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跑到喧鬧的酒吧里，她不想回去，也不想再看見他。她說不出來自己現在心里的感覺，酸甜苦辣都有，不過並不覺得特別傷心，只是覺得很委屈。這根本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每次吵架他總是用盡一切辦法來刺傷她，這讓她很受不了。她不明白他怎麼會那樣，他剛剛的眼神簡直是想殺了她！
搖滾酒吧，有激情的樂隊和在舞池里隨著節奏搖頭擺腦的人。她嘆口氣，吞掉半杯龍舌蘭。
「你沒事吧？」冠玉坐在她身邊問，神出鬼沒。
「你怎麼來了？」檳榔有氣無力地反問。
「我擔心你，就跟著你來了。」他用一種奇怪的、柔和的眼神望著她，「他……有為難你嗎？他誤會了嗎？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可以和他解釋，我……」
「不用了。」她淡淡拒絕，垂下眼簾啜酒，「什麼事也沒有。」
「他……有打你嗎？」。他小心地問。
「沒有。」
「對不起。」
「沒關系。不關你的事，和你沒關系。」她笑道，「要喝酒嗎？我請客。」叫酒保調杯酒給他。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給你帶了這麼大的麻煩，我……」
「沒關系，不要再說這個了。」她打斷他。
「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在這兒玩到天亮，早晨再去看升旗。」如果她現在回去，康進說不定真會揍她。
「不然我送你去別的酒店吧，你不能一夜都呆在這里。」
「為什麼不能？從前我幾乎每晚都會呆在這種鬧哄哄的地方，感覺也不錯。」她叫酒保再給她倒一杯。
「都是我不好。」
「我說了沒關系。」檳榔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但這冷硬的表情轉瞬即逝，她用杯沿輕輕踫上吧台上他的雞尾酒杯，綻開一抹柔媚的笑容，「如果你想繼續留在這兒的話，那就好好玩吧，盡情地享受一下墮落又刺激的夜生活。」
「如果他的存在讓你感到壓抑，那為什麼不和他分手？」他望著她變得妖冶的臉，突然問。
「分手？那分手之後呢？」她覺得這個提議很好笑。
「你已經有能力自己生活了。」
「也許這是個好主意。」她微笑點頭。
「世上的男人多的是，你完全可以找一個真正愛你、可以娶你的男人，好好地生活。」
「這也是個好主意。可真正愛我、肯娶有我這樣經歷的女人的男人在哪兒呢？即使真的有，對方的家庭也不會接受。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
「難道你想和他這樣下去一輩子？」
「有什麼不好嗎？」。
「你就不想結婚嗎？」。
「我可不想和康進結婚，沒結婚都已經這樣了，如果我真和他結婚，我就會像我的前任的前任和前任的前任的前任，不是抑郁而死，就是一輩子需要自殺好幾次。」她說笑話似的說。
「我不是說和他，我是說和你愛的人。」
「我愛的人？」她哼笑了聲，回憶往事，「我誰也不愛！」
「我不是說那件事。我是說，你才二十八歲，也許你會踫到值得你托付終身的人。我覺得你和康進並不合適。」
「我不會把自己托付給任何一個人。我不信婚姻也不相信男人，現在更加不相信。所以你說的那種事是不存在的。即使現在真有瞎了眼的男人看上我，說要和我結婚，那也是在說笑話。我不會和一個窮得只能用說的來愛我的男人在一起，因為對我來說那叫不長記性。當然他們也不會娶我，父母也不會同意。而和富得有很多錢的男人在一起，除非他沒父母，否則即使他想娶我，他父母也不會同意。」
「如果一個人真愛你，那麼無論有多少阻力，他都不會放棄。」
