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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三年之約

錢花匠從谷凡三人背向處走來,因而三人竟都沒有看到她,直到听到她的聲音,才回過身來。

陳縣令聞言笑而不語。

方懷皺了皺眉,不悅地說︰「大話可是不能隨便說的!」

「我老錢,從來不在種花上說大話。」錢花匠慢慢走近谷凡三人,一邊對著陳縣令說,「大人,主家說的五年是常規情況。但現下的情況卻略有不同。這四平山里除此一處,還有許多刺玫,但卻是三五一處,不成氣候。賞又賞不得,用又不當用,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整株移來。這樣,既可以保證成活,又可以保證花開。待它們適應了此地之後,再進行分株。三年時間,小人保證,此谷開滿刺玫花!」

陳縣令正兒八經地听完錢花匠的話,才笑道︰「這位可是谷凡請來的花匠!」

谷凡連忙點頭,同陳縣令說︰「錢伯母是種花能手,小女也是千求萬請才求動錢伯母出來幫我,有她在,小女自是信心百倍!」

陳縣令這才同錢花匠說︰「你有此自信?」

錢花匠傲然點頭。

陳縣令征求方懷的意見,「你的意思呢?」

方懷掃了谷凡與錢花匠一眼,沉吟一下,「全憑大人做主。」

「也罷。你若三年可成,我便許你又如何!」陳縣令慨然承諾。

谷凡連忙拜謝。

方懷見陳縣令允了,便同谷凡道︰「大人既許了你,你萬不能辜負了大人的期望。」

谷凡稱是。

陳縣令溫言道︰「這四平山原本荒山,當不得良田,價自然不會要你太高。一般田地一畝總在十五六兩左右,這里既然是山地,而朝廷歷來鼓勵獎賞開荒,就許你七兩吧,你道如何?」

谷凡著實喜出望外,本想著十兩能拿下已是僥天之幸了,更何論七兩,馬上應下。

陳縣令滿意地點點頭,就連方懷也暗道這谷凡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會遇到這樣的好事。

這時那兩個丈量的衙役已經回來了,向陳縣令回稟,河流兩邊坡地共三十五畝三分。

這後面的事當然用不著陳縣令操心,自是方懷的事,所以方懷同谷凡說︰「三十五畝三分,三分讓給你,就按三十五畝算,共計是二百四十五兩。我會幫你準備好文書,明日你到縣府衙來,壓了印,這地就算是你的了。」

谷凡聞言沒喜,卻是頭皮一麻,暗道不妙,自己可從來沒說過要把這整個谷地全買下啊,她就算有這心,也沒這錢財啊!

谷凡不安地看了方懷一眼,小聲地說︰「方主薄,小女從來沒說過,這三十五畝全都要啊?」

方懷聞言一愣,轉頭向陳縣令看去。

陳縣令也是一怔,在她以為,能如此優惠的價格拿下,已經萬幸了,還有不要的?

谷凡苦笑道︰「大人,並非小女不知好歹,實在是拿不出這許多來,只能要其中一部分。」

陳縣令記起谷凡是外鄉之人,看她著衣,也不是那寬裕之人,也不怪罪,溫聲道︰「你且說說,你能要多少,給你便是。」

谷凡有點不敢開口,她很怕自己才一說,陳縣令馬上翻臉,半晌才道︰「十、十畝!」

陳縣令茫然地看向那片谷地,半晌才回過味來,臉馬上就黑了。

方懷怒道︰「你耍我們玩呢!十畝,也就剛剛好這片野生刺玫,什麼要種花田,分明是想把此物據之己有!其心可誅!」

谷凡嚇得連聲道︰「不是不是,我真的想都要,可我也真的拿不出那麼多錢來,現有的錢只夠十畝地的,我也是沒有辦法!」

陳縣令也惱了,覺得自己是被當成傻子耍弄了,虧自己還想好好扶持她一把,也算給年輕人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卻沒有想到此人竟是抱著佔便宜的心態來的。也不理會谷凡的解釋,甩袖便走。

