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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日暖暖,東風繚繞,洛陽城里外皆彌散著一縷馥鼻花香。牡丹芍藥,如雲綻放。其顏瑰麗,其神嫵媚。

太守府內更是一片喜氣。

所有下人都看到崔氏夫人自昨日起就在笑,不時便笑。因為小姐回府了。

在同大公子外出游歷多年後,終于回府。

回府參加她的及笄之禮。

至于禮後,那自然就可以要嫁人了,自然也不會再在外面亂跑,讓她整日擔心了。

想著女兒終于已經長大,崔氏夫人不由再次嘴角昑笑。

「夫人,小姐的及笄之禮準備好了。」

「好,我們馬上就到。」

半刻鐘後,崔氏領著鄭元前往賓客等待的正廳,行繁復冗長的及笄之禮。

那是鄭元第一次梳那麼高的發髻,也是她第一次穿上佩著于玉絛絲墜的拽地襢衣。行走時,玉珠瑤佩相擊的輕微聲響拂拂回蕩耳畔。亦是她第一次描柳眉、上紅妝、點絳唇。

行至前廳,迎面便看見元德已等在門外。

「有美一人,宛如清揚。」鄭元德如墨的眸子盯著阮竹,一時愣住,吶吶地說了這麼一句。只因平日阮竹從來不施脂粉,眾人心中對其印象均是才情過人,容貌平常。故而今日見阮竹細加描繪,一時驚艷。

鄭元斜瞥著他,手指一揚,輕輕地從他臉頰劃過,眨眨眼,笑道︰「哥哥,你是在贊我呢,還是在損我呢?」

元德一擰眉,狀似微惱,伸指握住鄭元不規矩的手。鄭元欲縮手,他卻拉住不放,劍眉上挑,一臉玩味的笑容。

「好了,好了。這麼大了不知避嫌,還打打鬧鬧。元德!你好端端的妹妹生給你教壞了!」崔氏夫人啐他。

元德聞言,忙垂手應道︰「母親教訓的是。」

「好好的女娃不在家中,隨你天南地北亂跑,作那假小子模樣。此次回來,再不許她與你出門,好好在家學學做個大家閨秀,才好覓得良人。」崔夫人徑自盤算,未看見旁邊鄭元一臉黑線,而元德則若有所思。

說話間,三人進入正廳。開始了繁復冗長的及笄之禮。

禮成之時已是巳時,阮竹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見父兄忙于接待賓客,找個空便往後園走去。

艷陽高照,天藍如洗,澄澈的蒼宇泛著琉璃般的謐,淨瓷般的滑,讓人一望心飛鶩。阮竹信步涼亭,斜靠在橫欄之上向亭下池水中凝望。只見自己一身絳紗復裙,環帶玉色披帛,緩鬢傾髻,雲影峨嵯,姿態綽約。

潸然中,听到吸氣的聲音。鄭元回身,只見崔氏微微泛紅的眸子正望著她,帶著已久違的慈愛。

鄭元知道世間寵她的人很多,敬她的人更多,然而憐她惜她,將她視若孩童的,唯有崔氏一人。

孩提時,她依在崔氏的懷中長大。生母已逝,多年來,是崔氏給予她人間最難忘的母愛。無有猶豫,鄭元撲至崔氏懷中,「娘,元兒再不會離開你了。」說得信誓旦旦。

崔夫人怔了怔,隨即淚又倏倏而落……

鄭元好笑嘆氣,伸指拭去她滿面的濕潤。

「傻孩子,如今你已及笄,就是已長大了。趕明兒嫁了人,如何還賴在娘的身邊。」崔夫人撫著她的頭,柔聲說道。

「元兒不嫁,陪母親便是。」鄭元笑臉盈然。

「竟說胡話!」崔夫人佯怒。

「誰說我這是胡話,元兒可是真心!況且大哥尚未娶正室夫人,怎麼就輪到我的婚事?」

「你莫與那孽障相比!」崔氏夫人恨得牙根癢癢,「自己終日到處混世不說,還把我家小女教壞,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

正在此時,有人來報,鄴都來了聖旨!

