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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在尋常人眼中是莫大的福氣吧?可唯有親身處在其中,才知道一家子老老少少擠在同一座宅院里,整日雞毛蒜皮的煩惱。

俞清瑤是十五個曾孫輩的一員,非長非幼,又是閨女,雖然母家顯赫,可在家族中沒什麼特權。她現在居住的芷萱院,名字好听,不過是一間院子一分為二——東邊住的是她,西邊是長房的婷瑤堂姐。三間上房也是一人一半,全部打通後中間用一道粉牆隔開。

沒辦法,小輩太多了。隨著添丁進口,本就緊張的住所,越發不好安排了。為著分配屋舍的事情,各房老一輩小一輩的,沒少鬧騰。

胡嬤嬤是精細人,站在院門口目送五少爺離開,一眼瞥到西院的人探頭探腦,似有好奇打听之意,忍不住哼了一聲姑娘才安穩下來,若是被刻薄的婷瑤知曉內情,肯定免不了一番挖苦奚落,驚嚇後再添怒氣,那姑娘豈不是更遺忘不了那可怕的場景,從而留下難以抹去的陰影?想到此處,她快步走回,吩咐兩個小丫頭,

「……在院門口守著,如有人來問,便說姑娘身子不爽利,才喝了藥睡下了。記住了,任誰來也不準開門」

「是,嬤嬤」

果真不出所料,西院的人找了借口過來詢問,兩個小丫頭依樣說了。眾所周知,芷萱院的三姑娘跟她胞弟都是難產出生,自幼病怏怏的,顯得比同齡孩子單薄瘦弱些。半個月里有十天「身子不爽利」,太常見不過,誰也沒覺得詫異。

打發了暗處過度好奇的目光,胡嬤嬤回到上房,親自拿了鑰匙打開紫檀雕花八寶櫃子,從香屜里拿出一塊「安神香」,細細的碾了,撒進雙耳鎏金香爐中。沒多久,淡淡的使人心神安寧的氣息,就彌漫于整間屋子。

「姑娘,你就听嬤嬤一句勸吧,日後也不能再這般魯莽任性了。須知女兒家矜貴,一旦閨譽受損,那可是影響終身啊比若今天,大廚房人多雜亂,無事也要鬧出新聞來,何況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虧得瑪瑙機靈,趁亂帶了姑娘回來,不然被閑雜的人撞見了,添油加醋的傳揚出去,什麼話編排不出?可憐姑娘又沒父母在身邊操持,嬤嬤有心可身份卑下,子皓少爺又年幼哎」

望著滿面愁容的嬤嬤,俞清瑤自然知道是全心對自己好。多少年了,她沒有听到過一句真誠的熨貼話,沒有觸模一雙溫暖可親的手更沒有人這般設身處地的替她擔憂了不由眼眶一熱,輕輕的道,「嬤嬤放心,瑤兒再也不會了。」

話音剛落,就見胡嬤嬤定住了,抬起頭用愕然的眼神望著她。

腦中電光一閃——現在是廣平二十八年,她才剛剛十歲一出生錦衣玉食,沒有吃過半點苦頭,哪里曉得嬤嬤此番話的語重心長,並為之珍惜和感恩呢?

「呃,嬤嬤,我已經長大了,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得。」俞清瑤努力綻放一個笑容,表示自己再也不是小女孩了,行事只顧自己的喜惡。

胡嬤嬤驚訝的表情收斂的很快,若不是面對面,根本發現不了。

「是嬤嬤糊涂了,姑娘上個月過的生辰,是大姑娘了」

語氣非常慈和,帶著一絲感覺親切的微笑。不過,手卻輕柔的掠俞清瑤鬢角的發絲,不著痕跡的在她耳廓上撫過,而後垂下,輕輕握著俞清瑤的手,「瞧今兒鬧的,想必姑娘也累了吧,早些歇息吧。」

「嗯。嬤嬤也早些歇著。」

雨過天晴色的紗帳子放下來,俞清瑤平躺在床上,覺得心兒砰砰跳,待胡嬤嬤在紗帳外的身影緩緩的退下了,才松了一口氣。

她輕輕模著自己的耳廓,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那兒有一顆小小的,比芝麻還小的小痣。只有自幼為她照顧她的女乃嬤嬤才會注意到這麼小小的細節吧?還有手。她的右手手指內側,有一條淡淡的,被貓抓過的傷痕。因為救治得宜,留的疤痕很淺,對著太陽光都看不大出來,唯有觸模才能感覺到。

嬤嬤……應是動了疑心吧。

也是。她這半天痴痴呆呆,掐了人中才回過神來;而後便是傷心流淚,哭得天昏地暗,與素日低聲垂泣大有不同。最最重要的,竟然犯傻的問了句,「弟弟肯定能中舉嗎?」。

父親出名動天下的探花郎,此且不提,單單說她自幼與父母分離,只有個嫡親的弟弟在身邊,自然愛若珍寶。而且生活在大家族內,雖有祖父母疼愛,到底差了一層。何況,祖父母的兒孫輩眾多,孫女不提,光是嫡孫就有六個,實在無暇顧及。族中其他兄弟姐妹受了委屈,有父母撐腰,她們倆人便只能默默忍受,迎風流淚了。

因此,用相依為命形容,倒也不差。

回想起來,「十歲」的俞清瑤,應該是全心全意盼望著子皓中舉,揚眉吐氣吧?豈會自打嘴巴,問出「弟弟能中舉嗎」的話來?

還有更多疑點。

乍見弟弟,她還沒從前世弟弟的冷漠中轉過神,神色間難免帶了不自然,言談舉止也不會那般關切、在意。甚至俞子皓告辭時,不曾出言挽留,細細囑咐……這些,哪里瞞得過朝夕相處的胡嬤嬤。

唉,這可如何是好?

非是她信不過胡嬤嬤,而是死後重生,這等事實在匪夷所思。若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俞清瑤捫心自問,很難接受「死後還魂」。況且,若真的坦誠原尾,少不得要將前世的經歷一一告知。

倘或嬤嬤知道她堂堂朱門閨秀,老大年紀才嫁人,嫁的還是農戶出身的雜號將軍,更慘死在喜堂之上很有可能,是被未婚夫君與人合謀加害。以嬤嬤待她之心,如何能承受得住?

俞家如今看似風光,實則如風雨中的燭火,最多不過五年就會落得抄家流放的結局。這等沉重壓力,親近的,她不忍讓人替她分擔;疏遠的,便是說了,也無人相信。一個不善,或許就如翡翠那丫頭心理想的——

「被枉死的金簪纏住了」

俞清瑤不是見識短淺的弱質女流,前世自立門戶,見多奇人異事,在愚昧粗鄙之人口中,成了怪物,被驅逐、毆打,乃至燒殺的。

她必須把自己的秘密緊緊守護住只是,才半天就讓胡嬤嬤發現異樣,以後天天生活在一起,偽裝年幼的自己,似乎……不大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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