「我相信世上有這種英雄，不懼一切阻力，就是想和愛的女人在一起，我也渴望能踫到這種英雄來讓我麻雀變鳳凰。但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畢竟不是溫莎頓公爵夫人，對嗎？」。檳榔像是信口胡侃似的侃侃而談，「再說康進也不錯，今天是我不好，我出來是為了防止他太生氣，我不能總氣他。雖然我也很生氣，他吵架時總罵我，還想控制我的自由。」她接著笑道，「我去跳舞了，你要去嗎？」。
冠玉搖搖頭，檳榔就說︰
「那我去了。」說罷，踩著高跟鞋，像個驕傲的黑夜女王一樣步入擁擠而瘋狂的舞池里。
冠玉透過人縫遠遠地望著她，她在勁爆的音樂中盡情地搖擺，像是有點喝醉了，妖嬈放蕩得幾乎不像是平時那個溫婉可人的她。這情景他只在她失戀後看過一次，可這次她比上一次更加放縱。她很快便找到了舞伴，一個同樣瘋狂的年輕男人。他們的身軀緊貼在一起，那些舞蹈帶著的誘惑。他的手在她玲瓏的曲線上不住地游移虛晃，而她迷人的身段更是蛇一樣地扭曲著，在對方身上盡情挑逗。每一次挑逗，冠玉都覺得自己很窒息，而當那個陌生男人將他的眼神與骯髒的雙手在她身上觸踫時，他竟會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灼，心里就像著了一把火一樣，越燒越旺。
他不喜歡這種舞，他認為那很放蕩。他不想看那個男人不斷地佔她便宜，像是要在她身上得到一種隔著衣服的刺激婬樂。他忽然站起來，沖過去奮力撥開人群，一把抓住檳榔的手，警告地看那個男的一眼，用力將她拽出舞池。
「你干嗎？」。檳榔莫名其妙。
「這兒太吵了，我們去個安靜的地方。」他把她往外拉。
「可我想跳舞！」
「他不是在跳舞，他分明是在佔你便宜！」他將她拎出酒吧，「就算你心情不好，也該好好保護自己。」
他帶她去了相當安靜的酒吧，反正這里是酒吧一條街，什麼樣的都有。兩人面對面地坐著，他做主點了兩杯果汁，說︰
「別喝酒了，喝點果汁吧。」
檳榔沒看他，也沒動，還是保持著來時的姿勢，斜倚在沙發上，望向窗外，和這里的情調一樣安逸。
因為安靜了，所以她在想剛剛的事。與其說是在反省，還不如說是越想越生氣。康進懷疑她，口不擇言地對她，最後又拎起她，下一秒大概就要揍她了。所以她不打算再想他，也不打算再想和他再見面之後要怎麼辦。她才不要想，跟他吵架又不是一兩次，如果因為這種爭吵破壞她的心情，而讓她忘記她是來干什麼的話，那就賠大了。
她是來工作的，不是來胡鬧的，明天她還約了房東去看房。想到這里，她突然掏出手機給孟轍打電話︰
「小曈怎麼樣？燒退了嗎？」。
「已經退了，可還要定時打針。」
「你什麼時候過來？」
「我得等我大哥回來。」
「他還沒回來？」
「那邊的機場因為下暴雨，他被滯留了。他說他明早會回來，大概晚上能到，我晚上過去。」
「那你就不用過來了，晚上還來干什麼？我周一回去，周二你自己來吧。」
「也行。」孟轍答應，檳榔就掛斷電話。冠玉一直看著她，她就對他說，「反正坐在這兒也沒事，你能把你的車借我嗎？」。
冠玉微怔，不知道她想干嗎。
檳榔是去查看今天已經了解的地段里，那些她知道、但並沒去看過的商鋪。她想先看看周邊的環境和繁華情況，這也算是一種考察。
她拿出一只本子，專門記錄那些地段的優劣勢與在這個地段開業的預想效果。
冠玉在深更半夜和她去了很多地方。她只是在門前看，然後看看周圍。有時兩人能走好幾條街，可憐的司機跟保鏢只好慢慢地跟在後面。他跟著她，一直沒敢說話。直到過了很久，當她再次站到一家漆黑的店面前左看右看，然後借著微弱的光用筆在本子上記錄時，他終于再也抑制不住好奇，笑問︰
「你這是在干什麼？」
「嗯？」從聲音看，她的脾氣好點了。
「你每次都在記著什麼，你這是在寫什麼？」
「寫什麼？」檳榔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記一下周邊的環境之類的。我不是說我要給新店選址嘛，我來也是為了這個。」