方懷朝谷凡一聲冷笑,「你不要以為此事就此過去,等回去自有說道。」

谷凡見自己無論怎麼說,陳縣令都同沒有听到一樣,徑自而去,心頭大慟,跪倒在地,沖陳縣令悲聲道︰「大人!」

陳縣令本不欲理睬,但听得那聲悲喚,實是哀慟,心下一軟,住了腳步,卻不回頭。

谷凡見陳縣令停了下來,膝行兩步,上前說道︰「大人,我真的沒有戲弄之意。我來蔚縣之時,兩手空空,身無分文,得遇顏家公子好心相助,傾他之力,賣醬換得些許銀兩。十畝地之價,已是傾我二人所有,若有余財,豈不知多購一些?若我無那開花田之心,只貪小利,這四平山上所有刺玫花,盡夠我二人采摘,不須半文之費,我又何苦連日求拜,求購地之事?請大人細想!」

陳縣令沉默良久,沒有看谷凡,只是說︰「你說得也不無道理,只是我還是當初那句話,既然不是非你不可,你憑什麼讓我一定給你機會?」

那清清冷冷的聲音瞬間擊垮了谷凡的意志,大顆的淚水從臉頰上滑過。谷凡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她只是習慣用微笑掩飾內心的失落。可是這一次她再也微笑不起來了,她似乎可以看到顏舒失望的表情,顏父早已料到的篤定,這個世界的殘酷,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領略到!

她以為她可以的,卻不料只要陳縣令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可以把她所有的希望全部摧毀。

「大人,當然除了我們主家不可,不是我老錢說大話,在這蔚縣里,除了我老錢,沒有人能保證在三年之內讓這谷地開滿刺玫花!」錢花匠走上前兩步,冷聲說道。

「哦?」陳縣令轉過身來,看向錢花匠,「就算你是蔚縣里最優秀的花匠,也不能保證別人做不到這些,再說在大梁的疆域上,並不是只有一個蔚縣!」

錢花匠也啞然了。她縱敢稱蔚縣第一,斷不敢稱大梁第一。

空氣一時間冷凝起來,所有人都不再說什麼。似乎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所有的問題都擺在眼前,所有的癥結都結在這里。

谷凡的淚水不知何時干涸,她慢慢爬起來,站在陳縣令的身前,微扯了一下嘴角,干啞著聲音說,「大人,你說的那些問題都存在,這是我回避不了的,但錢伯母說的話也不是空口白牙。誠然大人可以再從別處尋來好的花匠,那麼我請問大人,這個尋找需不需要時間?找到之後,能不能請動她來外鄉謀生活?要知這樣的花匠即使不來咱們蔚縣,也一定會有一份很好的活計。就算大人許以重金,請得人來,那麼誰又能保證她不會中途畏難而退?三年可成嗎?就算可成,這些問題也都不會出現,重金相請的費用值得嗎?那份費用是不是能抵了這片谷地的價錢?縱然沒有這麼多,我們蔚縣的百年大計,難道要倚靠外鄉之人嗎?若是這樣,大人為什麼不能給小女一次機會呢?雖然小女的銀錢只能購下十畝之數,但小女願意將其他二十五畝盡數租下,只求大人將財錢寬許些時日,三年為期,若是三年可成,這二十五畝花田,小女一並買下,若是不成,小女願將手上十畝盡數歸還!」

谷凡一連串的疑問,問得陳縣令啞口無言。

方懷啪啪鼓掌,大贊︰「好口才!」接著面色一冷,「可是這些問題不是解決不了的,蔚縣里有這個財力與實力的人家不知多少,如果收益可以預計,我相信她們很樂意前期多投入一點。」

谷凡輕聲說︰「方主薄所言甚是!」接著口氣一轉,反問,「可是三年能成嗎?」。輕喘了一聲,又說,「小女保證三年可成,不比她們浪費著時間去慢慢試強嗎?」。還有一句谷凡沒有說出口,她能等,但陳縣令等不了吧?