當她們二人來至前廳之時,只見滿室賓客皆已散去,鄭述祖見到鄭元之時目光微閃。而元德、元禮兄弟立在一旁,神情肅穆。

「老爺,聖旨如何說?」

「聖上旨意,說我地方治理有佳,讓我回鄴都述職。」鄭述祖語氣平淡。

崔氏笑道︰「這是好事啊,老爺。」

鄭元德在旁冷哼,「不只要父親回去,還要父親將家眷一同帶回,說‘均要封賞’。」

崔夫人疑惑,「這——這又有何不妥?」

「夫人那,若只為回京述職,哪有協同家眷之理?若要封賞,聖旨傳來即可,又哪里需要這麼麻煩!只怕此次前往吉凶難料,還要將你們一並連累。」鄭述祖神情惻然。

「啊!」崔夫人听了,不由落下淚來。

「爹爹,可否將聖旨給元兒一看?」

鄭述祖尚未答話,鄭元德已將聖旨從神案上取下,交到鄭元手中。

鄭元展開細看半響,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阿爺莫急,母親莫慌。【17】我看這聖旨措辭多半出自楊愔之手。此人乃治國良相。而阿爺任洛陽太守間,洛州政通人和,經濟發達;雖處邊城,卻人口倍增,錢糧稅銀居各州之首。他斷無加害之理。但這聖旨字里行間言辭閃爍,亦絕非封賞如此簡單。若我所料不錯,只怕這位宰相大人是遇到棘手之事,需人輔助,這才想到父親。」

「那為何要你們也過去?」鄭述祖凝眉道。

「我們過去自有用處。剛才我說了,他遇到的是棘手之事。能讓楊愔棘手,必是萬難之事!阿爺若能處理好,那我們便是真的去听封領賞;可若阿爺處理不好,那我們就是他手上人質,可逼父親就範!」

「那這該如何是好?」崔氏急道。

鄭元拉過崔夫人的手,安撫道︰「我等不去,便是抗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有此舉。現下尚未知是何事,不如先遵旨而行,去那鄴城看看。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未可懼。二哥現在任上,自可不必前去,若有異變,我自會讓人通知哥哥。母親年高,也可以身體為由不去鄴城。就由我與大哥隨父親走這一遭!」

眾人亦沒有其他良策,只得同意鄭元所說。

鄴都,三台宮。

高洋難得沒有埋在女人堆里,他在下棋,與楊愔下棋。

棋局並不復雜,卻久未分出勝負。只因楊愔每一步都留下破綻,可高洋卻偏偏裝作看不見,同樣在自己的棋中也留下疏漏,而楊愔也視而不見。高洋看了看楊愔,平時若有大臣這樣陪著自己下棋,那怕早是滿頭大汗了吧,可那楊愔依舊是鎮定自若。

「楊愛卿,朕交給你的事辦妥沒有?」

楊愔將黑子點入棋盤,「皇上下月十三出行晉陽,我自當在那之前將事情辦妥。」

「那是最好,朕可不希望烹煮你的肉來下酒。」高洋滿意一笑,殘忍嗜血的話說的風輕雲淡。

這時內侍來報,太子高殷覲見。

高殷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瘦弱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一張老實的臉孔益發顯得驚慌失措,連給高洋請安也不禁結巴了起來。

高洋一見這個畏畏縮縮的兒子就來氣,呵斥道︰「你又有何事要來煩朕?」

高殷見高洋生氣,越發害怕,哆哆嗦嗦地說道︰「父……父皇讓兒臣……臣去查元氏宗親一事,兒臣已經查……查清,這里是名冊。」好容易才將一句話說完。

「廢物!一句話都說成這樣,將來如何君臨天下!不如現在就殺了你,免得來日死于他人之手……」說著,拔出身側寶劍朝高殷劈了過去。

高殷嚇得驚叫一聲,一頭鑽到楊愔身後。楊愔看他如此模樣,不禁在心中大罵無用,卻只能托住高洋的手大喊道︰「陛下使不得!」

高洋果真把劍放了下來,瞪著高殷,「還不快謝宰相救命之恩!」

高殷正感激楊愔救了自己一命,聞言連忙過來向楊愔施禮。楊愔卻按君臣之禮恭恭敬敬地給儲君跪拜。

高洋看著越發對楊愔滿意,「還不把你弄來的名冊交給宰相大人。」

「是。」高殷趕忙將名冊呈給楊愔。

楊愔苦笑,接過名冊。心道,這高洋果然心機深沉,讓自己誅殺元氏宗族,又怕自己會對他們手下留情,于是讓自己兒子將元氏宗親名冊弄來。如此自己就是有心放過一人怕也難了。可元氏宗族繁盛,此次無故誅滅,只怕行刀之人會受世人唾棄,遺臭萬年了。心思翻轉,抬頭笑道︰「皇上,臣尚有一事回稟。」

