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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葉老太太怒斥幾句後,略略收了火氣接著道,「眼下你也別想著清者自清這等軟弱的話,需知功勞比清白更加重要,你有了功勞,抓住了丈夫的心,就自有人幫你站住理。」

「這是‘禮法‘還是‘道理’?」

「都是。」葉老太太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女,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心里惻然,許久才輕嘆一聲︰「你是個通透的孩子,自當明白其中利害,凡事要先站住理,事才能行得通。蕭家即便顯赫,但今日上門要人,靠的也是一個理字,你如今陷入此番境地,也是失了一個理字。所謂據理力爭,失了理,你如何去爭。」

「如今是黑是白,都由蕭家一張嘴去說,難道這就是祖母所認的理!」

葉老太太有些疲憊地閉上眼楮,旁邊的徐媽媽暗嘆一聲︰「看來二姑娘是真的忘了許多事,如今蕭家手里握著二姑娘的一封書信,並且那封信還是紫草幫姑娘送出去時被拿住的。姑娘被送回葉家第二日,康嬤嬤就拿了復寫的內容給老太太過目。今日康嬤嬤又重提此事,還請老太太問一問二姑娘真假,並說若二姑娘記不起了,老太太也可以親自去蕭家一觀原件。」

葉老太太這輩子還未遇到過這樣的恥辱,偏這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做出來的事。

若非有這樣的一封信,光靠外頭那些虛實難定的流言,葉家也不至于心虛到什麼話都不敢說。而一個月前,康嬤嬤將復寫的信送給老太太過目時,還帶來花蕊夫人的意思,要葉家將葉楠夕送回蕭家。葉老太太當時並未應允,但也未有明確拒絕,只是以葉楠夕身體未康復為由拖著。直到拖了這整整一個月後,蕭家才終于做出退讓,答應由蕭家派人來接葉楠夕,亦答應讓徐媽媽跟著一起回去,並承諾在派人來接葉楠夕的同時,公開對外頭的流言表一個態,盡力挽回葉家的顏面。

能讓花蕊夫人退到這一步,應允這樣的要求,葉老太太和葉老爺為此費了多少心思,葉楠夕自是不知。

「信?什麼……信?」葉楠夕一愣,卻問出話時,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應當是抓奸的證據,可不知為何,心里卻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叫囂不是!這段時間來,她的情緒偶爾會出現這樣陌生的波動,讓她有些煩躁和忐忑。葉楠夕因要壓住紛亂的心緒,所以眉頭緊蹙,臉色微白,于是這樣的神態看在葉老太太和徐媽媽眼里,理所當然地被理解成另外一層意思。

她們不信葉楠夕真完完全全忘了蕭家里的人事,這樣的遺忘,被理解成是葉楠夕逃避的借口。

「花蕊夫人當時就扣住紫草,壓住此事,不料二姑娘卻因此服毒,跟著流言也傳了出來,傷了兩家的顏面,所以花蕊夫人震怒,才將二姑娘隨棺木一塊送了回來!」

她知道,紫草是她的陪嫁丫鬟,並且跟她的時間最長。暖閣內陷入沉默,良久,葉楠夕才有些自嘲地嘆了口氣。

徐媽媽接著道︰「二姑娘若不回去,花蕊夫人便會將此信送到蕭家祠堂,到時不僅葉家顏面掃地,無法在俞川立足,蕭家亦可派人強行將姑娘帶走,事情若真走到那一步,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我若回去,這些事就能當做不曾發生過嗎?」。

「黑白皆是由人說,就看願不願意罷了。當日將你送回娘家的事,只需蕭家拿出雲山道士的批語,道出此舉只是蕭三爺為讓你避過命中一劫,同時也是助蕭家門庭興旺,便可周全過去。」

「怕是越補越不堪。」葉楠夕嘆息搖頭,然後緩緩站起身,看著葉老太太,「蕭家如此無情,祖母還執意要送我回去!?」

「蕭家和葉家是世交,蕭侯爺與你父親更是知交,此事有足夠可回旋的余地,而且關鍵還是蕭三爺的態度。花蕊夫人再強硬,也不可能完全不顧丈夫和兒子的意願。」葉老太太平靜而肅穆地看著葉楠夕,「蕭三爺不是世子,終是要搬出侯府單立門戶。半個月前,你父親找過他,他已答應你父親,以前的事不會追究,你若重回蕭家,他定會護你周全。」

他會護她周全?

腦海里又浮現出那個畫面,耳邊再次回響那句多情到無情的話,那個男人把所有人都騙了嗎?葉楠夕不禁往後一退︰「可他才是害我至死的人!」

此話一出,葉老太太和徐媽媽都怔住。炭盆里的木炭已燒了大半,炭塊間出現稍許松動,于是上面的紅炭因受力不均,便往下一落,兩塊燒得通紅的炭塊在踫撞的那一瞬,倏地砸出猩紅的火花。

「你說什麼?」葉老太太坐直身體,一臉凝重地看著葉楠夕。

剛剛月兌口而出那句話後,葉楠夕覺得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原本她並不打算將此事道出。因那些事皆與她無關,她若道出此事,不僅不會有半點好處,而且還會給自己帶來數不盡的麻煩。可是眼下這番境況,她不說不行了,無論是她本身的意願,還是剛剛猛然生出的莫名情緒,都在排斥她將要回去的地方。