方懷目光沉了沉,看著谷凡不說話。

陳縣令沉默了一陣子後,終于開口,「你不用多說了,且讓我想一想,你明日來我府邸听消息吧。」見谷凡不說話,又溫言,「只要可行,我總是願意給更多的人機會。」

谷凡知道已經不能再多說什麼了,緩緩點頭,「如此,讓小女送大人回城里。」

陳縣令點點頭,當先而去。方懷深深地看了谷凡一眼,轉身跟上。

谷凡與錢花匠落在最後,悄聲跟錢花匠道謝︰「錢伯母,謝謝你,沒有你的幫忙,只怕陳縣令連考慮都不會考慮一下。」

錢花匠擺擺手,「我和你不說這個。再說,我實也沒幫上什麼忙,問題的關鍵不在我,而在于咱們沒有足夠的本錢,她們從一開始就不怎麼相信。如果最後,陳縣令真的答應給你,那麼只能說,陳縣令是個好人,她被你的誠心打動了,她願意給咱們機會。」

下了山,錢花匠獨自回東旺村,谷凡一行坐上馬車回縣城。

馬車一路顛簸,谷凡的心卻平靜如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之間,好像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光了,整個人疲乏的不可思議。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跪得那麼輕易,她本以為讓自己下跪會是一件不算抵觸、但也不會那麼隨便的事,可是那一瞬間,身體的沖動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思維。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哭得那麼輕易,她本以為自己的淚水只會在無人之處偷偷流下,可是那一瞬間,巨大的失望沒頂而來,她以為總有七八分希望的事情在別人眼里竟是兩分希望也沒有,余下的一分不過仰仗別人的憐憫而已。

失望過後,她的整個人先是麻木,隨即坦然起來,還能更糟嗎?如果不能,最壞的都已經見過,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既然下跪、乞求都沒有用,那麼她唯有挺直腰桿!

思路再清晰沒有了,一句接一句的疑問加質問,不帶考慮地月兌口而出,不再顧忌會不會因此得罪了陳縣令。拋開了小心謹慎之後,她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清楚自己能做的是什麼。

其實最佳的選擇從來都是自己。

沒有誰比自己更清楚玫瑰的價值,沒有誰比自己更相信玫瑰一定會受到大眾的喜愛,沒有誰會像自己一樣堅定的要把這條路走下去!

她相信陳縣令會想明白的。

谷凡將陳縣令她們送回縣衙,給車娘結了錢,才慢慢往回走。

門開處,顏舒看到的便是眼楮有些紅腫的谷凡正努力朝他微笑,眨了眨眼,裝作沒有看出異樣一般,笑道︰「回來的這樣早,想是沒有吃過了,灶上還熱著呢。」

谷凡愣了愣,想到原本應該請陳縣令她們午飯的,卻不想竟是忘了。忘了也罷,此時任誰也沒有心思吃東西。

顏舒見谷凡愣著不動,拉著她進了門,又給她去忙吃的了。

舒兒還是看出什麼了吧,不然也不會什麼都不問,只是給自己弄吃的。

谷凡攥緊自己的手,面容越發沉靜。

回到府衙的陳縣令與方懷也在就谷凡的事討論著。

陳縣令背著雙手,來回踱步,一忽笑,一忽嘆,「這個谷凡、這個谷凡……」

方懷接口道︰「挺有意思的。一個大女人,還哭呢!」

陳縣令哈哈笑道︰「就說是嘛,像個孩子似的,委屈了就掉眼淚,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回頭看她!」

「大人,你這個性子可不太好,就喜歡看人家的笑話。」方懷不客氣地說。

「年輕人,多磨磨好,太輕易得到,就不會太珍惜。我可是對她寄予最深切的期望啊!」陳縣令繞了不知多少圈後坐下,拿起茶杯想要飲,才發現杯里空空的,一邊喚人倒茶,一邊又說,「這傻孩子也不想想,我都許她七兩銀子一畝的低價了,難道還會跟她計較能要多少畝的問題嗎?想賣高價,還輪得到她嗎?」。

方懷虛應了一句,「大人說得是。」

谷凡拿到那紙文書的時候,下巴差點沒合上,這、這不是真的吧?還會有這種好事?

三年之約,還是三年之約,只不過比她能想到更加優厚。

十畝地,是她現在要購下的,總共七十兩;其他二十五畝也劃給她種,租金暫免。但是卻約定三年之後,谷地若是已經開滿刺玫,這二十五畝就當給她開荒的獎勵;若是沒有做到,那十畝地也會就此收回,銀錢不退。

谷凡的手抖了抖,激動地向陳縣令下拜,「谷凡一定不辜負大人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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