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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當家主母

「四哥好興致!怎麼每次前來,都看你在練劍?新婚燕爾,你不怕委屈了嫂嫂?」延宗倚在院門處,一臉壞笑。

高長恭收住招式,白了他一眼,徑自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著。

延宗見他無視自己,模了模鼻子,訕笑道︰「我今日來可是替大哥傳話,邀你和四嫂過兩日去他府中一聚。」

長恭蹙眉,「可知何事?」

延宗眼一橫,「自家兄弟相聚還非要什麼理由不可?」隨即又湊到長恭耳邊,壓低聲音,「不過我可听高洪說了,自四哥成婚以來,幾日間四嫂似乎都是在書房睡的。四哥你日日勤于練劍,不會就是為此吧?」

長恭听了此言,剛入口的一口水「噗」地全數噴出,咳嗽到臉紅耳赤。

「唉——看兄長這副模樣,想必高洪所言非虛。那高洪雖是好人,可嘴巴向來不是十分牢靠。此番大哥叫你們前去,怕是也知曉了此事。」延宗裝模作樣地搖頭嘆息,眼中滿是笑意。「看來這位嫂嫂,倒真要叫兄弟們刮目相看!」

就在此時,一個幽柔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知小郎(見【21】)到此,失迎了。」

隨著聲音,從門口走進一名貌不驚人的女子,少婦打扮,清清淡淡,卻有著一種獨屬于她的天生的淡淡慵懶的神韻,加上那微微愁倦的眉頭,在有心人看來,那是非常動人不符其年齡的一種婦人的韻致。

延宗急忙起身施禮道︰「見過四嫂。」

「自家兄弟,哪里來的那許多禮數。」鄭元淡淡笑道。

延宗笑道︰「還記得前日嫂嫂進宮謁見太後,連太後也贊鄭氏禮教傳家,教訓我等當守禮法,勿使鄭家人笑。就連陛下與嫂嫂說‘新婦宜男,孝順富貴’,不也被嫂嫂一句‘孝順乃自臣門,富貴恩由陛下’給頂了回去嗎?延宗在嫂嫂面前又哪敢失禮。」

「鄭元不知天高地厚,言語冒犯聖顏,索性陛下寬厚,不予計較,不然就真正該死了。」

延宗說的真心實意,「哪里!嫂嫂家教,兄弟們都深感佩服。」

「那是小郎打趣我呢?」鄭元眉角微抬,似嗔似笑。

延宗眨眼笑道︰「四哥往日早朝,只要他一進宮門,僕役盡皆散去,常常讓我四哥獨自還家。可自嫂嫂來後,他們無不恭恭敬敬在宮門等候,不敢有半點懈怠。那還不是您這當家主母治家有方?」

鄭元听後搖頭輕笑,「不想幾日,別的聲名沒有,卻要擔個悍婦的名聲了。」

說著偷眼向長恭望去,見他亦是嘴角含笑,微微嘆息,便繼續言道︰「你四哥脾氣甚好,以致府中多年無人管束,生就許多懶散之氣。進門後,洪叔引我查了府中賬目,見了府中眾人。幾日來,我已理清了其中脈絡,模清了其中關聯。我並非迂腐,不認為人有貴賤之分,但我亦篤信人應‘自食其力’。我一弱質女子,尚知勤奮,何況他們皆是有手有腳的錚錚男兒,豈能整日游手好閑,靠人養活。只是府中積癥已久,如今矯枉必先過正,再慢慢安撫。是以讓小郎見笑了。」

延宗听後不禁正色,「太後果然所言不差,我皇家女眷之中,唯嫂嫂與眾不同!」

而長恭不禁心疼,「這幾日,我白天見不著你,晚上也常見書房的燈火亮至後半夜,原來你是在處理這些瑣事?」

鄭元揚眉彎唇,輕笑道︰「也不盡然,回頭我再說與你知曉。」

延宗見他二人眉目傳情,失笑道,「這天色未暗,怎麼我已變成一盞明燈了?」

長恭、鄭元皆紅了臉。

延宗見他二人這般,哈哈大笑著拱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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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雅香爐,裊裊沁靜之香。

