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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佳兒零落英魂飛

今天注定就是多事之日,目送著女兒升平公主離開,江楓輕輕嘆息,仰躺在龍椅上,閉目沉思,多年的凡塵俗事一股腦兒涌上,帝王家事真的是亂如一團麻啊!他已經在努力地控制自己,凡事多思多想,不輕易定論,還是搞得沒有頭緒,數十子女那天不給他找點事?只有大女兒李思琴最為董事,讓他省心。不愧為皇長女,處處忍讓兄弟姐妹,有時還幫助化解兄弟姐妹們的小矛盾,她的性情完全是第二個獨孤琴,這也讓江楓得到很大的安慰。

朝廷的事更是一樁接一樁,他深深感受到帝王的辛勞,表面上皇帝一言九鼎,威儀萬千,一呼百應,其實帝王的煩惱遠遠比平民百姓多之又多,大大小小的事每天都把他的心情攪得一團糟,應接不暇,根本就沒有經歷去想念佳佳,憧憬他們即將到來的幸福。此時,有短暫的安靜,他才想起佳佳,現在在干什麼?她的生活可能就是每天在想念情郎、等待、再等待中度過吧?佳佳,對不起,幾十年來,是我帶給你無數傷感、痛苦和憂愁,我將用我余下的人生來補償你,愛護你!我的佳佳!江楓喃喃自語,就這樣一直閉著眼楮,感受佳佳的溫柔、可愛、柔情蜜意該多好?

作為皇帝要想沒有事來煩他,幾無可能。小太監來報︰「大理寺卿張仲義大人有急事求見!」

正午的陽光透過百合花紗簾射進御書房,讓人覺著無限的舒爽、愜意,一只精致小香爐里焚著江楓素喜的檀木香,香味輕輕的彌漫在整個御書房每一個角落,張仲義已經跪在御案前叩拜皇上了。

江楓不能不睜開眼楮,勉強含笑︰「張愛卿平身!」

張仲義沒有同往日一樣謝恩站起,然後精神亢奮的向皇上奏報他審結的一樁一樁案子。而是俯首在地,不肯起身︰「臣無能,沒有辦案能力,懇請皇上革去微臣的官職吧!」

「張愛卿,這是為何?」江楓坐直身子,詫異的問。

張仲義低聲說︰「京城發生了一樁驚天大案,一位富家公子及其親友三十余人被殘殺殆盡,臣卻不能為他們主持公道,實在無顏再居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之位,只好請皇上革職降罪了。」

「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竟然發生如此大案嗎?」。江楓無比震驚︰「愛卿,這些年破了無數奇案,怎麼會不能偵破這樁凶殺案?天下人都對愛卿的公正、廉潔十分佩服,稱愛卿為張青天啊!」

「皇上,微臣已經破獲了此案,也知道凶手的行蹤,可就是不敢去將其捉拿問罪!」

江楓忍不住笑了︰「張愛卿敢于依法處置皇親功貴,包括太後的父兄,天下還有你不敢拘拿的凶犯嗎?」。

張仲義拱手道︰「凶犯身份尊貴,不奉聖旨,臣不敢冒犯。」

江楓一下子驚呆了,比皇太後父親還尊貴的人?「難道,凶手是,是皇子?」

「是的,皇上,皇子殿下何其尊貴,臣又豈敢擅動?」

江楓的頭‘嗡’的一下,變得昏沉起來,我的兒子殺了三十多人,這怎麼可能?他雖然不相信,還是開口問︰「愛卿,凶手是朕的哪位皇兒?」

「回皇上,正是七皇子,恭王殿下。」

「通兒?」江楓更加吃驚︰「朕的通兒今年只有十四歲,他有這個膽量嗎?愛卿會不會弄錯了?」

「不會的,皇上,恭王府參與行凶的護衛尚有兩人在大理寺獄中,這是京兆尹崔大人當場捕獲的。」張仲義輕聲道,他感覺到皇上的沉默,「死者親屬日日到衙門崔問,什麼時候能為他們的親人伸冤?而臣卻無能為力,愧對死者亡靈與他們悲痛欲絕的親人,更加愧為朝廷的最高刑律官。」

