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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會客室之前,若惜再一次審視林羽琛剛交給她的采訪提綱。

上面羅列了很多問題,有些答案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還有些,以她對許朗清的了解,是不能問的,否則一定自取欺辱。雜志上說的沒錯,他一直是個傲慢偏見完全不顧他人感受的利己主義者,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能搞砸了這次的訪問。

若惜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撫模著胸口,待心跳不再那麼急劇迫切,她終于輕輕地推開了門——

會客室內有一張長桌,許朗清,正趴在這張長桌上,他的臉朝向窗外,看不清他的表情,室外陽光充足,室內也是一地陽光,顯得出奇地安靜,若惜覺得心又開始砰砰地跳了起來——

大概是听到了聲響,許朗清緩緩地抬起頭,轉過臉來,他似乎從熟睡中初醒,睡眼惺忪,視線踫上若惜的瞬間,他的唇角緩緩上揚,露出慵懶孩子氣十足的笑容——

若惜一陣恍惚,以為回到了從前,冬日午後,也是這樣一室陽光,許朗清,慵懶充滿孩子氣的笑容,每每總是氣得自己跳腳——想及次,若惜不自覺地浮起微笑。

「一個人傻笑什麼,不采訪嗎?」。聲音異常冷峻,若惜回過神來,忍不住朝許朗清望去,他的神色清冷,全無半點笑容,難道剛才的笑容,不過是自己的想象?

若惜收起了笑容,在許朗清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定了定神︰「對不起,許先生,我們現在就開始,可不可以?」

「許先生?」許朗清唇角微微上揚,略帶嘲諷地笑了笑︰「那我應該叫你江小姐羅?江小姐,看來,我們已經變成陌生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若惜用力咬著嘴唇,極力克制著自己,快步走到許朗清對面坐了下來,並不看許朗清,只是盯著自己手中的稿子,努力讓聲音顯得平靜︰「許先生,我們還是先采訪吧。」

「江若惜,不要這麼沒趣。」許朗清擺了擺手︰「時間還很長,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配合你的采訪,在此之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先敘敘舊嗎?對于我,沒有什麼想知道的?什麼都行,我一定言無不盡——」

「沒有」若惜答得很干脆,她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視線繼續集中于手中的稿件。

「嘖嘖嘖——」許朗清嘖聲連連,又搖了搖頭︰「江若惜,對一個五年沒見的老朋友,這話是不是太過絕情了?你雖沒有什麼想知道的,我卻相反——」許朗清突然站起身,倏地越上會議桌,一只手撐著,半個身子斜倚過會議桌,他的臉離若惜很近,近得幾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兩人熱熱的呼吸,甚至連眼睫毛,也可以一根一根看得很清楚。

若惜嚇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識地朝後仰了仰,想避開這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許朗清卻不讓她逃,身子隨即欺了過來,若惜幾乎尖叫,費了很大力氣才鎮定下來,聲音卻已不自主地顫抖︰「許朗清,你要干什麼?」

「有男朋友了嗎?」。許朗清笑︰「關于你,有很多想知道的,但最想知道這個——」

「我有沒有男朋友,關你什麼事?」若惜將臉扭向一旁,不去看許朗清。

「那就是沒有」許朗清笑,伸手將若惜的臉扳了過來,他的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唇角的笑容似有若無︰「那麼,你老板呢?那個叫林羽琛的男人,是你的追求者?」

若惜大駭,吃驚得忘了從他的掌握中掙月兌出來,只是瞪大了雙眼︰「許朗清,你瘋了,他只是我老板——」

「每次你裝傻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無辜」許朗清突然松開了手,身子也隨即後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雙手抱胸,氣定神閑︰「我是他花了大力氣邀請來的嘉賓,而且是出了名的難搞定壞脾氣,你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個小角色,熟重熟輕,再明顯不過了,在這種形式下,他還要顧忌你的感受,甚至不惜得罪我,就這樣,你還說他只是老板?江若惜,你還是這麼擅長裝傻,像當初那樣。」許朗清搖了搖頭︰「江若惜,別說你不知道,你敢說你不知道嗎?」。

