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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路上(二)

慕如嵐當然是取了面紗遮面就急急下了馬車,我略思量,還是跟著下去,畢竟還得看看這是演的哪出戲不是。紫寒遞給我面紗,我擺手,收斂氣勢,不施粉黛又只著最普通人家的衣飾,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

紫寒費力撥開人群,終于擠到最前面,站定才發現慕如嵐就在身側,她只冷眼觀看,並沒有上前的打算。顧影較我記憶中瘦了不少,面容消瘦而堅忍,手持尖細的寶藍點翠珠釵緊緊抵住露出半截的雪白項頸,一臉決絕跪在一頂轎子前。

「呸!」瑩初輕蔑啐道︰「拋頭露臉乃女子大忌,她甚至還衣著輕佻,倒一點也不顧慮少爺的臉面。」

慕如嵐倪她一眼,似極不滿她將顧影與慕如哲放在一起說,瑩初會意忙止了嘴,不敢再提。紫寒面色平靜,仿佛真的從不認識顧影,一臉漠然,我淺淺微笑,將視線又放在顧影身上。她並不完全是以自殺相威脅,若有隨從上來拉她,她手中的珠釵便又成了防身的武器,下手毫不猶疑,有幾人已經受了劃傷,一時雙方對恃。顧影衣著只是醉香樓中最普通的輕紗繡裙,卻也暴露得讓他們不敢上前隨意拉扯,再者多少還有慕如哲的原因,一時誰也不敢下去重手。長時間的僵持,轎子卻紋絲不動,仿若轎內並未坐人般,只這凜冽、豪邁的氣息撲面而來,讓我確信慕峰確實是沉下性子坐在轎內的。

有一隨從服飾看來稍優于他人,蹙眉走回轎邊,低聲說了幾句,然後只閉了嘴恭候在轎邊。看熱鬧的人雖然多,但除卻外層看不到里面究竟發生什麼事的人在喧嘩外,四周其實沉靜著能听見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慕峰著實是有威勢的,不同于我的渾然天成,不同于天祺從小在崇高地位的慢慢養成,他的氣勢是久經沙場兵戈磨礪出來的,那份沉重殺氣任他如何想靜坐轎中都遮擋不住。

听不清轎內的人說了什麼,可隨從恭謹的答話卻都是听見了,「回老爺,衙門的人過來應該不用一刻鐘。」

顧影聞言不由一怔,凝眉沉思,片刻後站起身來,旁人以為她害怕被抓欲自行離去,她卻大步又朝轎子走近兩步,曼聲道︰「小女子方才跪的是公子的父親,現下不尊的是枉稱愛民如子、剛直不阿的慕將軍!」

慕如嵐聞言早已變了臉色,若非瑩初緊緊拉住她,現下她必得跳出去與她爭論一番。而原來一片沉靜的內場也翻騰起來,「是慕將軍!……」

雖只是低聲議論,但這麼些人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竟連外面不明所以的人都听聞更為喧嘩了。原來方才他們並不知轎中坐著的是誰,顧影雖是大多數人所熟識的,畢竟提起醉香樓,京中無人不知,但縱有人此時有心去猜測轎內人的身份,也不敢妄言。現下由顧影親口道出,眾人更是很快靜下來欲看她究竟想做什麼。

那隨從本只想安心等衙門的人過來,听此言再見這番情形便再沉不住氣,喝道︰「大膽!你敢辱罵將軍。」

顧影眼楮都未抬,只盯著轎內人,「听聞慕將軍每每親自上陣與敵廝殺永遠是最前面的,為的就是保帳下的士兵減少傷亡,帳下士兵無不感念,慕將軍縱為武官,也被百姓敬為愛民如子,可如今——」空氣凝得更寒,顧影頓了頓,毫無驚懼之色,絕然道︰「公子乃將軍親子,現下縱有過錯,將軍棄之不顧之舉卻令人更為寒心,將軍連戰場上奄奄一息的傷兵都從未放棄過,為何能眼看公子被人冤枉不管不顧。若早知道將軍待子只是如此,百姓便不會將如此貶低將軍的說法遍傳天下了。」

