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49章 心有千千結(二)

鄭玉住進蘭陵王府已經三天,卻再也沒見過高長恭半面。

雖然居所樣樣不缺,來伺候的丫鬟也恭順有禮,王妃還時不時的派人前來詢問有什麼或缺,但就是再沒見過這里主人。這日清晨,鄴城又開始下雪,京城內外銀妝素裹,煞是好看。只是院落之中,原本不多的幾個做活的僕役也都畏寒冷,躲進屋里,使得庭院更顯冷清。鄭玉耐不住心中的煩悶,喚丫鬟拿了把傘,也不要相陪,信步走出了房間。

轉過角門,穿過回廊,步過重重院落,突然听到一縷琴音在空中飄蕩。幽然飄渺,時隱時現,如聞天籟。巡音而行,不一會便來至一院落前。抬頭看去,只見牌匾上書︰蒹葭居三個大字,渾勁有力。正要踏入院中,忽然一人如游魂一般閃在自己眼前。

鄭玉嚇得驚叫一聲,傘也掉落在一邊。那人卻是從容,將傘拾起,遞給鄭玉,冷冷言道︰「你並非王府中人,未經通傳最好不要進入此處。」

鄭玉上下打量此人,見他年紀不大,手握長劍,穿的與一般王府僕役無有二樣,只是眉目間有股陰冷之氣,讓人不寒而栗。

「我……我是府中客人……听到琴……琴聲,才……」鄭玉在那人凌厲的目光下聲音發顫。

「是何人在此處喧嘩?」此時,煙嵐從院中走了出來。

「回姐姐,有外人未經通傳而入。」那人對煙嵐抱拳答道,甚是有禮。

煙嵐看了鄭玉一眼,「是你?你來此處做什麼?」

鄭玉見她一名丫頭口氣卻如此不善,心里不快,又不便發作,只得道︰「我只是听到琴聲悠揚,循聲而來。」

煙嵐冷冷道︰「此處是王妃居所,一般閑人不可入內。」

正在此時,從園中又出來一名小丫頭,言道︰「煙嵐姐姐,王妃吩咐請鄭家姑娘進去。」

煙嵐听了,撇了撇嘴,「你隨我進來吧。」

鄭玉隨煙嵐進了院門,只見此院落與其他均不相同,約是其他院落三倍大小。中間沒有假山奇石,也無雕欄回廊,只有一片梅林。此時正值花開季節,紅白梅花交相輝映,在飛雪中怒放,香氣四溢,沁人心脾。

白雪皚皚,高長恭正在梅林里練劍,他手起、劍落、飛身、回旋,每出一劍,梅樹上便有一花落下。花落霎那,身比蒹葭,風華傾世。劍出花落並不難,難的是他閉著眼楮,僅憑雪落之聲就知何處枝上有花,然後出劍。他並不是在練劍法,而是在練耳力。

鄭玉從未見過長恭練劍,一時間不覺痴了,腳步漸漸停下,無法再挪動半步。

煙嵐在旁冷眉道︰「停在這里做什麼,小姐還等著呢。」

鄭玉這才驚醒,臉頰飛紅,低頭快步而行。

來到主屋,只見門廊前放著一架火盆,一張琴案,鄭元正在撫琴。見鄭玉來到,便停了下來,「你既是我鄭氏同宗,日後我們便以姐妹相稱,可好?」

鄭玉拜道︰「憑王妃做主。」

鄭元微笑點頭,「妹妹來王府數日,可住的習慣,底下之人可有不恭之處?」

「我本鄉野之人,哪有不習慣的,府里的人待我也極好。」鄭玉小聲回話,頓了頓,猶豫著又言道︰「王在練習耳力,我等說話不會影響他嗎?」。後面一句,聲音倒是前面一句高了半分。

鄭元看了她一眼,笑道︰「無妨,他練耳力為的是在戰場之上可以听見流矢之聲。那里人聲鼎沸,駿馬嘶鳴,比這兒亂上何止千倍。若是我們說幾句話便影響他練功,那他這功也可以不必再練了,因為練了也根本沒用。只是我沒想到,妹妹竟然能看出他是在練耳力……」

「陽曲多習武之人,幼時井巷中多有江湖客來往,所以也就听了一些。」鄭玉雙頰微紅,一邊低低回話,一邊偷眼向梅林瞟去。

只見高長恭那里,劍身一挑,揚起枝上落雪無數,飛花點點,飄灑空中。一個旋身,睜眼收劍,落花盡被接在左手之中。

「妹妹嘗嘗這梅酒煮的如何。」

听到鄭元的聲音,鄭玉才陡然驚醒,看見鄭元正遞過來一杯梅酒,不知何時到了自己眼前,立時大窘,忙接了過來。

高長恭此時也已走到廊下,將寶劍歸鞘。

「府中住的可還習慣?」長恭對鄭玉溫和言道。

鄭玉含羞答道︰「方才王妃已問過了,煩勞王掛記,奴家一切都好。」

高長恭點了點頭,轉而對鄭元張開手掌,道︰「方才見這幾朵落梅倒是雅致,我予你戴上如何?」

鄭元欣然一笑,任由高長恭將紅梅插于自己發間。

鄭玉見他二人的親昵之舉毫不避諱眾人,而一旁的丫鬟侍從則都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反倒是自己一雙眼楮不知往哪里擱才好,看與不看都覺尷尬。只好端起梅酒,淺淺品嘗,竟發覺這酒居然是苦的。

