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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吊唁(下)

下午,水幽寒去找歐陽。

「大哥,我想去王家一趟。」

「小寒,你可是有什麼打算?」

「大哥,我想要去吊唁一下蔡氏。不管她做了什麼樣的事,是個什麼樣的事,她死的都很慘。所以我想去稍微盡下心意,最好是能化解他們對我的怨。」

「小寒,這件事,你完全不需要內疚。蔡氏的死,根本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王東不這麼認為。而且還把錯都推到水幽寒身上。柿子揀軟的捏?化悲痛為仇恨?就是看她水幽寒不順眼?被收買了?或者都兼而有之?不管怎樣,去看看,怎樣都是一條人命不是。

「嗯,我知道。只是我總想著以和為貴,他們怨恨我,我總是覺得不安。去看看,一來死者為大,二來,如果能改善關系也好。」

歐陽沉吟片刻,「既然你執意要去,也好,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兩人商量好,就在第二天,準備了些祭拜之物,坐了馬車去王家吊孝。

王家與歐陽家分別在鎮子的兩頭。馬車還沒到王家,就已經听見那邊的鼓樂之聲,哭喪聲,還有和尚的念經聲。到了王家門口,歐陽先下了馬車,再回身將水幽寒扶下馬車。王家這邊已經有門童往里面傳報,另外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引了歐陽和水幽寒兩人往靈堂走。

水幽寒見王家上下人等都穿著孝,賓客不多,王家的接引招待倒是井井有條。歐陽和水幽寒跟著接引的人來到靈堂,就見正當中擺著紅漆杉板的棺材,靈堂兩側七八個一水重孝的男女,還有一眾不知多少的僧人,在誦念大悲咒。

那些穿著孝的見有人來拜祭,都一齊大放悲聲。水幽寒听著這些人哭的抑揚頓挫,覺得有些異樣。歐陽已經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這是從外面請的,專門哭喪的班子。這里的風俗,人口少的人家為了喪事辦的好看,就請他們來哭,你听,他們這個哭可是很有講究的。」

水幽寒這邊送上祭禮,又在靈前拜了一拜。心里暗暗祝禱︰如果真的有地獄,希望這位蔡三娘不要吃太多的苦頭。若有來生,也希望她能改了脾氣,多做些善事。

拜祭完畢,應是喪家的孝子給回禮。水幽寒一看,竟然是王蘭兒,孝帽麻衣,帶著兩個穿著重孝的下人給他們回禮。這王蘭兒也不過幾天沒見,模樣氣質竟與原來大不相同。原來王蘭兒給她的印象就是個逆來順受的小丫頭,總是那麼低眉順眼的,讓人幾乎忽略她的模樣。可現在,這姑娘雖然一身麻衣孝衫,可面容白皙,臉頰透出紅潤,眉毛修的細細彎彎,顧盼之間是掩藏不住的精明。雖然做為孝子,王蘭兒一臉端謹、悲戚,可水幽寒從她身上感覺不到一點的傷心。

雙方行禮已畢,歐陽就問︰「王姑娘,怎麼沒見令尊?」

王蘭兒先掃了一眼水幽寒,然後才說︰「家父因為太過傷痛,這幾日身體一直不好,現在正在後堂歇息。」

又對水幽寒說︰「水女乃女乃今個能來拜祭,家母在天有靈,一定非常欣慰。」

水幽寒淡淡一笑︰「王家女乃女乃若果真在天有靈,知道是蘭兒姑娘為她發喪守靈,一派純孝,感動鄰里,定會含笑九泉。」

王蘭兒看了看水幽寒,「歐陽先生和水女乃女乃來拜祭家母,家父知道定然感激。只是,他老人家有病在身,只怕……。」

「那我們來的真巧,蘭兒姑娘可是忘了我們這個現成的好大夫。我想蘭兒姑娘操持這樣的大事,有些糊涂了也是有的。要不然,還不早早的請了我大哥去看王管事?」

「這……,我要派人去看看家父的意思……。」

還沒等王蘭兒派人,就見一個小廝匆匆走了過來,躬身施禮,說道︰「老爺知道歐陽先生和水女乃女乃來了,請兩位到後面用茶。」

歐陽和水幽寒跟著小廝到了後堂,王東坐在太師椅上,並未站起來迎接。水幽寒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還未等歐陽和水幽寒開口,王東先開口說道︰「有勞歐陽先生來拜祭我娘子,我身上棒瘡未愈,家里又連連出事,請恕我禮儀不周了。」