葉楠夕深呼吸了一下,略斟酌了一番,然後緩緩道︰「蕭家的事我確實都想不起來了,但有一點卻記得很清楚,我不是服毒自盡,毒藥是蕭三爺親手喂我喝下的!」

徐媽媽震驚得呆在那里,葉老太太面上的表情也是僵住。葉楠夕說完這句話後,明顯感覺到渾身乏力。她的身體還未恢復完好,今日是勉力出來,眼下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只是就在葉楠夕打算重新坐下歇一歇的時候,葉老太太卻開口了︰「當日的毒藥,是蕭三爺喂你喝下的?」

葉楠夕抬眼站穩了,認真地點了點頭。

「為何醒來當日不說?」

「那時……那時腦子太過混亂,什麼都理不清楚,所以也根本沒想起來這個。」

「那是什麼時候才想起來的?」

葉楠夕暗暗嘆了口氣,心道果然撒一個謊後就需要用無數個謊來圓,只是心里雖這麼想,她嘴上倒也沒遲疑,並且邊說還邊解釋︰「醒來後四五天左右就想起來了,沒有及時跟祖母說是因為我,我實在不敢相信他會對我這般……」

言至此,葉楠夕深深地垂下臉,似心神俱疲,再說不下去。

可葉老太太卻未接口,只靜靜打量了葉楠夕許久,直到葉楠夕感覺有些不安後,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蒼老,語氣亦不重,但咬字清晰,話中自含威嚴︰「夕娘,你既然全然忘了關于蕭家的一切,為何獨獨記得這個?」

她說的也不全然是謊話,只是想起來的時間有些出入罷了,為何老太太不緊著問毒殺的原委,或是重新商議她回去之事,卻追問這無關緊要的問題?葉楠夕心里納悶,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麼,于是片刻後才遲疑著道︰「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太過傷心,所以獨獨記住了這個。」

葉老太太再問︰「你確定你沒有記錯?」

「千真萬確!」葉楠夕道出這四個字後,注意到葉老太太面上懷疑神色,便問,「祖母是不信我的話,以為我在胡說嗎?」。

葉老太太長長嘆了口氣︰「夕娘,你出事當天,蕭三爺並不在府中,而是跟你父親在俞川書院,這個,除了你父親外,還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怎麼……可能!?」葉楠夕徹底呆住。

不是他,那烙印在她腦海里的那個畫面是什麼,那個男人是誰?為何一開始,她心里就篤定那個人是蕭玄?

……

從老太太那出來後,葉楠夕神色還有些恍惚,才剛捋清點情況的她,卻因老太太道出的這個消息,令她重新陷入迷霧中。更重要的是,老太太原本還有五六分惱怒蕭家的無情,卻因她這明顯與事實不符的話,而對她生出幾分懷疑來。懷疑真是因為她對別人有了思慕之心,從而導致了這件事的發生,于是更堅定了送她回去的決定。

外面又下雪了,才跨出門檻,就有幾片雪花從屋檐外飄進來,落到她臉上,接觸到她從屋內帶出的熱氣,瞬間化成水珠,驚起一片寒涼。

綠珠趕緊將大氅拿過來給葉楠夕披上,然後打量著她蒼白的臉問︰「三女乃女乃還走得路嗎?要不叫個媽媽過來背您回去?或是抬頂竹轎過來?」

「無礙。」葉楠夕搖頭,然後抬眼往抄手游廊那看了看,「文姨娘呢?」

「好似去太太那邊了。」

「你都跟姨娘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就道了剛剛在觀雪亭內,康婆子對三女乃女乃說的那些話。」

葉楠夕蹙了蹙眉,隨後道︰「你先扶我回紫竹院,我有事要問你。」

之前因為怕被人看出端倪,所以這一個月來,她從未主動跟綠珠打听過丁點關于蕭家的事,綠珠也極少跟她說起蕭家,因而導致了她今日的失誤。

听到外頭的腳步聲遠去後,葉老太太面上露出幾分凝重的神色︰「她還是沒想通啊。」

「二姑娘本就是個心性高的人兒,出了這等事,哪還會願意再回去。再說二姑娘自小不都是這樣的性子,面上越是平靜,就表明心里的主意越堅定。我實在是擔心,二姑娘回去後,萬一再輕生的話……」徐媽媽說到這,就往老太太跟前走近一步,小心道,「老太太真打算就這麼送二姑娘回去?」

「夕娘確實是個心性高的,所以這樣輕生的事斷不會再做第二次。」葉老太太說著就輕輕一嘆,「那丫頭打小就是個明白人,所以我才覺得她能在蕭家過得好,卻不想到底是年輕了些,終是經不起別人的挑撥,幸好如今還有挽救的機會。」

徐媽媽想了想,便道︰「老身覺得這事還是有些蹊蹺,二姑娘就算心里再怎麼怨和委屈,也不至于說那毒是姑爺迫她喝的!這樣馬上就能被戳破的事,實在不像是二姑娘能說出來的話。」

葉老太太皺眉,斟酌了許久才道︰「你給蕭家遞個話,夕娘臥床一個月,就算如今是在娘家養著,蕭姑爺也該過來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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