「她的舅父你尋訪的如何?」高長恭在琴案邊坐下,自己斟了杯梅酒,對著鄭元說道。

「已有些眉目。東門有一王姓商人,正是單名直字,在鄴經商也已有五年多的光景。只是現下去往濟州辦貨,不在鄴城,所以未得確認。」

「那就好。」高長恭對著鄭玉笑道,「希望此人便是你的親眷,那你也總算有所著落了。」

鄭玉扯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高長恭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轉而又對鄭元道︰「我方才在練劍時想到,突厥鐵騎一直為人所畏懼,主要是他們的強弓硬弩,且人人善射,臂力驚人。無論是北周還是我大齊,在弓馬上與之較量,從未討得過半點便宜。究其緣由,一是中原漢家子弟多重文墨,雖鮮卑入主崇尚騎射,但畢竟陷于環境,不如突厥一出生便是馬背男兒。二是我等騎兵均是輕甲上陣,對于突厥強弓形同虛設。故而一旦交鋒,損失極大,繼而畏戰。」

鄭元含笑,「你是否想到什麼解決之道?」

「雖不能全部解決,但應也有一些用處。」高長恭將杯中酒一口飲下。

「說來听听。」

「我想在自軍中鮮卑族中挑選一批能彎強弓的馬背男兒,加以訓練。再為他們量身打造一批重甲,上護其身,下護其馬。如此可與突厥一較高低!」高長恭說著,雙眼灼灼生輝。

鄭元眼中亦放出光彩,「煙嵐,將琴撤了,取我筆墨過來。」

不大會兒,琴案上已換上了筆墨紙硯。

鄭元將絹帛鋪開,提筆揮毫,片刻功夫,便已完成。

鄭玉在旁望去,只見那絹帛上繪的不是山水花草,而是一個猙獰若鬼的鐵甲戰士。盔冑遮面,鐵甲披身,連同坐下戰馬,也是一身甲冑。

這算不上是一幅好畫,沒有半點意境,但卻真實地可怕,仿佛那畫中戰士馬上便可躍然紙下,提刀來戰。

高長恭則大喜,「不錯不錯,正是我想要的甲冑模樣!元兒,你畫中的戰甲比我想象的更加完美,我該如何謝你!」

鄭元淡淡微笑,「與你有用便好。」

「我這就上書陛下,請旨打造這支鐵甲戰騎!」高長恭說著,便要離去。

「肅!」鄭元輕喚一身,讓長恭又停下步伐。

「何事?」

「陛下未必同意。」鄭元淡淡言道。

「為何?」

此時煙嵐給鄭元端來湯藥,鄭元蹙眉,深吸口氣,端起一口喝下。高長恭則急忙從案上拿了顆蜜棗,遞了過去。

鄭元吃下蜜棗,眉宇慢慢展開,才道︰「你可算過,打造這樣一支鐵甲戰隊需多少花費?」

「多少花費?」長恭愣住。

「先不說其他,就說這身重甲。若能按你心思打造出來,一件起碼需耗青銅四十斤,生鐵二十斤。如此推算,若要打造千件,就需耗費四萬斤青銅,兩萬斤生鐵。換成五銖【45】,怕是筆不小的費用,這還不算其間的人工。而我大齊一年所得青銅也不過三萬余斤,你說陛下會輕易答應嗎?」。鄭元細細盤算,長恭則一臉愕然,旁邊的鄭玉更是听得兩眼發直。

高長恭頹然道︰「原來,我的想法不過痴人說夢而已。」

鄭元笑著搖頭,拉起長恭的衣袖,「你的想法沒錯,這樣一支戰隊足可威懾四鄰。你只需向陛下陳述利害,避開費用,好讓他答應。若是他真問起花費幾何,你告訴他只需十萬銖便可,他自會準了你的奏請。」

高長恭驚道︰「十萬銖?依你剛才所算,這豈是區區十萬銖能做的?」

鄭元笑容不變,「是不夠,遠遠不夠!但這是讓陛下能答應此事的最高花費。我們要的也不過是陛下的首肯。至于剩下的,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替你籌到。」

「你……」高長恭望著鄭元,說不出話來。

鄭玉在旁看著他們,心里一片冰涼。

自陽曲被長恭所救,她本已種下情根,加之長恭每每對其態度溫和,更讓鄭玉覺得並非自己一廂情願,但礙于身份相差懸殊,只得藏在心里。可是時間一長,鄭玉發現他並非只對自己溫柔,而是對所有人都是一般模樣,又從瓊琚處得知他家中早有賢妻,且夫妻恩愛,心中更覺無望。但還鄴那日,見著鄭元,卻又讓她重新燃起希望。

鄭玉只道蘭陵王妃能得王寵,必是有著閉月羞花之貌。可初見鄭元,卻只是個姿容不及自己一半,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女子,怎可與王匹配?可是今日鄭玉才明白為何這個王妃在眾人口中都是無可取代。因為她可以洞悉王的所有心思,雖是弱質之身卻可成為王的無上助力,可以將百萬銀錢說的風輕雲淡。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

如果蘭陵王是個只知風月,不思國事無聊閑王,或許鄭元這樣的女子仍是無法入眼的。但蘭陵王不是,他恰恰是個憂思國事,心系百姓的大義之王,那麼這個王妃就非鄭元莫屬,無可取代。

注︰【45】五銖︰南北朝時期的貨幣。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