江楓的胸口越發沉悶,如果通兒真的行凶殺人,那就糟了。一時間,江楓想起琴兒,這可是琴兒用生命為代價,為我生下的兒子啊!難道也要逼我像先帝玄宗、肅宗那樣,去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他長長的悲嘆,愣愣的坐著,御書房里靜的可聞得見各人的呼吸心跳聲,宮女、太監屏聲靜氣,連呼吸都凝滯了,良久之後,江楓有些黯然的開口︰「愛卿先回,不用你去捉拿凶犯,朕查明實情後,會把他送到大理寺,交給愛卿秉公審判!」

「謝皇上支持,微臣告退!」張仲義這下也不要求皇上革他官職了,這是以退為進,就是要皇上給他這樣的承諾,听了皇上的話,滿意的急忙叩頭辭別。

江楓趴在御案上,心空蕩蕩的,好像一瞬間被人掏空了所有的記憶,幾十年里,所有人都認為他失憶了,此刻他才真的很像是失憶之人,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失去全部的記憶,真的如此,那即將發生的令他痛斷肝腸的事就不會傷到他的心。我的兒子成了殺人犯?這怎麼會?可是張仲義說的頭頭是道,如果他沒有確鑿證據,他也不會來找我,難道,是真的。

「宣恭王李通立刻進宮見朕!」江楓聲音嘶啞,面色憔悴。

他的身子越覺酥軟,連那先前感覺到舒適的陽光都于這一刻變得刺目,他雙目模糊,竟不能睜眼面對。使他大為提神的香味也變得不堪一聞,有一股嗆鼻的味道,忙命宮女掐滅了檀香。

他一直是伏在御案上的,始終沒有坐起來,兒子成了殺人凶犯,他哪能昂然坐直身子?去面對天下朝野。

直到听到李通低低的聲音︰「兒臣李通叩見父皇,父皇萬安!」他才微微抬頭,看到兒子李通正在叩頭伏拜。

「通兒起來回話!」江楓輕輕直直身體,雙目注視兒子好長時間,才問︰「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張仲義來找過朕,他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回稟父皇,是真的!」李通一口承認。

「你本性善良,謙讓有度,向來奉守法紀,怎麼會害死三十多條人命?」江楓听到兒子的回答,心徹底的涼了。

「父皇,當時形勢危急,不是兒臣殺了他們,便是他們殺了兒臣!」

「哦?」江楓又充滿了希望,急忙說「如果在雙方混戰之中,失手誤傷,朕會要求大理寺從輕論罪,那是正當防衛!」

十四歲的李通,個子已經接近成年人了,渾身洋溢著男子漢偉岸的氣質,俊俏、瀟灑,膚白如玉。一雙星目閃閃生輝,顧盼之間,風采俊朗,引人注視。現在這樣情形下,他依然淡定無波,看到出有一點點的遺憾之意。

那天,風和日麗,天際蔚藍清澈,陽光明媚。

修建在長安城郊的凌雲寺,是大唐第一佛寺,建在層嵐秀石,峰壑萬千的山頂,殿閣巍峨,宏偉,極是氣派輝煌,處處透出佛寺的莊嚴神聖,許許多多的達官貴人、王孫公子一批一批絡繹不絕的前去朝佛降香。

十四歲的七皇子恭王李通,帶著十幾個護衛,也騎馬緩緩而來。

人多擁擠,李通只好勒住坐騎,緩慢的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行進著。

走上寺前三層石階,到了凌雲寺山門外,下馬、下車,人流陸續進入寺中,就在李通翻身下馬那一瞬,他看到一張少女的臉,晶瑩光滑,吹彈得破的肌膚,豐滿的酥胸,苗條的身姿,淡綠色軟羅琵琶衣,用雪白絲綢配做襯里,粉紅色的寶光百諏長裙,一雙霧藍色軟靴,微露裙裾,頭上是微藍淡翠的銀釵,一副碎玉金耳環,恰到好處的映襯著黑亮的柔發和嬌媚的臉,幽靜甜潤適中,倍添幾分艷麗。

