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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虛張聲勢,她的外強中干,在安容和眼里或許是個笑話,可是在她而言,卻是她唯一能夠堅持的。如果強硬、潑辣的外在支撐,她只怕早就倒下去了。

盯著安容和,林貞娘勾起了嘴角,無聲地笑了。

湊近一步,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安容和,「我是小貓,是驢子,你安容和又是什麼?是狼!還是狽?以為披著人皮,就能做人?!多可笑,有人說過‘世上一切紙老虎,都會被戳破’。同樣的,偽君子總會被人看穿真面相……」

安容和目光微瞬,隨即笑了起來。他的笑很是溫和,冬日暖陽、秋夜月華,不外如是,可是這樣令人該覺得溫暖的笑容,落在林貞娘眼里,卻是十足的惡意。

眼微微眯起,她盯著安容和,好似就要探爪抓人的貓,如果不是陳氏及時叫她,不知不又要冒出什麼話來。

安容和微笑著拱手相送,直到林家的驢車拐了個彎,駛上往村外的大道,才笑著收回目光。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陳山虎「嘖嘖」道︰「瞧見了?我沒說錯吧!這丫頭潑得很——我就沒見過哪個女子像她這麼大時就這麼厲害!」聲音稍頓,他又笑道︰「還好你心善,肯幫她們——要我,這丫頭這麼不知好歹……」

安容和一笑,沒有回頭,只是低語道︰「這林家小娘子,讓我想起一人……」眼簾下垂,他的聲音越發低沉︰「我爹剛去的那會兒,債主逼上門來,娘也是操著根扁擔,和幾個漢子打在一處,又在門口怒目對峙——好像,她只要退一步,在她背後的我們,就要被人欺負了去……」

听到安容和的低語,陳山虎也知道他是又想起了從前。不願義兄再想那些往事,他就嘿嘿笑道︰「你還別說,那天在街上,這小娘子和干娘可是吵得那叫一個歡……」

安容和轉目,嘴角盡是笑意。同樣是溫和的笑,和面對旁人時,他現在連眼底都是帶著溫暖的。

車子慢慢拐了個彎,林貞娘「刷」地一下放下了簾子,終于收回了目光。

那個姓安的——好生討厭!

她心里想著,不知不覺咬住了唇,猶帶憤憤之意。便沒有听到陳氏喚她的聲音,待醒過神時,陳氏已經是叫她第二聲了。

看著林貞娘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陳氏不禁攬住她的肩,把她擁入了懷中,「是娘沒用,讓你受了委屈。」

「娘,」林貞娘低聲呢喃,雖然沒有抬頭去看,可是她知道陳氏在哭,哪怕沒有淚水滴落,可是那顆慈母的心早讓她的眼楮濕潤。

「娘,是女兒沒用……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得好的,可最後卻讓娘受了那麼大的委屈……」

只要一想到陳氏跪在安容和腳下的情形,她就覺得心如刀割,哪怕安容和當時避開未曾生受陳氏的跪拜,她仍然恨死了那個姓安的。

陳氏無語,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如哄嬰兒一般,無聲地安撫著她。

鬧了那麼久,林貞娘也覺困倦,在陳氏的撫慰下,不知不覺便合上了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陣吵雜聲,好像有人在吵架。

身上一個機靈,林貞娘猛地坐起,倒把一直抱著她的陳氏嚇了一跳。

「莫慌、莫慌,是前頭有人的車子壞在路上,這會兒正在修……」

緩了緩神,林貞娘撩開簾子,向外張望。

像陳氏說的一樣,前面路上有一輛馬車橫在路上。在路邊上,有幾個人圍著一堆箱籠,想是車上的乘客。而那匹拉車的老馬,也被卸了套繩,在路邊的草叢里吃草。

因那馬車壞得不是地方,要過路的商旅有趕了大車的,不免高聲喝罵。那正修著車的車夫無奈,只得求人幫手把車子往路邊抬抬。可偏偏那些商旅罵得大聲,卻沒一個肯伸手相幫。還是林東看不過眼,跳下驢車,過去搭了把手,和那車夫一起把那輛壞掉的車抬到了路邊。

前頭的商旅眼見路讓開了,吆喝一聲就趕著車走了。灰塵四起,撲得滿臉,那車夫「呸」了一聲,罵道︰「武家手底下的這群王八羔子,真是壞了咱們定陶商家的好名聲!」雖然是罵,聲音卻不高。

林貞娘听得什麼「武」,再看那絕塵而去的商隊,心里暗自尋思這姓武的不知是什麼人家?看來應是定陶的大戶吧?!