一張青竹琴案。

一張古琴。

鄭元長身而坐,正靜然撫琴。

長恭送完延宗回到院中,便看到此番景象。于是靠在院中一棵梨樹之下凝神靜听。

琴聲淙淙。如高山中穿流而出的小溪,清澈見底,水波清亮,溪底的鵝卵石都清晰可見。石子隨著水波閃爍發光,仿佛每一個石子都有它小小的歡樂、小小的憂傷……

直到琴音漸歇,鄭元笑道︰「站在那里作甚?還不快過來嘗嘗我新煮的果茶。」

長恭見琴案邊的矮幾上放著一盞琉璃壺,兩盞琉璃杯,具是晶瑩剔透。于是走到近前,給自己倒了一杯。

一入口,便覺得滿口甘甜清香,頓覺通體舒暢。

長恭驚奇道︰「這是何物,怎麼我從來都未喝過?」

鄭元將頭一揚,頗為得意,「我鄭元所創,在此處那件不是絕物?你又怎會喝過。」

長恭笑著搖搖頭,寵道︰「是啊,是啊,元兒聰慧,天下無人能及,是吧?」

「知道就好!說出來——讓人多不好意思啊。」鄭元俏笑,眉眼飛揚,哪里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長恭听聞,終忍不住大笑起來。

「看你今日撫琴,想必府中之事已基本處置妥當了吧。」高長恭給自己又倒了杯果茶,看似漫不經心地喝著,卻不時地拿眼瞧著鄭元,瀲澈的眸內暗笑沉沉。

可鄭元盯著眼前的果茶,卻笑不出來了。

「我有話要對你說。」思索半響,鄭元終似下定決心,抬眸對視。

「你說——」長恭亦與之對視,眼波似水,溫柔平靜。

鄭元深吸一口氣,「我還沒準備好!自嫁你那日與你坦言以待,鄭元便決定此生對你不再有所隱瞞。所以縱然心知今日之言可能會傷害于你,我也不想隱瞞。自我們少時相識,我心里便將你視為至交知己,那讓我處之坦然。可是如今身份突變,我真的有些茫然……我不知該如何與你相處,不知怎樣面對你的親族,更不知該怎樣扮好自己的角色,我……我突然什麼都不知道!」

鄭元抿了唇,有些猶豫。突感到一只溫暖的手覆于自己略微顫抖的手上,平復著自己的不安,讓自己心緒慢慢寧靜。

于是斂眸想了想,方啟唇慢慢道︰「這八年來,我不是沒有故事;成親前,也不是沒有想過要遠遠逃離,我終究還是嫁了過來。嫁給你我並不後悔,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往後的人生。說句讓你氣惱的話,即使我對北齊已經放下過往,卻也對它不抱任何希望。可你是北齊皇族,必要與它生死同命!我幾乎可以看見結局……我承認——我膽怯了,害怕了,我——不知所措!我怕失去,更怕得到後失去!有時我甚至無法斷定自己的感情,我怕自己不夠堅強,我怕……」

長恭再也忍不住,起身將鄭元攬至懷中,柔聲勸慰,「不用怕,只要我在,定護你周全!你若沒有準備好,沒有確定自己的感情,那我們就繼續做朋友,可好?你放心,我不會逼你做任何一件你不想做的事情。更不會折去你的雙翼,將你困在這里!我願是一棵樹,雖然無法遮蔽所有的風雨,但讓你可以暫時棲息。若有一日,你找到一片晴空,能讓你幸福翱翔,那你便可振翅飛去,無需有半點留念。」

鄭元窩在長恭懷里,只覺面頰一片冰涼濕潤,吸吸鼻子,「你不怪我?不怨我?不討厭我?」

「傻丫頭!」長恭捧起鄭元的小臉,用衣袖替她拭去不斷滑落的淚水,「你為我做了許多,高肅此生怕都難以償還,怎會對你有所怨恨。」

「原來你只是……感恩,不是……愛。」鄭元聲音有些酸楚。

「愛?」長恭眉目含笑,「你腦子里為何總裝著些奇怪的東西?」

鄭元淚眼婆娑地看著長恭,委屈地叫道︰「我怎麼遇到你這不解風情的古人!竟然連……竟然連‘愛’都不知道。它是一種心靈的默契,一種無須回報而心甘情願的付出,一種相依為命和善待彼此的過程,一種思念時心動、相見時心跳、離別與傷害時心痛的感覺……」

「這就是‘愛’嗎?我還真是孤陋寡聞。其實對你原來我也以為只是恩情,友情。只是那日一夜看你熟睡,才發現,這竟是一種幸福。簡單而普通的幸福,那是一種不曾有過的感覺。雖然我也弄不清那是不是你所想要的——愛,但我知道,那種感覺讓我很滿足,又很失落;很雀躍,又很彷徨……」

