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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謠言毀清譽

回清涵院的路上,沈嘉芫覺得巧遇的侍婢僕婦們在退至側邊行禮後,目光總有意地在自己身上打轉。那種眼神,不同于尋常下人對主子的恭敬,亦非因她溫和舉止而產生的好奇,而是含著某種特定的深意,亦可稱作打量。

眼瞧著前方路盡即是粉綻隱香的居所,沈嘉芫側身往溶月塘邊上的涼亭踏去。池邊楊柳飄依,女敕綠柳芽似青花般點綴著春景,生機盎然,清水卵石里新濡養了各色錦鯉,春水尤涼,卻搖擺游回各自快活。

趴在紅欄的亭柱旁,沈嘉芫抬眸,湊撞上對面歇岩那正瞄向此處的兩婢。她們相依而立,一女抬著的胳膊正指著這方,似察覺到六姑娘目光,忙不迭將手收了回去,跟著轉身就欲往西邊返去。

沈嘉芫大感端倪,隔著柳條飄搖的淨塘,出聲喚道︰「過來!」

正相伴欲離的二女身影頓僵,愣了片刻才往亭中而來。近前,雙手皆緊緊拽著身側的衣角,目不斜視地垂首福身,「奴婢給六姑娘請安。」

瞧著眼生,沈嘉芫啟唇︰「你們是哪個院里的?」

這方已屬清涵院附近,平常人丁往來雖是頻繁,卻大都是領了各位夫人或姑娘吩咐才過來,或是送禮或是問候,僅僅路過則有些說不過去。何況,觀這二婢衣衫樸素,手無托盤捧物,不是差事路過,亦非能代表主子前來、有體面的婢子。給人發現就急著避開,鬼鬼祟祟,若說沒些貓膩,誰信?

「回六姑娘,奴婢們是淡煙閣的。」

沈嘉芫挑眉低詢︰「哦?三姐姐院子里的人,來這兒可是有事?」拖長了語調的言辭分外扣人心弦,目光自然而然朝被亭閣樓榭掩在深處的淡煙閣望去。

低垂的二婢面露遲緩,抿唇猶豫著,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罷了,既是三姐院里的人,我亦不為難你們。」

沈嘉芫表情閑適,喚過台階下的香蕾,輕聲慢語地吩咐道︰「想是才進府的丫鬟,淡煙閣可是在最東處,估模著是院里的管事媽媽頭回吩咐事宜,竟然都迷路到咱們清涵院這處來了。你且給引個路送她們回去,省得誤了三姐姐的事,對了,記得同教她們的人提個醒,主子雖寬容和善,她卻不能對院里的人如此疏于,這背後指點亂議主子是非的行為,可斷不能有。」

她的這番話語氣不重,卻讓那立著的兩名婢子全身微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跟著不顧板路冷硬,忙跪倒在地。

正俯首待命的香蕾亦目露驚嘆,自家姑娘這可是話中藏話啊!若是院里的粗使婢子,不得命令哪能往主子住所附近逗留打轉?

六姑娘的清涵院位處內院中央,周邊是七姑娘的倚蘭閣同九姑娘的滿芳園,往西南則是世子夫人的廣盛樓,北處通向二夫人的沉修樓和四姑娘、五姑娘的居所。但凡三姑娘有任何事要差遣走動,怎麼著也沒讓兩個低下的小丫頭過來的道理。

除非是淡煙閣里的管事媽媽有粗事吩咐,或是往廚房或是洗衣房、針線房等雜務,然那些地都置在東北角,按理說從淡煙樓出來往北即可,哪有迷路到這兒的離譜說法?再且,她們方被發現後慌亂情形下繼續往西的動作、能一眼便認出六姑娘的反應,又豈是個新進府不分方向的婢子能做到的?

六姑娘溫溫和和地說出這般言語警敲對方,不明說她們特地前來的事實,亦不詢問意圖。表面上是給足了三姑娘和淡煙閣的顏面,卻又暗示她心中早已明了,試問她們的主子還能不給個交代?

高!

不止香蕾,便是在旁听著的香薷亦在心里驚訝,是誰說六姑娘單純易糊弄的?

傳言當真不可信。

她們原是頤壽堂內的二等婢子,素來亦是精明伶俐的,當初老夫人要為六姑娘換身旁伺候的人,管人事的錢媽媽推薦了她們。雖說在受寵的六姑娘跟前當差是件美事,然香薷香蕾心里原並不歡喜。即便清涵院里賞錢多,走出去誰都會敬著尊稱聲「姐姐」,然大家都知曉六姑娘刁鑽挑剔、喜怒無常,在她身邊做事又豈能輕松?

還不如留在頤壽堂里來的安逸、踏實。

不成想,處了半月多,六姑娘竟是個嫻靜和善的主。對待她們從未有過喝聲責罵,整日呆在屋里看書靜養,偶爾在窗前賞賞花,連侍候喝藥時都極配合,即便夜間夢醒心情糟糕時,亦沒有拿他們撒氣發泄。

「求六姑娘饒命、求六姑娘饒命……」倆婢子已然磕頭求饒了起來。

沈嘉芫縴手掠過水面上飄拂的柳條,容色愜意地撥弄著水中錦鯉,笑道︰「好好的,行這般大禮做什麼?我又沒怪你們。」

「奴婢們認得路,不敢勞煩香蕾姐姐。」年齡微長的婢子面頰通紅,眼中焦急溢于言表,雙目期盼地望向眼前優雅卻似滿心玩鬧逗弄游魚的六姑娘,祈求道︰「阿碧知錯了,對姑娘不敬,還請您責罰。」

她指向涼亭時,湊巧被對方給逮著了的。

沈嘉芫卻仍是漫不經心的模樣,眼神略過自稱「阿碧」的女子,跟著又轉向旁邊,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回、回六姑娘話,奴婢阿秋。」