「說。」

「洛陽、青州、信州、揚州、並州幾處外官已到地方多年,須回京述職,再行任用。今日,他們已然都到京了。不知陛下何時召見?」

「述職再任之事你看著辦就行了。」高洋擺了擺手,突然他目中精光一閃,「慢著,你說洛陽!」

楊愔心中一凜,「是。」

「鄭述祖是嗎?」。

「是。」

「哈哈哈……好你個楊愔,你到會找這替罪羔羊!」高洋忽然大笑。

「臣惶恐!臣只是想,他能把邊城洛陽治理成天下第一富庶之地,今日之事怕也非他莫屬。」

「那老兒迂腐的很,但卻是治世能臣,日後還用得著,你莫要把他給逼死了。」

「臣遵旨!」

河南王府。

「大哥、二哥、三哥!你們看誰回來了!」听到高延宗洪亮地叫聲,原本正在議事的兄弟三人轉過身來,將目光投向門口。只見延宗開心的將高長恭拉了進來。

「幾位哥哥安好。」長恭有些靦腆地打著招呼。

「四弟回來了。」幾位兄長均走向前來看了看這個因‘保家衛國’而不惜自己性命且忍辱負重的弟弟,高孝瑜首先開口。

「四弟,哥哥我雖佩服你,但你一味退讓的做法我卻不能認同。」說話的是高孝琬,因為嫡子,說話的時候總有天生的優越感,骨子里有種點不知人間疾苦的單純,可是這種難得的單純卻成了他致命的缺點。

「三弟!四弟剛回來,說什麼呢?」孝瑜輕斥,作為長兄,他何嘗不知長恭這些年在軍中受的委屈。可是他們現在尷尬的身份,卻讓他無力去保護這個自小就顯得有些柔弱的弟弟。

「大哥說的對,四弟難得回來,我們還是別說這些敗興之話了。」高孝珩在一旁勸著。

「是啊,是啊,難得四哥能與我們重聚,還不知什麼時候又要回去,大家說些高興事才對呀!」延宗用他胖乎乎的手拉著長恭,表情憨厚地說道。

「對了,今天二哥、三哥怎麼都來了?」延宗一臉困惑。

他這麼一說,高孝琬臉上立刻拂過一抹悲憤之情。「大哥從九叔那里得知,皇叔要對元氏一族下手!」因孝琬母親正是東魏孝靜帝之妹馮翊長公主,眼看母親全族要遭屠戮,他怎能無動于衷。

「我去勸皇叔!」延宗率直,自持一直被高洋所喜愛,竟想憑三寸之舌說服高洋放過元氏。不想只走出一步,胳膊便被高長恭牢牢抓住。「四哥,你抓我作甚?」

「延宗,沒用的。」長恭眉頭緊鎖,「若能勸,楊丞相早就勸了。」

「元氏是前朝皇族,脈細甚廣,不是上千也有八百,怎能讓皇上妄動此殺念?現下正值宇文泰死後北周大亂,宇文護把持朝政上下離心,八大柱國人人自危。我們若勵精圖治,不削兩年便可發兵攻打他們,進而統一北方。否則等北周安定下來,我們大齊就危險了。可是如今皇叔卻只知道整日醉生夢死,現在還對自己的子民肆意殺戮。早年間那個英明神武的二叔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唉!」延宗說得皺起了眉頭,長吁短嘆不已。

此言一出,四個兄弟均朝他投來贊賞的目光,看得延宗反而不好意思了,趕忙轉移話題。「那——大哥。你看我們能做什麼?」

「皇上欲將此事交由楊愔去辦,可已過了幾日,未見楊愔動手,或許是想放元氏一馬。」孝瑜分析道。

孝珩卻在一邊搖頭道︰「楊愔深通明哲保身之道,只要不動搖國之根本,他絕不會做妄圖撼動帝王之心的事。」

「那他為何還不動手?」延宗不解。

孝琬冷笑,「那老兒怕被人挖墳掘墓,不肯做這屠夫之事。這幾日急招多名外放官員回京述職,怕是想從中找個替罪羔羊吧。」

「那四哥不是也在其列?」

「那倒不會,他還不至于笨到將高氏子孫推出的地步。」孝珩冷靜道,「我看最大可能是洛陽太守鄭述祖。鄭先生乃儒學大師,又是漢家士族首領,他若來做,怨沸之聲會小很多。只是——鄭先生恐怕會寧死不願,而他是我等授業恩師,怎能忍心看他陷此危局。」

「先生也回京了?」長恭詫異。

「回了,回了。不但先生回來了,听聞鄭氏大公子和小小姐也都回來了。四哥,這下你可以不必每日寫信,直接去鄭家府中就可解相思之苦了!」高延宗又嘲笑他。

長恭被他一說,竟臉紅起來。

注︰【17】南北朝時期,于內,子女一般稱父母為兄兄、家家,而不是爹娘;于外,則稱父親母親。可是這稱呼作者實在有點無法接受,加之女主有現代記憶,應該也不大好接受。因想起《木蘭辭》中有「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的句子,所以就以阿爺表示對父親的稱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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