「我知道。可這麼晚了，你也沒辦法進到里面去。」
「我不想進到里面去，我只想看看外面。」
「可這麼晚了你能看到什麼？」
「決定一間餐廳是否能存活下來的基本條件︰菜、服務，還有地段。一家新店要開業，地址自然要好好選，找一個合適的地段。」
「我知道，可現在是晚上。」
「許多事從晚上也可以看出來。如果晚上的車流量多的話，說明白天會更多。還有周圍的寫字樓有多少、有沒有停車位或者附近有沒有停車場、周圍有多少家已有的西餐廳和其他餐廳、有多少的競爭，還有要開業的餐廳是否適合在這附近的氛圍里生存下去。西餐廳基本上還是適合開在商業區里。打個比方，比如這里。」她指指他們面對的商鋪，「這兒沒有停車位，所以會很不方便。而這兒附近都是住宅區，只有兩棟寫字樓，離這里還很遠。一間新開的餐廳面對的顧客群都應該來自于周邊，很少有人會在回家時還去餐廳吃晚飯，除非是單身。單身的人很少會自己去西餐廳，另類只有少數。」
「這麼說，剛剛看的那家比較合適了，周圍全是寫字樓，而且附近有停車場。」
「可幾個寫字樓把那家店給圍上了，不熟悉地形的人很難找到，久而久之，只靠周圍的那點資源，會被限制住發展。西餐廳和別的不一樣，它不是特色小吃，還是適合開在視野比較好的地方。吃西餐很大的程度上吃的還是環境，順著窗子看到一條車水馬龍的大街還算湊合，如果順著窗子看到的只是幾棟半新不舊的大樓，可不怎麼樣。」
「那還有之前也是西餐廳的那個，那個環境不錯。」
「可那里太偏。新開業的餐廳，你不能讓別人來找你，而是你要能讓更多的人看到。‘穿山越嶺’去一家餐廳，那除非是那家餐廳已經很有名了。但名氣必須是許多人知道了以後才能傳開的。如果客人嫌路遠不願意來，很少有人吃過，怎麼可能會出名。那種地方或許適合開分店，但不適合開第一家。我看上一家就是那麼關門的，因為地點偏沒人去。」
「那你喜歡哪家？」
「我？我還是比較喜歡那家。上午我去了一家，周圍全是商場和寫字樓，馬路對面就是‘金港西餐廳’。地段也好，周圍都不錯，只是價錢有點貴，而且他們是想把店賣了。因為那家店有點大，所以一直沒賣掉。」
「那兒啊，那地方我認識。可那里已經有西餐廳了，金港西餐廳很有名。」
「我知道，中午我看了，人很多，也是那種不做正統菜的餐廳。所以如果在它的對面開業，人都喜歡新東西，也許會有很多人因為去那里，然後看到我的餐廳，會來嘗新鮮。而如果我們做得好的話，他們也能帶給我們客源。」她想了想，「雖然有一定風險，但值得好好考慮。如果再沒有別的好計劃的話，這個倒可以試試。我回去和孟轍商量一下，那個其實是我今天最滿意的。」
「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冠玉笑問。他有些吃驚，她做事的縝密、細致的計劃和周密跳躍的思維方式都令他驚訝，她有著獨特的理念和想法，對經營管理她有很奇特的敏感力。
「什麼？」檳榔不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什麼？」
「你說的這些。我是說，這些經營理念你是怎麼想到的？」
「用腦子想就想到了。你說這是理念？這算什麼理念？不過是想怎麼能在不賠錢的基礎上盡力賺最多的錢而已。怎麼讓更多的客人來吃飯，然後感到很滿意地把錢掏給我，然後從今以後總是很想把錢掏給我，然後帶更多的人來把錢掏給我，這就是開餐廳的目的，就這麼簡單。什麼理念！你是開銀行的，沒開過餐廳，所以隔行如隔山。其實我還是很喜歡餐廳這種服務業的，去揣摩客人的思想和喜好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轉身一邊翻本子一邊走向汽車，「去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