「王管事客氣了。令愛和你一樣受刑,還多挨了些板子。一個弱質女流,還能禮待祭客。我和我妹子來拜祭,是尊死者為大,實為一片好意。王管事如此相待,不知是什麼道理。」

王東听了歐陽的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終是從椅子上掙扎著站了起來。

「歐陽先生見笑了,我確實是體力不支。有怠慢的地方,還請兩位包涵。」

歐陽冷冷一笑︰「只怕不是怠慢那麼簡單吧。我這妹子,可是在大牢里被關了一天一夜的。我這妹子,寬宏大量,不願意提及此事也就罷了,怎麼王管事竟也是沒事人一樣?」

王東臉色又是一變。

「不知水女乃女乃什麼時候成了歐陽先生的妹子?」

「你這話問的好笑。我歐陽振衣有什麼親戚,何須知會你。就是我妹子,原本是侯府的大少女乃女乃,你不過是小小的管事。你們家的規矩,主子要給下人報家譜?」

水幽寒看王東被歐陽的話堵的面紅耳赤,站在那里,又羞又惱。不由心里暗道痛快。

歐陽看王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招呼賓客,就徑自帶著水幽寒在座位上坐下。王東見他們如此,訕訕地也要就座。還沒坐下,就听歐陽說道︰「王管事,你我都是這鎮子上的老住戶了,你的底細瞞不過我。你們看我這妹子在這里無依無靠,就生了誅心的念頭,一次次的欺上門去。我妹子總想著息事寧人。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可就容不得誰再來胡攪蠻纏。前些日子,公堂上的事,你既然棒瘡未好,想來還沒有忘。那還是我妹子菩薩心腸,念在你家畢竟死了人的份上,才如此輕輕地放過了你。你家里的事情,我不耐煩問,可若是以後你們任何人再敢使壞,可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

「我話就說到這里。王管事你是明白人,我能調動哪些個勢力,有些你也該听人說過,還有一些,你只怕想都想不到。不要以為仗著京中的侯府,你就能一手遮天,你在這鎮上久了,難免成了井底之蛙。這次這個教訓,你好好記住。你,沒有第二次機會。」

這一番話,說的王東愣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是水幽寒也有些發怔。她記憶中,歐陽是和煦的風,溫暖包容,有時幾乎讓人忘了他的存在。今天的歐陽,雖然還是一貫的溫文儒雅,可他說出的話,讓任何人都不能忽視其中隱藏的威脅。水幽寒知道,那些跳著腳說要殺要打的,未必就真的會殺會打。可但凡有些閱歷的人都能感覺到,歐陽的話里絕對沒有任何水份,他的威脅,已經說的相當委婉。

這些話,王東听了,似乎是吃下了難以消化的鐵塊。水幽寒看著他臉色鐵青,慢慢抖抖索索地挪到座位里坐了。半晌才說了句︰「歐陽先生的話,我會記住的。我也有些話,想單獨和水女乃女乃說,還請歐陽先生行個方便。」

歐陽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水幽寒,見水幽寒一臉無所謂,就轉頭對王東說道︰「你有話盡管跟我說就是。」

「歐陽先生,實在是,有些話,我不好……,我娘子的死……。」

水幽寒見王東吞吞吐吐,難以開口,心下想了想,就對歐陽說︰「大哥,我凡事沒有要瞞你的。可我看王管事,似乎有難言之隱,不好當著你的面說出來,要不然,大哥,你看……」

王東听水幽寒的有應允的意思,就又對歐陽說︰「歐陽先生,我娘子的死,和水……噢不,是和侯府有莫大的關系,我想,水女乃女乃也許知道些,還請歐陽先生成全。」

歐陽看了看水幽寒,見水幽寒點頭,就站了起來,可是並不出屋,而是走到後堂的另一側,找了張椅子坐下。水幽寒知道他是怕自己離了他的眼楮,被王家算計,心里暗暗感激。

見歐陽在屋子那頭坐好,水幽寒對王東說︰「王管事,有什麼事你盡管說吧。我大哥是個君子,你不必有顧慮。」

王東見了歐陽行事,也只好如此。

「水女乃女乃,有些事是侯府的陰私,我自然不好在人面前提起。水女乃女乃你心里應該清楚,我娘子是給你做了替死鬼。她死前說的不明不白,水女乃女乃你當時也在場,我只要你告訴我,那位「貴人」是誰?」

