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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寢室彌漫著淡淡佛香,安沈氏拉著沈嘉芫坐在楠木雕仙鶴騰雲的羅漢大床邊,語氣關懷地問道︰「芫兒,听說你最近夜晚總睡不安穩,可是還擔憂著那件事?」

沈嘉芫本黯淡無神的妙目突然閃現驚懼,似有余悸地垂下雙眸,抿唇不語,羸弱縴細的身子卻在輕顫。

安沈氏忙摟過佷女,輕撫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姑姑知道那日的變故嚇壞了你,你不肯見你大表哥,是否就因為這個?」

養病的日子里,安襄侯府的世子爺登門探視已不止一回,然素喜粘著他的六姑娘卻總避而不見,甭說安沈氏好奇,這沈府內如先前九姑娘般存有疑惑的人亦不在少數。

「芫兒,你這是非要姑姑著急嗎?」。推開懷里的少女,安沈氏望著對方黛眉緊蹙的愁容,語氣中難掩緊張,「事兒都過去了,今後誰都不會再提起,連你母親都不知曉,你還擔心些什麼?」

沈嘉芫這才抬起腦袋,眼前婦人雍容賢惠,神態動容間倍感熟悉。她耳旁回響起府中流傳的話,稱七姑太太之所以寵溺六姑娘,不單是因為想將她娶做未來兒媳婦,更是因為在延伯府眾姑娘中,唯有她的容貌與安沈氏最為相似。

「真的沒事了嗎,姑姑?」沈嘉芫咬唇低問,眼中猶似忐忑,不安地添道︰「我听說,趙將軍此次出征,都沒有帶上他的副將。佷女雖在後宅,但也听得外面風聲,說是盛京城里近來不太平呢。」

「這是哪個作死的小蹄子告訴你的?」

幾乎瞬間,安沈氏面容凌厲,責怪地朝門口瞅了眼,輕罵道︰「你身邊現在是誰在服侍?好好寬心的正經話不說,竟是將外面那些閑言雜語傳給你听。」轉念見著眼前少女面色頓白,忙又緩了語氣,「芫姐兒,姑姑不是怪你,是擔心你胡思亂想。」

模著她的面頰,安沈氏聲音無比慈柔,「你道趙將軍留下副將是為了尋找他的婉姨娘?」笑著兀自搖頭,「那夜宮宴趙將軍失儀,聖上擔心他狀態不佳,故而特命了齊乾公府的二爺為參將。咱們安沈兩府同將軍府素無交情,趙將軍即便知曉心上人香消玉殞,又怎可能懷疑到你的身上?放心,一切都有姑姑替你擔著。」

沈嘉芫聞言,內心似有密針絞刺,愧意如潮水般涌來。

將軍還在尋她……他寵她至極,縱容溺愛,命趙府上下以夫人之禮相待,甚至放任她獨身外出,讓她有機會秘密私會旁人,將偷取的情報泄露出去。前世里她總想不明,為何他能對自己情深至此?有次玩笑問起,他卻答彼此緣分早定,還說今後自會知曉。現在再想,怕是個再難解開的謎題了……

思及揪心處,沈嘉芫合了合雙眸。

「芫兒,這些都是外人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壞了自個心情。姑姑告訴你,你大表哥沒有責怪你,今後亦不會不理你。」安沈氏笑著,語氣輕松道︰「對了,今兒你兩位表哥都在,等會來給祖母請安,你一並見見他們,可好?」

「我不要見大表哥。」

安沈氏表情微愣,似乎對她的稱呼感到陌生,芫兒從小均不是這般喚陽哥兒的。

沈嘉芫似能猜到對方疑惑,原主咄咄逼人的嗓音飄蕩在腦中,初時那聲聲甜膩的「沐陽哥哥」曾刺痛過她的耳膜。

「姑姑,您不是不喜歡我和大表哥太過親近的嗎?」。

安沐陽非安沈氏親生,素來眾人樂見的是六姑娘同安三少爺親近的好事。

「芫兒,你……」安沈氏面露喜意,她想通了?

從前不管自己如何規勸,都左右不了佷女倔強的心思,今兒怎的突然就開了竅?

「姑姑,我听您的。」垂著腦袋,似乎分外努力才做了這個決定。

安沈氏連忙攬住對方,口中不停喚著「芫姐兒」,嘴角笑意綻演。原看著芫姐兒對安沐陽的情愫日漸越深,自己多擔心她泥足深陷最終無法自拔,現下她居然說听自己的話,今後都不會再糾纏那段感情了嗎?

她欣喜若狂,似陰霾已久後突顯晴日,整個人容光煥發,較之總擔憂不能釋然的神情自在歡快了不少,笑眯眯的言道︰「芫兒你能放下,姑姑著實高興。」

沈嘉芫被她摟得極緊,忍不住推了對方道︰「姑姑,您先放開我。」

「好好好。」

安沈氏松開佷女,模著她的烏發就道︰「芫兒今年十三了,今後姑姑定當為你選個好夫婿。」

沈嘉芫的目光則再現迷茫,她不是要自己給她當親兒媳婦的嗎?