李通被吸引住了,直直的走了過去,方看到此女與幾個少年男子並肩同行,他輕輕抱拳說︰「小姐,在下有禮!」

那少女愣了一下,並未答話,仍然在走著。

李通急走幾步,站在幾個人的正面,說︰「不知小姐準備何時回家?讓在下送你一程吧?」

少女身側一白衣少年冷冷地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恭王府的總管上官榮接口說︰「他可不是奸盜,他是當今的皇子恭王殿下!」

年輕公子略吃一驚,隨即冷冷的回答︰「恭王怎麼了?皇子殿下就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戲良家女子嗎?」。

李通忙拱手道︰「兄台誤會,我不想干什麼?只想與小姐交個朋友!」

年輕公子冷哼一聲︰「草民的妹妹不敢高攀皇子殿下!」

李通雖然還小,心卻已經成熟了,他對這姑娘動了感情,急忙和悅地說︰「兄台,在下對小姐萬分傾慕,請告知府邸所在,我要托人上門提親!」

一直未言語的少女開口了︰「恭王不必提親,民女不想嫁皇室,大哥,我們走!」一群少年女跨進了寺院的大門。

大殿內點了火燭,香煙繚繞,香油味極重,李通心里惦念著那少女,早就不把燒香拜佛當成主要事情了,他匆匆的上了幾柱香,便步出山門,在石階下等著。

那幾位少年男女在寺內逐一觀望,每一處都上了香,佛像打造的金身燦爛,在通明光亮的燭火下更加顯得寶相莊嚴。

李通痴痴地站在寺外,一陣風過去,寺外的櫻花四散飄飛,如雪般耀眼,絲絲花瓣輕輕劃過,映著滿山迷蒙如煙的雲海,光影萬千,光怪陸離。

眼前豁然一亮,羅衣少女燦爛溫爽的笑容在眼前一閃,他們出來了。

李通急忙上前,彬彬有禮的語氣︰「兄台,小姐,請留下姓氏、芳名,我們做個朋友,好嗎?」。

少年公子好似為李通的真誠、莊重所感,遂道︰「在下韓濤,我妹妹韓琦,住在虹橋大街,這樣,行了吧,請恭王殿下讓路!」

上官榮走過來道︰「韓公子,我家殿下愛慕韓小姐,欲聘為王妃,這可是韓家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韓濤俊連立刻變得冷如冰雪︰「就是皇上納妃也要先行提親,恭王你就一廂情願的要強娶舍妹為妃麼?」

「韓兄切莫生氣,李通這就是在向二位求親啊!」

「再說一次,我們不願意!」韓濤的話很干脆。

「不同意就別想走!」上官榮吼道。

「 ,這些年,天下安定,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我可是頭一遭看到強搶民女的皇子,今日,韓某倒要看看王爺有多大分量!」韓濤順手拾起一根樹枝。

李通阻攔不及,上官榮已指揮侍衛們與韓濤等人交上了手,刀光劍影之聲使這座千年古剎一改往日的清靜,無數香客駐足觀望,無人再前行,生怕刀槍無眼,誤傷了自己。

韓家得人共有七八個人,個個武藝卓絕,僅僅幾個回合,便把侍衛們打趴在地,再無還手之力。

李通也是少年氣盛,他們這是不給面子,自己好歹是個皇子,打狗還得看主人,他們也太目中無人了。他嘩的一聲抖出了寶劍,沖入人群中,劍招凌厲,快捷,卻是內力不足,他的武功是皇上親授,只是他從小懶散,頑皮,不肯下苦功,不過七八招,便被韓濤擊倒在地,上官榮上前助戰,肩頭被重重的擊了一拳,手臂疼得抬不起來,眼見那一群人不削一顧的揚長而去,上官榮忙叫一個侍衛跟蹤去看清楚他們的住處,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此後雖然李通念念不忘那美艷女子韓琦,幾次忍不住想派人去提親,又想必遭拒絕,只好做罷,然而上官榮吃了大虧,十分不甘心,終日在李通耳邊呱噪。