她的臉上就露出了然的模樣,輕軟的嗓音在肅然的亭中響起,「哦,原來是阿碧和阿秋啊。」話落似仍有幾分迷茫和不解,詢問般的目光即投向香蕾。

後者心知自家姑娘有意要審問阿碧和阿秋,即便不知是何目的,然還是立刻上前配合地笑著答了話,「姑娘,您記錯了,阿碧和阿秋是府里的家生女,在淡煙閣當差好些年了。」

「那是府里的老人了?」秀眉微蹙,隱透著幾分不悅。

听得這話,跪著的二人雙肩不可抑制地聳動,年幼的阿秋更是緊咬住了下唇。

本是緊張僵硬的氣氛,六姑娘卻突然轉過了腦袋,招過香薷道︰「你瞧,這些魚兒眼巴巴地望著我,可是餓了?你回院子去取些魚食來。」

嬌柔溫婉的少女似玩心大起,要給池塘里的錦鯉喂食,根本沒有再朝跪著的二婢望去。

「是,姑娘。」

方轉過路徑處的第二株碧柳,香薷便听到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隔著些許距離,見到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阿碧阿秋旁,朝亭中的六姑娘福身。

沈嘉芫似乎很詫異,因對眼前場景沒反應過來而面露迷茫,「芸香?」

芸香是三姑娘沈嘉芊身邊的大丫鬟,經常出入各所院落和主子跟前,沈嘉芫對她有些印象。

芸香穿著鮮綠色的萋草繞花褙子,亭亭地立在那,如園里枝梢上的花兒般嬌艷。

「奴婢給六姑娘請安了。」芸香咧嘴笑道著,睨了眼腳邊的二婢怪道︰「讓你們去尋四姑娘院里的澤蘭姐姐討個花樣,居然跑這兒偷懶,還攪了六姑娘的興致,讓主子等急,回去看媽媽不罰你們。」

話是這樣說著,然神色間的不自在,頗有幾分遮掩的意味。

沈嘉芫打量跪著的二人,此刻亦不復方才那般慌亂無措,均略有希冀地抬眸望著芸香,似乎先前不穩的心已經落實了下來。

「原是去四姐的雲湘閣,那這路還真是繞的遠了。」沈嘉芫淺笑著,擺手便讓二人起身,瞅著芸香言道︰「三姐既然等著,還不趕緊去尋了澤蘭討花樣?不過,芸香啊,淡煙樓里那麼多丫鬟,怎的就遣了她們?好在是自家宅子里,若到了外頭,旁人可是要說咱們沈家的下人沒規矩。無心的人當成笑話瞧瞧也就罷了,然有心人如果多想,便會說我母親掌家不嚴,回頭祖母听了可是要不高興的。」

芸香的表情立即變得僵硬,睜大了雙眼望著眼前依舊談笑風生的六姑娘,濃濃的陌生感從心底淌出。

原只是個婢子走錯路的小事,怎奈就繞到了這掌家的大事上?從淡煙閣疏于管教上升到連累世子夫人的名聲?這其中的利害可是大大不同,若換做二房、四房亦不怎樣,偏偏自家姑娘是大房里的人,大夫人是曾經的世子夫人,沈家內宅里過去的掌權者。

細細品眼前人的話,難道就沒有暗責大夫人故意要為難世子夫人的意思?

芸香腦中思緒百轉,心里大駭,渾身如定住了般不能動作,向來能說會道的她最後竟是無言以對。

僵持片刻,回清涵院的香薷卻端了個盛滿魚飼的金蓮瓷盤回來。

沈嘉芫伸手接過,不冷不淡地同芸香說道︰「你且帶她們回吧,替我向三姐姐問好。」轉首就專心致志地撒魚食玩鬧了起來。

芸香怔了怔,突然發覺眼前的六姑娘顯得那般高深莫測,啟唇後終是合上應了聲,帶著阿碧阿秋離去。

等到三人離開了這附近,六姑娘的興致亦似淡了下來,將瓷盤遞與旁邊的香蕾,望著清水中仍在不停進食的斑斕錦鯉漫不經心地開口︰「香薷,院子里出了何事?」

香薷方才便知主子並非是純粹遣自己回去取魚食,她扣留住阿碧阿秋又有那番暗敲的言語,自然是明白對方是沖著清涵院而來。等到回院後,便尋了廊下剪秋和半夏問話,此刻乍聞六姑娘詢問,忙暗下慶幸自個反應機靈,恭敬地上前欠身答道︰「回姑娘話,奴婢方打听過了,阿碧和阿秋並未進院子,不過半夏說在門口逗留了好些時候,她還以為是來等哪個婆子有事呢。」

「很好。」

沈嘉芫滿意而笑,望著發愣似不解的香薷,重復道︰「你做得很好。」

是個能干的婢子,這份默契很難得。

香薷的雙耳不禁有些發紅,卻亦明了對方為何夸獎,思及另件事再開口︰「不過,姑娘,府里今兒有個不太好的傳言。」

見她這般吱唔的表情,又思及先前眾人的目光,沈嘉芫便知與自個有關,容色卻仍是平靜,「是什麼?」

香蕾的臉色則有了絲為難,覷著對方小聲道︰「不知是誰傳出去的話,說姑娘您將大表少爺送來的瓔珞手釧藏在枕邊,日夜珍惜相望,寶貝緊張得很,聊以寄情托思。」

「我的床褥,平素都是你們在整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正忐忑中的香薷與驚訝著的香蕾都屈膝跪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卻兀自投向平靜的湖面,抬手冷笑道︰「起來,我知曉不是你們,然能進我屋子的人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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