迎上她略微疑惑的眼神,安沈氏斂去思緒,笑著就拉她起身,愉悅道︰「咱們芫姐兒這般好,終身大事哪能草率?姑姑舍不得你受委屈,更不允任何人欺負你。」

沈嘉芫後來才知曉,雖然二府長輩有意撮合自己同安三少爺,然安沐附卻不喜原主刁蠻跋扈的性格,故而對這表妹總是疏而遠之。

姑佷倆閉門談話正酣,門外卻響起少女嬌聲的話語,「姑姑,我是萱兒,您在不在里面?」

是二房的四姑娘沈嘉萱。

還不待內室人回話,門簾已然挑起,著了銀紅傲梅纏枝襦襖的少女快步走進,幾下就來到二人眼前。她周身艷麗,容貌出色,不曾行禮上前就擠在中間,勾著安沈氏的胳膊撒嬌道︰「三姐說姑姑您過府了,萱兒若是早知曉,今兒便不同母親出府上香了。」

沈嘉芫坐在另側,同安沈氏間被生生隔開。

「四姐,母親讓你別打擾姑姑。」門檻外,有少女駐足的急喚聲。

安沈氏拍了拍倚著自己肩膀的沈嘉萱,對外輕道︰「是萸姐兒吧?快進來。」

五姑娘沈嘉萸與四姑娘同齡,均比沈嘉芫年長一載,對這兩位堂姐她是有印象的。四姑娘因是二夫人胡氏的獨女,自幼亦是被嬌慣了寵大,性子有些爭強好勝,頗有幾分蠻橫;五姑娘乃庶出,皮膚白淨,五官也算得上清秀,只是看人的時候目光躲躲閃閃,顯得很小家子氣。

之所以記得清這對姊妹,還源于四姑娘風風火火的性子。上回她們去清涵院探病,四姑娘面上說著關切好話,然卻總話中藏話地不斷稀落,言辭間圍繞著安世子,沈嘉芫感受得到她的敵視與幸災樂禍。提及那日,場景倒也搞笑,自己不作回應,四姑娘便不停喚著五姑娘附和,後者顯然有所顧忌,目光徘徊間分外木訥,最後則被四姑娘斥罵了番。

五姑娘緩緩走進,置身在老夫人的屋內似渾身不自在,欠身行禮後拘謹地依次喚道︰「七姑姑、四姐姐、六妹妹。」

沈嘉芫起身同她見了禮,落落方方地回了聲「五姐姐」。後者頗有些受寵若驚,征在原地望著對方,竟忘了來時嫡母的吩咐。

「姑姑,佷女今日在慶安寺替您求了個平安符。」

四姑娘語笑盈盈,從懷里掏出個折成三角綴了紅線的黃色符文,遞至安沈氏掌中不住贊許道︰「祖母和母親都說慶安寺的符是最靈的,上回佷女見您容色憔悴,特地求了給您保平安的。」眨著靈動的烏眸,格外殷切。

源于女子的敏感,上回听四姑娘談及安世子時眉宇間藏不住的柔情,沈嘉芫便猜到她的情愫。如今在安沈氏跟前急于表現的殷切行為,更加證實了自己內心所想。

她忍不住默嘆,原主雖極受府中長輩的寵愛,然素來高調的處事舉止,總惹紅了家里姊妹的眼,四姑娘便是其中一位。

「芫兒?」

沈嘉芫回神,隔著四姑娘朝安沈氏望去,只瞥到對方帶著翡翠鐲子的手中握著紅線平安符,「芫兒你近來身子不好,這道平安符留著,若能消災自是最好。」

聞者的視線便落在正背對安沈氏、瞅向自己滿臉不悅的四姑娘身上,心道姑姑啊姑姑,您難道不知道她的深意嗎?

「姑姑,這是佷女特地替您求的!」

四姑娘站了起來,嘟著嘴負氣地瞪向沈嘉芫。

安沈氏不防她的動作,手中黃符落地,微惱地皺眉就回道︰「萱姐兒,你六妹妹身子不好,別使性子。」分毫沒有被她特地求符的舉動感動,淺責了即道︰「罷了,你一片心意,姑姑記在心上了。」

說完起身撿起地上的平安符就拉過沈嘉芫往外走去,「咱們回東敞間吧。」

望著六妹妹被七姑姑攜手護著離開,四姑娘跺了跺腳,冷哼處聲。旁邊的五姑娘上前方欲開口,冷不丁反被對方橫目掃過,「不陪在母親身旁,誰叫你跟進來的?!」

五姑娘忙垂首道歉,跟著四姑娘出去。

外出祈福的二夫人回了府,東敞間較先前越發熱鬧,沈嘉芫等人進屋,便見穿著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的胡氏起身走近。她先是朝安沈氏打了招呼,緊跟著打量起六佷女,笑著拉起對方雙手,嘖嘖兩聲道︰「咱們家芫姐兒比從前更加水靈了。」

二夫人生了張和氣的面龐,說話時輕輕軟軟,讓人覺得誠懇亦真摯,入耳十分舒適。

「二嬸盡拿我開玩笑。」

沈嘉芫福身行禮後,低嗔嬌羞的模樣再次惹得屋內笑聲不止。

在老夫人面前,誰都喜歡贊揚六姑娘幾句。

「水蘇,將我給六姑娘準備的福牌拿來。」

實木的長牌,瓖了暖玉蓮座的佛像,杏黃色如意結的繩子,小巧精致。安沈氏伸手接過便夸了番好,親自替沈嘉芫掛在脖子上,從炕上起身的世子夫人則同二夫人道起謝來。

這幕場景,落在後跟進來的四姑娘眼中,霧氣般的眼眸透著不滿,咬唇便別過視線。

不知不覺,三姑娘近身在她耳旁低語︰「四妹妹,莫要這般,六妹妹病愈,咱們該高興才是。」

聞者目光則越見深邃不甘,袖中雙手握緊,強忍住那份欲要發作的沖動。都是府里嫡出的姑娘,憑什麼六妹就受盡眾人寵愛,還有七姑姑總接她去侯府,可以為所欲為?

「老夫人,兩位表少爺來給您請安。」

簾外婢子的傳話聲方落,屋內的說話相談聲便戛然而止,目光齊齊地聚在緊閉著的猩紅氈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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