「殿為皇子,連一個村女都可以歧視,也太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求親要雙方甘願,怎可勉強?」李通嘆了口氣。

「可是,恭王,我們竟被這群平民這般毆打,可不能就這麼罷休!」

「雙方一交手,哪有輕重?我們技不如人,認輸吧!」

上官榮又道「王爺這樣軟弱,將來還不知有多少人敢于欺凌殿下呢?那姓韓的毆打皇子,既是謀反作亂。殿下應當向皇上告狀,治其大不敬之罪!」

「上官總管,不過一次尋常斗毆,何必鬧得這樣復雜,驚動皇上,我們討不了好,你也了解皇上的脾氣,搞不好,我們還得再挨一頓板子!」李通嘆氣。

上官榮為人陰險,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偷著帶幾十個侍衛去尋釁滋事,因為沒有恭王手令,他調不動大批侍衛,每次都被打的鼻青臉腫,灰頭土臉,最後這次,他吸取教訓,假托恭王命令,率領五百多名護衛圍住韓家,把韓濤即其兄韓奎打成重傷。

半個月後的一天,突然有三十多人堵住恭王府大門,口口聲聲要恭王還他們公道。這些人是韓家堂兄弟、姑表、姨表兄弟。

李通根本不知道上官榮暗里去生事,打傷人的事,見韓濤帶這麼多人來找麻煩,還以為在為那天自己求親之事耿耿于懷。厲聲道︰「韓兄,令妹不肯嫁給本王,本王也沒有勉強,我好歹也是當今的皇子,你們竟然上門來欺凌,可曾把皇上放在眼里,難到想要造反嗎?」。

韓濤怒極︰「你們這些皇家子弟,一向自恃高貴,隨意給他人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胡作非為,今天無論如何,在下也要討回公道。」

韓濤三十余人個個亮出兵器,直取向李通,招式迅猛,快捷,狠辣,他們把所有怒氣都撒到李通身上,大有治其于死地之心,李通更為驚怒,下令王府侍衛迎戰。

有了恭王允許,上官榮興奮地調集千余人,一霎間,這里陷入了一場大混戰,誰知韓家的人個個身懷絕技,很快就把千余人打退打傷。眼見著這些人雙目赤紅,越戰越勇,把李通、上官榮團團圍住,下手極狠,絲毫不留情,好幾次,李通都身臨險境。

李通看著場面不可收拾,一再大聲要求雙方住手,大家澄清誤會,王府的人是停手了,然而這群人已經失去理智,不肯罷休,所有人都把矛頭對準李通,憑他一人,根本就不是其中一人的對手,心里一急,躲避不及,肩上被刺中一劍,血流如注。

他還沒來得及還手,遠處飛來一支冷箭,直直的插在他的背部,好在沒有傷到要害,李通也是怒從心頭起,無法控制這個局面,那就以死相拼吧!

「上官榮,傳本王令,王府的人都給我上,把他們全部殲滅!」

霎時間,恭王府三千多名侍衛如排山倒海般的圍進來,王府門前血流成河,侍衛上一批,死傷一批,韓家人雖然勇猛,怎耐自己這邊人少,漸漸落于敗勢。地動山搖的激戰,絕不亞于戰場上的兩軍廝殺,刀劍踫撞之聲傳出老遠,整個王府大街上,無數百姓遠遠觀望。

李通心里很著急,很後悔,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控制不了局勢,正在他低頭沉思之時,韓家另外一個兄弟冷不防持劍闖過來,手中利器直直刺來,很快的,右肩又中了一劍,李通被徹底的激怒了,大吼一聲︰「給我放箭,一個都不能放過!」