第一次,若惜的視線沒有逃開,她直視著許朗清,牙齒緊咬著下唇,臉上路出一種無所遁形的倉惶,許朗清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他的身子後仰,換了一個更為舒服的姿勢,臉上的表情旋即正色起來︰「江小姐,我們扯得太遠了,不是要采訪嗎,我已經準備好了,開始吧。」

是誰將話題扯遠,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讓自己亂了分寸,現在反而將責任推卸給自己——若惜氣結,卻偏偏發作不得,她極力隱忍著,定了定神,極力讓語氣平和︰「那好,我們開始吧,第一個問題,什麼時候開始攝影的?為什麼喜歡攝影?」

許朗清垂下頭略為沉思了片刻,抬頭輕輕地瞥了若惜一眼︰「這個問題,還用問嗎?不是你說我攝影有天分,還送了一部照相機給我,讓我不要放棄,怎麼,不記得了?所有的細節我都記得,要我一一描述嗎?」。

「不用了」江若惜很干脆︰「我們換一個問題,作為美國地理雜志的特約攝影師,這些年你去過很多地方吧?」

「是啊,很多地方,歐洲、美洲、亞洲、非洲,幾乎跑了大半個地球,有時候工作,有時候旅游,很多地方很美,讓人流連忘返。」

「那麼,在你所去過的地方,什麼地方你覺得是最美的,最讓你舍不得離開的。」

「婺源」許朗清收起漫不經心的笑,眼楮盯著若惜,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當然是婺源。」

若惜有片刻的茫然,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沒有去過的地方總是最美的,那是我心中的一個夢,任何地方都無法與之比擬。」許朗清將臉轉向窗外,不喜不悲,倒有一種歷經滄桑後的感悟︰「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去那里,永遠。」

靜謐,隨著永遠二字,整個房間安靜了下來,若惜不由自主地朝許朗清望去,他一直望向窗外,一動不動,整個側影,在陽光的籠罩下,竟是異常地蕭瑟,若惜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不知過了多久,許朗清終于轉過臉來,凝固的眼珠動了動,扯了扯嘴角︰「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為什麼取名叫婺源?」若惜下意識地讀出了下一個問題,不過她很快擺了擺手︰「我想你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下一個吧,為什麼在你所有作品中,沒有人物攝影?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許朗清沒有立刻回答,他凝視著若惜,眼中漸漸露出悲傷的神情,他的聲音低沉,有一種莫名的無奈與感傷︰「我拍不了人了,拍不了,或者準確地說,是拍不好,拍不出我想要的照片了,我發現我不了解人,不能信任,他們讓我害怕,是的,害怕,所以,我再也不拍人物了,植物、動物、風景,是我能掌控的,也不會讓我害怕,更適合我,人物——」許朗清輕輕地搖了搖頭,聲音很低,幾近呢喃︰「no。」

若惜不敢去看許朗清,在知道婺源就是許朗清後,她搜集了許多關于他的資料,包括他的作品,她很奇怪為什麼沒有一張人物攝影,他之前最喜歡拍人,動不動就拿她當模特兒,那些照片美極了,似乎發掘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魅力,照片中的她,每個看過的人都說光芒四射,攝影師抓住了她最動人的那一瞬,她也認為他所有的照片中,人物照片最動人,她沒想到,當年的事情會那麼傷,嚴重到他放棄人物攝影——

兩人都沒有說話,若惜的視線集中在眼前的稿紙上,看似專注,實則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許朗清也沒有看她,視線轉向了窗外,過了良久,還是許朗清先開口︰「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哦,我看看——」若惜有些慌亂,看了看稿紙這才答道︰「有報道說你是獨行俠,無論是工作還是旅行,都是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旅行嗎?」。

許朗清盯著若惜,良久,最後輕輕地笑了起來︰「有誰喜歡一個人呢?不過是習慣罷了,沒有選擇的習慣。」

許朗清將整個身子靠在椅子上,臉微微仰著,看不清表情,空氣仿佛再一次凝滯起來,若惜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動,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或許很短,她听到許朗清的聲音,低沉有些厭倦的聲音︰「還有沒有問題,采訪的時間太長了,我覺得有點累了。」

