕輕一推,人偶一揖倒地復又自動豎立,來回反復不止。

延宗驚喜道︰「我從未見過如此玩物,四哥送與我可好。」

長恭眼底滑過一絲溫柔,「此物我尚未完工,而且我也不打算送與你。」

高延宗立刻垮了臉,「四哥還真是小氣!那四哥先給它取個名字吧,好歹也讓我知曉其名目。」

高長恭略一沉吟,微笑道︰「就叫它‘舞胡子’【51】吧。」

「那不知四哥準備將它贈予何人?」

高長恭凝望著那仍在搖擺不已的人偶,久久未發一語。

注︰【49】「阿翁」稱祖父,始見于六朝時期,《世說新語?排調》︰「憑時年數歲,斂手曰︰阿翁!詎宜以子戲父!」「婆」指稱祖母,始見于六朝時期。《古小說鉤沉?冥祥記》︰「其六歲兒見之,指語祖母曰︰阿爺飛上天,婆為見不?」

【50】薛延陀,中國北方古代民族。亦為汗國名。原為鐵勒諸部之一,由薛、延陀兩部合並而成。最初在漠北土拉河流域,從事游牧,役屬于突厥。

敕勒,在漢代時稱為丁零,魏晉南北朝時稱狄歷、敕勒,到隋朝時稱作鐵勒。因所用車輪高大,亦稱高車。為突厥的主要部落。據記載,當時的敕勒部落分布廣在大漠南北的九個地區,共有四十個不同名稱的部落。比較著名的部落有副伏羅部、斛律部、吐突鄰部、袁紇部、敕力犍部、幡豆建部等。

【51】《太平廣記》載,北齊蘭陵王,有巧思,為舞胡子,王意欲所勸,胡子則捧盞以揖之。人莫知其所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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