頓時,萬箭齊發,韓家三十多人陸續中箭倒下,韓濤與韓奎兄弟倆是最後一個倒下的,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們還想著置李通于死地。渾身血跡斑斑,衣衫破爛,他倆仍挺劍刺向李通,李通本能的閃躲,卻沒有快過二人,右臂再次受傷,千鈞一發之際,周圍的侍衛搭弓射箭,總算解了圍。

韓家兄弟倒地身亡那一刻,他們突然後悔了,悔不該為小事一樁,大動干戈,連累多少無辜?韓家一大族的男孩子從此就絕滅了。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們的生命之火已經熄滅了,人生像奔騰的河流,大江東去,是不可能從頭再來的。

京兆尹崔光遠聞听出了大事,忙帶人趕到恭王府,王府大門已經關閉,現場有兩個身上尚有血跡,奄奄一息的侍衛,便把二人帶回,並將身亡的三十余人收斂入棺,清理戰場後,報到了大理寺。

李通更加後悔,自己對身邊的人失察,使矛盾益發激化,才導致這樣的悲劇的發生,大錯已鑄,無法挽回,這一個月里,他多次上門賠罪,願意賠償黃金百萬,只求亡者家屬不要再追究。看到韓家一門寡婦,沒有一個男兒,李通心里也很難過,案子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身為皇子的他,依仗權勢,殺害了三十余人,死者家屬說什麼也不答應,把他的金銀珠寶扔出門外,發誓要與他把這個官司打到底,一定要他償命。

這場驚心動魄的往事講完了,江楓父子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許久許久之後,李通跪下叩頭︰「父皇,兒臣一時沖動,當時並不知道上官榮多次去挑釁,還以為韓家存心于兒過不去,兒臣一再要求他們不要再打,把誤會說清楚,可是他們出手狠毒,招招都欲置兒臣于死地,兒臣知道,罪不可恕,請父皇看在兒不得不為情形下,饒兒臣一命!」

「通兒!」听完事情經過,江楓又遺憾又懊惱︰「你可以出動王府的兵力抓住他們,交給官府處置,怎麼可以下令隨意傷害人命?這是故意殺人,不是正當防衛,朕要如何救你啊!通兒,」江楓黯然神傷︰「既然如此了,不要逃避,你自己去大理寺投案吧!」

「父皇,兒臣知錯了!」李通淚如泉涌,痛聲泣道︰「求父皇看在我先亡的母妃份上,救救兒臣吧!」

江楓心痛了一下,想起琴兒當年的慘烈,黯然嘆息︰「通兒,三十多條人命啊!天下人有目共睹,朕怎可徇私枉法?你若自行投案,方顯英雄本色,只要做了錯事,就應該接受應有的懲罰,如果你不肯前往,受害人必不罷休,朕也將派人押你去大理寺受審。」

「兒臣的親娘為父皇付出了生命,尚不能換的兒臣一命麼?」李通抬頭憤然問。

「你娘為朕舍命生子,如果你傷害的是朕,就算是你弒君刺父,謀反作亂,朕都可以原諒你,兒啊!現在是受害人親屬向朕要公道,為父怎可罔顧法紀,包庇于你!」江楓一雙星目沒有神采,顯然他心里也很難受,說的很痛心。

李通又悔又怕,他才十四歲,榮華富貴還長著呢!怎麼舍得去為他人償命?他一再苦苦哀求父皇救他,「只要父皇下旨,沒有人敢說什麼,天下是我們李家的,兒臣不得已,為保護自己而殺人,那是迫不得已,誰敢逼迫父皇殺親生兒子?」