最後一個問題,江若惜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是,她又不得不問,這或許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也包括她,雖然明知不該,也沒有資格,卻還是很想知道。

若惜用力吞下口水,這才小心翼翼地︰「最後一個問題,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或者,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

許朗清霍地抬頭,眼中亮光一閃,不過很快恢復了平靜,淡淡地︰「我很想知道,你說的很多人里面是否包括你?」

兩人的視線交織,若惜沒有逃避,鎮定地︰「是,我也很想知道。」

許朗清卻移開了視線,笑了笑︰「這個問題有點難,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不同的時期會喜歡不同類型的吧,以前喜歡過一個女孩子,樂觀、堅強,還很善解人意,也有個性,當時真的很喜歡,以為一輩子就是她了,我很傻氣吧?」雖然提出了問題,但許朗清似乎並沒有期待回答,只是停了停,他繼續往下說︰「後來,認識了其他女孩子,才發現自己當時的想法有多——單純」許朗清緩緩地,似做總結︰「人總在不同的階段喜歡不同的人,我現在喜歡簡單、開朗,不矯情、不固執,不必視我如生命,卻能全心全意待我的女孩。」許朗清說完迅速起身,說話行動都干脆利落︰「采訪結束了吧?原本還要拍幾張照片,我想還是不要了,適度地保持神秘感,是保持高人氣的秘訣,當然我會提供幾張側面照片,應該能給讀者遐想的空間——」他看著若惜︰「江小姐,我可以走了嗎?」。

從見許朗清的第一眼,若惜就繃緊了腦中的神經,恨不得采訪能立即結束,但是,當許朗清迫不及待地結束這次采訪時,她才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希望采訪這麼快結束,她似乎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問,更有許多話沒有說,雖然她不知道她該不該說,許朗清又想不想听。

「當然——」若惜只是下意識地︰「我寫好稿件後發郵件給你,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告訴我,我——」

「我會的」許朗清緩緩地伸出手,表情冷靜,幾乎一個字一個字︰「江小姐——」

若惜遲疑著伸出了手,許朗清給了她有力的一握,不過很快松開了,他的身子緩緩地湊了過來,若惜下意識地往後退,不過遲了一點,許朗清湊近她的耳朵,嗓音暗啞︰「江若惜,再見。」

說完,再不看江若惜一眼,轉身便走,他的步子很大,兩三步便走到了門邊,手握住了門把,明知不該,江若惜卻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喚了一句︰「許朗清——」

許朗清的手握著門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若惜忽然覺得困惑,為什麼要叫住他呢,說什麼?時過境遷,似乎說什麼都沒有意義。若惜忽然覺得很頹喪,整個人松軟無力,她一直都在勉強自己,到了此刻,幾乎就要堅持不住,她拼勁了最後一絲力氣,卻說不出一個字,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的背景,那個背影,此刻看起來是如此地寂寥。

還是許朗清先開口,他的聲音很平靜,不喜不悲︰「江若惜,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來看看你,我承認,剛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恨你,甚至詛咒過你,希望你過得很悲慘,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好像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那些傷害也變得可以理解了,所以我回來了。很巧,回來的第二天,聖誕節那晚,就在餐廳遇到你,你看起來有點慌張,為了躲我很辛苦,很顯然,你沒有我看得開,所以我想,為什麼我們不見一面呢?像今天這樣,見一面,聊一聊,總好過老死不相往來。江若惜,你可以放下了,放下我,放下對我的愧疚感,因為,我已經放下了,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

許朗清停了停,終于扭動了手中的門把,用力打開,向前邁了一大步,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他再也沒有回頭。

若惜看著他的背景消失,終于再也站立不住,頹然地倒在椅子上,辦公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盒子,與自己生日那天林羽琛送給自己的禮物的盒子一模一樣,若惜猛地抓過盒子,顫抖著打開,果然,銀質的項圈,展翅欲飛的蝴蝶,純粹明媚的紅——

若惜再也忍不住,終于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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