尚未說完,鄭元卻毫無形象地大哭起來。長恭一愣,趕忙寬慰道︰「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不是?我向來不會說話,若說錯了,你別往心里去……」

鄭元哭道︰「休要管我,幾十年都沒哭過,如今讓我痛快哭一回還不成嗎?」。

高長恭無語了。只能任由鄭元將自己的衣袖當成帕子,哭的昏天黑地。

女人——哪怕是再理智溫順的女人——有時都會變得不可理喻。

她們是水,平日溫柔平靜,但有時也會激起驚濤駭浪。

她們是感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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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沒有再居于書房,而是搬回了主屋。

只是在主屋的暖閣中新置了一張軟榻。

府中僕役只知是主母身體羸弱,沒事時大半時間都懶得走動,只窩在榻上過活。卻沒有人知道這張榻已成了他們主子夜晚的居所。

轉眼已過了月余。

這一月鄭元過得可不算好,整日奔波勞累,經營計算。看著高洪送來的拜帖,鄭元不禁再次哀嘆自己是天生勞碌之命。

自成婚,鄭元改不了商人的本性。況這里又是她可能要生活一生的地方,自然馬虎不得。第二日就將府內賬目查的一清二楚。

結果一查之下,嚇得冷汗漣漣。

原來府中一直以來都是入不敷出!

詢問下才得知,高長恭雖有月俸,但其中不少被他借與軍中弟兄做應急之用,而且大多有借無還。剩下月俸和御賜田地的供奉只能勉強滿足府內眾人日常開銷。一旦遇到哪位親朋的紅白喜事,這人情送往費用可就成了高洪的一大難題。也只能靠著當賣往日之物,才能勉強應付。可偏偏長恭的叔伯兄弟,各個家中妻妾成群,喜事不斷,而唯獨他一直孤身一人,所以一直是只出不進。

鄭元這才知曉,為何府中除正廳外,余下房舍極少能見到裝飾擺設。原來是都已進了當鋪!如今府中剩下最多的恐怕只有各種借據欠條。

鄭元苦笑,幸好不久的將來他能封王,也好多點進賬,要不然豈不是讓她來陪他一起喝西北風嗎?

鄭元向來喜愛舒適,不喜窮困。

可不想身無分文。

于是重操舊業。

先是變賣了一處田地,得了起始資金。鄭元並非沒有想過動用所帶陪嫁之物,要知鄭元曾為幻樓之主,雖然離去,但所帶嫁妝仍是非比尋常的豐厚。但她又怕長恭他日知曉自己動用陪嫁,面上無光,所以放棄。

有了資金後,鄭元便在鄴城之內尋找鋪面,開了一家彩妝樓。又在家中僕役挑選了幾名殷誠之人,親自培訓成了這彩妝樓的伙計。彩妝樓原是仿照洛陽等地的幻彩樓,經營女子所用之物。幻彩樓從胭脂花粉,到衣裙細軟無不經營涉及。鄭元因思討著彩妝樓啟動資金有限,故而暫只經營女子裝扮之物。可那個年代,這些東西原本只有街邊販賣,自然粗糙,哪能比得上鄭元用現代理念所創之物。鄭元一方面抓住鄴城尚無此種店鋪的優勢,另一方面抓住鄴城國都多貴婦的特點,專營高檔貨品。且她有又利用現代的廣告理念,讓人制造輿論,每種貨品又都不多,以致供不應求。不多時,彩妝樓名聲大躁,求購者絡繹不絕。

甚至朝中許多貴婦得知彩妝樓為鄭元所開,而自己又沒有買著心中所想時,便托關系,使人情,前來高府處走動,以求得購。

看著手中的拜帖,鄭元苦笑,雖然乏累,但不能拒絕,因為今日來人是段韶寵妾皇甫氏。她原本元瑀之妻,元氏族滅,段韶因其姿容美麗,上奏天顏,請賜為妻。而這段韶外統軍旅,內參朝政,真可謂出將入相,功勛卓著。

這樣的人,鄭元不想得罪,也不能得罪。

「洪叔,請她前往花廳,我在那里相侯。」鄭元語氣幽柔,態度溫婉。

「是。」高洪領命,含笑向外走去。

對這位新晉的當家主母,高洪可是十二分的滿意。家中這個四殿下是他這個齊王府的老總管看著長大的,其中辛酸他怎能不知。

殿下自幼無母,又患有不足之癥,而老主妻妾卻不是一般的多,為爭寵,為保自己幼子,對其他孩子通常多有排擠欺凌之心。好在殿下自幼溫順,從不與人爭鋒,加之老主喜愛,長公主寬容護佑,才保平安。如今雖已成為雄奇將軍,在戰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骨子里仍是當年那個溫順少年。他的勇武,只在敵人面前展現,回到朝中家里,多半隱忍退讓。高洪也曾因不忍,詢問原因。只道,「自家親朋,有何得失可較?」