「混賬!天下是李家的,李家的人就可以隨心所欲,視人命如草芥嗎?」。江楓怒斥︰「李通,朕命令你立刻去大理寺認罪伏法!」

「父皇,兒臣還小,不想死啊!」李通驚懼萬分,不住的叩頭。

江楓赫然立起身來,大喝一聲︰「來人!將李通押往大理寺交由張仲義審判!」

驚恐萬狀的李通很快就被御林軍捉住了雙臂。

李通俊面蒼白,哭泣著說︰「父皇,兒臣還想再看看親娘住過的寢宮!」

江楓揮手命御林軍退出,︰「你隨朕來吧!」

父子倆穿過重重殿宇,亭台樓閣,飛梁長廊,花園湖泊,來到暢安宮。

這些年,暢安宮雖是無人居住,皇上仍然分派宮女、太監日日清掃宮院,是以這里仍然花香撲鼻,池水清澈,花壇錦簇,芬芳馥郁,一塵不染,窗明幾亮。

「通兒,這是你母親僅僅住過兩個時辰的地方,但是這兒永遠是貞懿皇後的寢宮,朕不允許有人挪動這里的一桌一椅。」江楓領著兒子拾階而上,守衛的御林軍躬身打開宮門,伏地迎駕。

江楓喚兒子坐在床邊,充滿淒嗆︰「當年,你娘產後大出血,生命垂危之際,朕尚未登基,帶他住進了這里,讓她提前成了皇妃,她身上的血很快染紅了床上的被褥,她就是在這張床上與朕分別得,琴兒臨終前,要朕好好撫育你和藍兒,十四年來,朕時常來這里,只要看到這些血跡,就會想起你娘,想起她為朕付出的一切,你娘是個溫柔、賢德、善解人意、與世無爭的好女人,她的早逝是朕的損失,更是我大唐的損失啊!」

「當太醫說她難產,一雙子女難以保全,問朕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時,朕沒有絲毫猶豫,一定就是保大人。可是你母親琴兒,她卻力求太醫與皇後,不能傷到她的兩個孩子,萬般無奈,太醫用刀子從她月復部割了一條長四五寸、深三四寸的大口子,把你兄弟倆取了出來,琴兒這個剛強的女子,在沒有任何麻醉的情形下,承受了怎樣的痛苦啊!她說為了朕,為了她的孩子,寧願獻出生命!」

「作為女人,她很明白這樣生子的後果就只有不治而亡,可是她仍然不顧一切的做了,為了兒子、丈夫,拼盡了最後的力量。朕發誓一定要好生愛你兄弟倆,因為如此,對你就過于驕縱,才使得你釀下今日之禍!」

江楓雙手撫模著床上鮮紅欲滴的血跡,心痛難忍,淚水情不自已的順腮而落,無限淒然的說︰「琴兒,朕對不起你,沒把兒子教育好,如今他犯下此等重罪,三十多條人命無法挽回,做為父親,要將兒子送上絕路,朕舍不得,舍不得,可又不能不舍啊!」

李通撲倒在床上,失聲痛哭︰「娘,為了孩兒兄弟,您付出了年輕的生命,你為了心愛的人選擇放棄生存的快樂,可是,孩兒一時沖動,犯了重罪,不能再為你延續生命,娘,孩兒不孝啊!」

「通兒,你在這里好好的反省吧!」江楓擦干眼淚,狠了狠心腸,這個時候,他不能軟化,必須以律法為重「身為男人,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朕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個敢做敢擔、不逃避錯誤的英雄,你要明白,朕不可能庇護你,如果三天之後,你還不肯去自首,朕只好下旨,押你去大理寺。希望不要讓我們父子之情受到更深的傷害!」

瑟瑟的寒風撩起他耳畔垂落的幾縷散發,遠處的笙歌艷舞中,飄渺而來,仿佛在塵世的喧囂里。李通透過紗簾看去,遠處無數宮院的明亮燈火灼灼閃爍,與夜空中的滿天星辰交相輝映,星光與燈光閃爍互動,皇宮大內所有的宮殿樓閣都被籠上了一層看不真實的朦朧霧氣。