王東這是放棄拿她當出氣筒了?看來以前還是欺負她無依無靠啊。現在歐陽一出來,王東看了歐陽的背景,終于想起應該去找正主了?水幽寒心里冷笑。

「王管事來問我,本來我還想問王管事打听那?當初你娘子說府里的人給我捎了東西,恍惚听得說青姨娘。不過,這話有幾分真就不知道了。大宅門的事,王管事很了解不是。」

王東面色一暗。

「王管事怎麼不問跟著你娘子的人,你娘子在京城見了哪些人,她們該是知道的。」

「蔡嬤嬤的供詞,水女乃女乃應該听到了。她並不知情。」

「那你沒問問別人?還有誰跟著你娘子去的?蘭兒姑娘沒有一起去?」

「別人就更不知道了。只有蔡嬤嬤是我娘子的心月復,我娘子行事,從不瞞她的。」

「噢,這樣。」水幽寒想了想,「王管事,從那‘貴人’的安排,可見此事是她預謀。避著所有人單獨見你家娘子,你家娘子甚至對蔡嬤嬤都不說她是誰,只說是‘貴人’。王管事想想,那‘貴人’心里是如何打算的。只怕早就打算事發後,讓你娘子背黑鍋吧,這樣既害了我,事發後你娘子也跑不掉。那‘貴人’還可暗地里撇清,只需買通了官府就能將你家娘子滅口。侯府里,哪個不是人精子,往深里想,更有可能是,你娘子留下燕窩,是有人故意引誘的。王管事夫妻情重,侯府的人也是知道的吧。若是你娘子出了什麼事,你定然不會干休。這里離侯府千里之遙,你又找不出是誰使壞,可不就得先讓我做了墊背。好一個一石二鳥啊。這個貴人,只怕一開始就是在算計你家娘子。」

水幽寒暗暗打量王東臉色,猜測他應該並未想到這後面一層,就趁熱打鐵,繼續說道︰「王管事,請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家娘子哪里都好,只是性子太直了些,所以平日才有人詬病她。也是因為性子直,到了侯府那樣的地方,一眼就被人瞧了出來,就有人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甚或是,府里只怕還有些人眼饞王管事你這差事,摟草打兔子,幾下子里一勾兌,就先拿你們家祭了刀。」

王東听了水幽寒的話,眼楮都紅了,「水女乃女乃,你說的對,我家娘子就是性子太爽直了些,這些個小人就都不肯放過她。」

這話水幽寒實在不想接,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就問︰「王管事,我听說,用砒霜害你娘子的人已經抓到了?」

王東咬牙切齒︰「那賤人心虛,先上吊死了,便宜了她。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傻里傻氣的,誰知道竟然包藏這樣的禍心。我娘子她真的是實心腸,這樣的人在她身邊,她竟然都沒防備。我可憐的三娘!」

水幽寒暗地里撇嘴。「人命關天,王管事還應該好好查訪一下方好。比如這砒霜是哪里買的,錢是哪里來的。她一個小丫頭,既然傻里傻氣,怎麼忽然這麼有算計,選在這個當口下毒。要知道,如果不是那天突然叫了你娘子來縣衙,只怕,就被人混做是燕窩的毒害死的了。」

王東正想說什麼,就見王蘭兒端了茶盤,推門進來。

「爹爹,我來給客人送些茶水。」王蘭兒說著話,走到水幽寒面前,對水幽寒屈膝一禮,「蘭兒過去有對不住水女乃女乃的地方,請看在蘭兒年紀尚小,身不由己,水女乃女乃大人有大量,不要和蘭兒計較。請水女乃女乃喝了這杯茶吧。」

水幽寒微微一笑,慢慢伸手去接茶杯。

「妹子,天色不早,我們打擾了這麼久,該回去了。」是歐陽站起身走了過來。

水幽寒向外面看了看,笑道︰「可不是。王管事,蘭兒姑娘,你們事情如此繁雜,是我打攪了。這就告辭了。」說著不再去接茶杯,就從椅子上站起身。

「水女乃女乃,您來了大半天,一杯茶還沒喝,怎麼就走,讓人知道,該說我們不會待客了。」王蘭兒依然端著茶盤相讓。

「哪里會有人挑這個理。你小姑娘家,不要多心。」

歐陽向王東告辭,王東似乎心力交瘁,也不挽留。歐陽就和水幽寒一徑出了王家,登上馬車回府。

坐在車上,水幽寒對歐陽說︰「今天多謝大哥,我也長了見識。原來王東這樣地人,你一直以禮相待,處處退讓,他就得寸進尺。今天大哥拿出威風來,他馬上就成了哈巴狗樣,真真讓我開了眼界。我原來還當他是只老虎,原來竟然是紙糊的。」水幽寒忍不住咯咯直笑。

「我早就想著要警告他一番了。不過,小寒,你原本對他們退讓也沒什麼不對。勢不如人的時候,隱忍些,免得吃虧。」

「嗯,我知道的。大哥,今晚你想吃什麼,我回去做給你吃。」

「你做什麼都好,如果有川芎白芷炖魚頭就更好了。」

「大哥也愛吃這個?那今晚就做川芎白芷炖魚頭,我出門時听廚房里說,今天剛買了新鮮的花蓮,說是有人砸開冰抓來的。那魚頭做了這個,魚肉就做滑溜魚片,然後再做個檳榔芋醉仔雞、櫻桃肉,再加兩個素菜好不好?」

「好,當然好,我听的都流口水了。自打認識了你,我就覺得自己胖了一大圈。」

歐陽的小書童坐在外面,听的里面說話,吭哧吭哧地笑。歐陽和水幽寒互相看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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