顧影容貌姣好,冷冷一笑,卻獨有份倔性,「若說愛民如子是貶低了將軍,那剛直不阿將軍便是當不起了。」整個管京似乎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訝于這名女子膽大包天的言論,女子卻仿若置天地無物,只訴自己忠腸,朗朗道︰「小女子無才卻也知道狄公、包老,曾為他們公正斷案敢于拂逆君意,不畏權勢,執法不避親黨而動容,為何獨到了將軍這里,凡事都得隱諱避忌,難道是將軍自身就心中有愧,不敢插手?」

周圍嘩然,顧影心思獨到之處足以讓那些自詡飽讀詩書、附庸風雅的人汗顏死。我笑意愈深,常人豈能有這番言論,縱是醉香樓的女子,個個讀書寫詩俱佳,也沒這番必得廣見洽聞才能有的見識。

良久,轎內終于有人開口,沙啞渾厚,「姑娘鬧夠了就請回罷。」

只這樣簡短的一句,不辯駁,不解釋,卻足以讓顧影再胡鬧不得。算算時辰,衙門的人也快到了,再鬧下去便只有被關到大牢去了,何況就此收手,明日還有人會贊顧影是個奇女子。然而慕峰氣勢十足,絲毫不將刁民的不敬放在眼中,嚴肅卻寬容,怕更是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且絕對無損他的顏面。

顧影突然輕笑,一直拿來當武器的珠釵被她徒地用力插進月復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緩緩倒了下去,用盡力氣撐手支地,嘴角的笑意慘烈,「顧影雖是風塵女子,但對公子的一番情意絕不摻假,將軍若是怪罪我損了公子名聲,我無話可說,但求將軍別一時意氣,現下公子性命才更為重要,將軍若肯出面查清事實,必比現在順暢得多。」轎內的人仿佛听不到外面有人在驚聲尖叫,巋然不動,顧影凝了口氣,繼續道︰「顧影方才所言只為激將軍而已,將軍清廉正直,天下百姓怎會因我一已之言而有所懷疑呢,請將軍不要顧忌徹查此案,若能護得公子性命,我也不算白白丟了這性命。」她淒冷一笑,「只願來世能做個干淨人服侍公子。」

從她說話的速度和語氣,絲毫听不出有受傷的意味,只那越來越慘白的唇和手緊緊捂住月復部卻仍湮出的血跡,提醒著人她真的自殺了,在慕將軍面前自殺了,為著請求慕將軍救他自己的兒子。

四周的人全被驚醒,然而卻是欲退身離開,一時又是推擠拉扯,慕峰甚至未挑起轎前的簾子,而四周的隨從則神色緊張,緊緊護著轎子。這樣驚慌失措的場面就是天祺要我出宮來看的嗎?真是出好戲,顧影這顆棋他到底要用得多淋灕盡致。讓慕如哲因怒殺人不說,更三言兩語讓明明可以作證的言語變得無效,如今讓慕峰想置身事外的想法告破。下一幕,難不成是父子反目?女人,當真是紅顏禍水!

「救她!」

手腕被用力抓起,一時有些吃痛,側首望向慕如嵐,她只看著顧影,神色略顯茫然,但眼底執著的堅定卻不容忽視。我不由輕笑,她並非心慈手軟的人,從殺劉常在時她就不是那個入宮時還略透純善的女子,可現在,她要我救方才還似恨之入骨的人。我昂首,「為什麼?」

她一字一句道︰「她真的愛哥哥。」

紫寒渾身一怔,不過此時慕如嵐與瑩初都無心在意,我神色不變,她繼續道︰「哥哥一定不想看到她死。」

可她死了,慕峰與慕如哲就再無法回轉,天祺的目的這才達到,我若去救……?發現自己在凝神思考時已邁出了步子,原來看慣生死的我也始終是最不願見相愛之人天人兩隔。縱使是天祺的計劃,他也算漏了顧影是細作也是女子,但凡女子,總會為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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