做人才是最難最艱辛的事情,若有來世,我情願做一陣風,想去哪里就飄去哪里,這是幾天以來李通對人生最高境界,最透徹的頓悟,只可惜,為時太晚。

經過兩日思量,李通終于下了決心,造下如此大錯,我是男人啊,三十多個家庭因為我而變得支離破碎,整個韓家都已經是殘缺不全了,無論如何懊悔也挽不回她們逝去的幸福,如果父皇袒護我,他又如何向亡者親人交代?父皇最恨胡作非為之人,到現在這種地步,他還是很愛我,這已經足夠了。

江楓把御書房里的宮女、太監全部遣走,只有一個人呆呆的坐著,理了理紛亂的思緒。晚風吹進來,帶來一陣濕漉漉的空氣,那空氣中濕潤的露氣從肌膚滲入心肺,似乎被一片薄薄的利刃刺進胸懷,將心髒碎裂成塊,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如今要割去他心尖上的肉,他如何不痛?如何不難受?

太監悄聲進來稟報︰「恭王殿下求見!」

江楓木然抬頭,輕輕收起滿面的憔悴之色,擦了擦眼淚︰「讓他進來吧!」

李通以無比剛毅的神情來到御案前,跪下叩頭︰「兒臣甘願投案伏法,以告慰亡者在天之靈,今後再也不能在父皇身邊盡孝,父皇您要多多保重!」

江楓拼力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走下玉階,伸手扶起兒子,凝視了好一陣,伸手模模兒子的臉,「朕的兒子與常人就是不一樣,敢于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你在父皇心里永遠都是英雄。朕會讓你有尊嚴的承擔罪責,放心的去吧!」

李通含淚再次叩頭︰「兒臣拜別了,父皇請勿以兒為念,其他兄弟姐妹會替兒臣孝順父皇。」

江楓轉身拭淚,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的痛苦與淚痕。

李通跨上駿馬,最後一次去了皇陵,向母親貞懿皇後獨孤琴告別。

規模宏大的皇陵,每一座墓宮都是用和鈿白玉砌就,每一座墓碑都是大理石質地,地面上聳立著不大的墓穴,然則里面的構造就如迷宮一般,所有的陳設都和地面上的宮殿一樣豪華、恢宏。

墓宮四面,有修竹茂林,潔白的玉蘭花香隨風散入空中,花瓣徐徐飄飛,好似簌簌下落的雪花般紛紛揚揚。

李通心里那股悔勁啊,既痛又傷心,可惜了這盛世繁華,人間富貴,自己已經無福消受了,雖然不甘心,卻也是無可奈何啊!

了卻了最後的心願,李通從容的來到大理寺衙門外,大方而鎮靜的說︰「稟報張大人,恭王李通前來投案!」

張仲義看到屹然站在堂前的李通,心里震撼,不愧為皇上的兒子,面色淡定,毫無慌亂,忙走過來躬身施禮︰「老臣拜見恭王殿下!」

「張大人,本王是來自首的!」李通朗聲開口︰「送我去牢房吧!」

「殿下勇于走進大理寺自首,實乃男子漢的豪氣啊!微臣將免去刑具與一切體罰,殿下,請!」張仲義在前引路,李通隨著去了大牢。

十幾天之後,張仲義審完了案子,李通在堂上把案發經過詳細供訴,坦然認罪,畫押簽名,張仲義大感遺憾,恭王李通完全可以避免今日之禍,只可惜他一時沖動,本來此事最初錯不在他,也怪他沒有把握好度,張仲義暗嘆一聲,依法宣判恭王李通犯了故意殺人罪,判處斬刑,把案卷與判決書呈交給皇上,皇上御批準允行刑。

天空中陰雲密布,黑雲一陣接一陣翻滾著,金光閃爍的皇宮大內,亦無往日的輝艷喜慶,宮院都似是被愁霧覆蓋著。

御書房里,聚集著許多人,有韋太後、沈皇後、李思琴、李藍、李偲、李適、李軒,個個神色淒婉,兒女們全都跪下,苦苦的哀求父皇下旨特赦,孩子們手足情深,淚痕斑斑。

韋太後明顯的蒼老了,面色白的如紙,這些日子,太醫常去甘泉宮看病,用藥無數,不見好轉,她勉強支撐著病體,也來為孫兒爭取生的機會。「豫兒,通兒是你的親子,他的親娘為生他兄弟付出年輕的生命,你就自私一點,只要你一句話,通兒就能轉危為安,你可千萬不要太固執,否則,你將會一生難以安心的。」韋太後說幾句就咳嗽起來,李思琴急忙過來為皇女乃女乃捶背。