林東雖是搭了把手,可是那車夫罵人時,他卻仍是板著臉,沒有吭上半聲就轉身。卻不想他才走了幾步,路邊那群人就有人叫道︰「敢請尊駕留步。」

林東愣住回頭,車上的林貞娘也不由把簾子拉得大了些往外看。

叫林東的,是一個三旬以上的婦人。她剛才是坐在一只箱籠上,懷里還攬著一個看起來比林貞娘小上一兩歲的女孩兒。而在她身後,則是兩個和林貞娘差不多大的小少年,又有一個略大些的少女。

看清了叫林東的婦人,林貞娘不免在心里猜疑。這婦人帶著幾個半大孩子,又帶著那些箱籠,莫不是來投親的?只不知叫住林東,又是做什麼?

遠得略遠,听得不是很清楚,可看林東在听那婦人低語數句後就往這頭看來。而那婦人也就跟在林東身後往這頭走,林貞娘心里隱隱就有些猜到。

「娘,有人要拜訪您呢!」林貞娘笑著回頭說了句,讓開位置。

陳氏往外一看,見那婦人跟著林東走得近了,自然不好再在車上坐著。林貞娘先跳下車,又伸手扶著陳氏下了車,自己卻是立在一旁,遠遠地打量著路邊的四個少年男女。

那是一家人嗎?看起來,像是一家人。只是那個略大的少女和其中一個少年穿得卻是略差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奴婢。

婦人走近,未語先笑,與陳氏見了禮,才婉轉說明來意。

原來,這婦人姓王,夫家陶氏。因夫早亡,在濟南府無法維系生計,這才搬到定陶來。隨行的,除了一雙兒女,另有寄居于府中的亡夫外甥和一個小使女。不料車行至此,竟壞在了路上。上前搭話,只求陳氏能捎上他們一程。

陳氏本就是個生性善良的,再加上這婦人也是遭逢喪夫之痛,這讓陳氏的心腸就更軟了三分。王氏才一央求,她立刻就一口答應下來。只是答應過後,卻有些為難了。

林家的廂車小而輕便,是專套驢的。坐兩人輕松,三人勉強,若是再多,別說車裝不下,就是那頭驢也要壓趴下了。

可現在王氏不只帶著四個半大孩子,還有那大大小小的箱籠,根本就是坐不了的嘛!

陳氏雖然露出為難之色,王氏卻好似並未看出,竟是在一旁沒吭一聲。遠處正蹲著修車軸的車夫這時候又揚聲叫道︰「王娘子,這車一時半會兒是修不好,您要不求求過往的車捎帶你們一程吧!」

如此一來,陳氏更不好開口推拒了。只能商量著問道︰「不如這樣,先留人看著箱籠,我回頭再叫東伯過來接一趟好了。」

王氏聞聲,立刻應下,笑道︰「我只帶著我那小女兒就可以。小女孩,一直沒離開過我身邊,若留下她,只怕會鬧……」如此說著,卻是高聲叫道︰「安哥兒,搭把手和小花把那只箱籠搬過來——就那只,蓉姐兒坐的那只!」

陳氏看著被少年和少女抬過來的箱籠,面色微變,訥訥著,卻又好似說不出口。

這箱籠,雖然不是那里頭最大的一只,可看著也有些分量,佔地兒也不小,若是上了車,那車上就要少裝一個人了。

看著陳氏為難的模樣,林貞娘對這王氏心生不滿,可是想想剛才陳氏對王氏相惜相憐的神情,她到底把不滿的情緒壓了下去。

或許,對陳氏而言,這拖兒帶女的王氏就像她一樣。若今天沒人幫王氏等人,怕陳氏也會覺得這世上沒有人肯幫她們這孤兒寡母了。

「娘,」叫了一聲,林貞娘上前道︰「不如我就陪著那幾位留下來等東伯好了。他們初來乍道,人地生疏,只怕站在這兒,會怕的。」

陳氏口齒微動,最後卻到底只是歉然地模了模林貞娘的頭,就招呼王氏上車。王氏笑笑,抱著那看起來也有十歲,卻仍然要摟著她撒嬌要抱上車的女孩,抓著她的手向林貞娘揮手,「謝謝姐姐……姐姐,還是您會教孩子,看這女兒多懂事。」

听人當面夸獎女兒乖巧,陳氏比听人夸她還要開心許多,那一分不快就立刻煙消雲散。車子趕出有一段距離,還能听到車里傳出歡笑聲。

看著小驢車走得遠了,林貞娘回過頭,笑著轉身,叉手為禮。

第一次見面,彼此不熟悉,而且又不是正式場合,她也就沒有刻意多禮。眼見那兩個少年頗有些拘謹,她就只向那略年長的小使女笑道︰「姐姐,我陪著你們等好了……」

雖然嘴上叫得恭敬,林貞娘心里卻難免有幾分把這幾個都看成是孩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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