自皇上賜婚,高洪替長恭亦喜亦憂。喜的是,殿下終于娶了妻室,有人關心照料,而且還是青梅竹馬;憂的是,此女慧名在外,又出身士族大戶,怕她過于驕縱,過門後會欺了自家殿下。而鄭元婚後數日居于書房之中,不知何故,更是讓高洪寢食難安。

好在雨過天晴,現下兩人舉案齊眉,相敬相親。尤其是高洪深知長恭雖從不發脾氣,卻也從未真正快樂過,往日即使含笑,多半眉中仍有憂思。而如今,他卻能時常听見殿下爽朗的笑聲,不由老懷寬慰。

鄭元的本領卻不僅如此。她來的第二日就翻看了府中歷年賬目,而後便開始行動。一邊整治府內懶散風氣,一邊為府中積極開源。一月中,雖府中不少家僕都挨了責罰,但鄭元卻事事在理,對事不對人,讓人不得不服,不敢不服。

這位當家主母的理事之能讓高洪心服口服。

也讓高洪多年來第一次對皇上心存感激。感激他賜給四殿下這門好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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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思討著的功夫,已將求見鄭元的幾位夫人帶至花廳。

只見鄭元已優雅從容地走了出來,向她們行禮請安。「幾位夫人安好。」鄭元施了禮,便引她們在花廳落座,又吩咐人上了酪漿【24】。

「元兒新婦,未曾到幾位夫人府上拜會,卻勞幾位到我這里,是我失禮了。」

幾個貴婦雖有些臉紅,仍睜著眼楮說瞎話,「哪里,鄭家妹妹說笑。我等早聞鄭家小妹是個玉人兒,嬌柔嫻雅,出塵月兌俗,便商議著過來看看。」

鄭元失笑,「幾位夫人說笑,我若有幾位夫人姿容十之一二,也不必鑽研那些彩妝美容之法了。」

話一說完,鄭元頓時看到那幾位貴婦眼中放出光彩,灼灼生輝,映的花廳都似乎明亮許多。

「不知妹妹鑽研了些什麼?可有心得?也說來與我們听听。」

「女子如花,一朝榮光,轉眼凋零,所以需要雨露滋潤。沒有水,大地尚會龜裂,水果亦會干皺。如若皮膚干燥缺水,我們的臉上不但會分泌大量油脂,皮膚還會加速老化,以致出現斑點和皺紋。所以說,補水,是女人美容養生的關鍵!」

一席話唬的眾人一愣一愣。

鄭元不緊不慢,掃視一圈,繼續說道︰「當然,光是保養仍是不夠的。女人之美,三分天生,七分裝扮。所以彩妝是必不可少的。當然,如果懶得動彈之人自然另當別論。」

要知道鄭元自己一向可是懶得化妝,素面朝天。

「若彩妝粗劣,不但無法畫出神韻氣質,還會損傷肌膚,得不償失。所以一定要用上好的妝彩,掌握技法,才能描繪出如花美眷。」

「妹妹說的極是。听聞這鄴都凡裝扮之物彩妝樓的東西是最好的,我等就是慕著名去的。可惜晚到了些,有許多極品已經斷貨。經打听得知這原是妹妹所創,不知可否……」

「幾位說笑,我經營此樓本就為掙個體己【25】錢,這些東西本就是送與幾位也是無妨。只是其中數種必備原料都是托一位行商故友從西域帶來。人家為我奔波勞累,我也不能虧了人家不是?況他一來一回須不少時日,因此斷貨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妹妹說笑,東西珍貴我等哪能不知。若能讓我等買到就十分感激了,那還能讓妹妹折本破費。只求妹妹從自用的份中分出一些,也好讓我們也學著裝扮裝扮。」

「我本就是懶得打扮之人,我那份子,你們若能看上,拿去便是。」鄭元彎眉一笑,心道,搞定!

幾位貴婦亦是滿心歡喜,不住道謝。

注︰【24】南北朝時期,南人喜飲茶,而北人喜食酪,這是受游牧民族「食肉飲酪」之風影響的結果。

【25】體己錢︰即私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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