沈後不知費了多少唾沫,情知幾無希望,不過是在做最後的努力,她艷容無神,起身跪下懇求︰「皇上,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可以給死者親屬以撫恤與照顧,皇上就為生者設想吧!殺了通兒,已經逝去的人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江楓雙手掩面,重重的嘆息,這幾日他受盡了煎熬,他到這兒二十多年,經歷了多少次生離與死別,作為一個新世界的人,從沒感覺過的悲歡離聚,傷痛淒苦,曾經的他想都想不到的事,這些年都一一出現,通兒是他的親骨肉,他又確實可以救他一命,但是又不能救,他如何不痛?這就是身不由己的深刻含義,是他至今為止終于體會出來的苦澀。

「母後,皇後,孩子們,你們都不要說了,朕是不會特赦的。大錯已鑄成,通兒害死三十多人,這是事實,大唐律法昭昭,豈能讓死者家人對國法失望?因為凶犯是皇子,他們的親人就枉死嗎?朕也舍不得通兒,可是」江楓聲音微顫,他說不下去了,如果可以返回未來,再穿越一次,回到通兒行凶之前,或許就能避免這場悲劇了。只是現在沒有時間讓他離開啊!

「豫兒,歷朝歷代,有幾個君王能做到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特赦通兒,也不會有人敢說什麼,你真的忍心殺了你親生的兒子嗎?」。韋太後用絲巾擦擦淚,滿含渴求的眼神問。

江楓定定神,極力控制自己,做出一副嚴肅的神情︰「歷代君王做不到,朕偏偏要做到,百姓是水,君王是舟,如果讓他們積怨太深,就是天下生亂的根源!」他問身旁的小太監︰「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辰時末刻!」

江楓從御案上拿過一份早已擬好的詔書︰「你立刻去大理寺宣詔!」

「奴才遵旨!」太監捧著詔書離去。

沈後忙問︰「皇上下了什麼旨意?」

「賜李通鴆酒自盡!」

「哎!反正是死,砍頭與自盡有區別嗎?」。韋太後冷然問。

「朕答應通兒,讓他死得有尊嚴。所以朕不能讓他身首異處!」

眼看著沒有任何希望了,室內眾人都輕輕地啜泣著,幾個孩子竟然哭了,御書房內一片嗚咽之聲。

大理寺衙門里,守衛極嚴,一輛木質囚車停放在院中,恭王李通面色鎮靜、安詳的走了過去,身後一隊衛士全副武裝,佩刀持矛跟隨。李通手腳自如,沒有上鐐銬,這是他的自首,得到了張仲義的信任和尊重。今生已了,如果有來世,再不會做違反律法之事了。

「聖旨到!」的呼聲由遠而近,一隊太監款步跨上大門前的台階,來到了院子里。

張仲義不住的嘆氣搖頭,皇上還是逃不過親情的束縛,今番下旨,定是要特赦,自己多日來的一番努力全白費了,我怎麼敢抗旨處死皇子呢?對死者家屬太不公平了。

張仲義雖有些憤憤不平,也不敢不接聖旨,忙率眾跪听宣讀︰「恭王皇子李通率性胡為,于混戰之中為了自衛殺害人命,沖動妄為,情尤可涼,但是國法難容,本當處斬,念其年幼,認罪誠懇,特諭免去刀斧之誅,賜鴆酒一杯,允其自裁,欽此,大歷十一年三月!」

張仲義終于長出了一口氣,皇上不是特赦,而是賜其自盡,只要李通死,無論怎樣死,對地下亡魂也算有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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