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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順興听了梁豐的話,端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商場混了幾十年,逢迎官府也不是一天兩天,哪里見過這種二愣子縣太爺。跟個吹火筒似的直來直去,一點潛規則,一點黑話都不講,听起來全無心機白痴一般,卻句句誅心,讓人無法回答。

想來想去,只好小心翼翼問道︰「那麼依太爺的意思——?」

「嗯,這個我已經想好了,大力行的事還是請你貴手抬一抬,給他們一條活路。不過,本縣也不能胡亂插手你們生意上的規矩,只要你光明正大,愛怎麼做怎麼做,哪怕是連同魯大山都收編了,本縣也沒話說。但是,請你記住,須是光明正大,若行苟且,我斷不依的!」

周順興听了,一顆心沉了下去,滿懷希望來奉承這位老爺,卻得了這麼個結果,當真噎得難受。但又不敢不遵,只好苦著臉應了,轉身出去。

「慢著,你禮單還在這兒呢,一道拿回去吧。」梁豐笑道。

「不、不,這是小的孝敬老爺,豈可收回?老爺一定要笑納。」周順興急忙推辭道。

「不是告訴你了麼,本縣愛錢,卻不愛別人的。收了你的,今後就不好說硬話了。你這不是賄賂我麼?」梁豐笑道,眼楮里卻放出兩根針來。周順興和他對視一眼,心里突地一下,不敢再羅嗦,只好躬身行禮接了禮單回去。

周順興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回到家里。忍不住忿忿不平,一個臭苦力的。居然能得縣太爺撐腰抬舉,自己這壟斷渡口的計劃看來是泡湯了,想想還是決定親自去陳橋看看結果。第二天來到陳橋,見渡口依然忙碌雜亂,但兩邊力行都恢復了從前光景,看起來大力行的精神氣色要好了許多。

跟著來的周明仔仔細細向周順興匯報了結果︰第二天魯大山在一個和尚的陪同下,帶著半死不活的李坤親自上門賠禮,說是縣令吩咐。將李坤還給周記,同時魯大山願意奉上五貫錢以作療資。

周明不敢大意,先請了郎中來細細查看李坤傷勢,被打得雖重,但還都是些皮外傷,就掉了幾顆牙齒,說話漏風而已。沒有人命之虞。同來的那和尚周明雖不知底細,但當天被傳去問話時候就在一旁,自己是記得的。當然知道這是縣太爺派來的使者,不敢造次,只好捏著鼻子受了五貫錢和李坤。

魯大山得了梁豐的救急,馬上每個兄弟就要發一百錢精神損失費。被包拯及時喝止︰「梁大人總共才給你五十貫。是讓你今後經營周轉使用。現在毫沒來由就要發錢,以後給少了,弟兄們豈不怨恨失望?你怎地如此沒有腦子?」

魯大山被罵得閃閃地不敢還嘴,只好說︰「那包老爺說身便是甚吧。」

包拯也不羅嗦,命他召集剩余弟兄。一個人先給了三十錢,算作這兩天沒開工的補償。卻當面立下規矩。今後按每人裝貨量計酬,以竹簽為計。一根竹簽合計五個錢,上面均要有老包的親筆畫押為準。

這條政策宣布,大力行頓時議論紛紛,怎麼大山哥不搞大鍋飯了麼?十好幾個老弱病殘不免憂心忡忡起來。接著老包宣布第二條,老弱病殘也按勞動力計酬,可以分些行里內部事務比如做飯、洗衣、看門、傳遞等等雜務,計每人每日二十錢計算,卻要按完成質量倒扣。

那些老弱听了,雖然今後收入少了許多,但總算好歹有條活路,也感念魯大山平日待人仁義,也就沒了非分之想,答應下來。

包拯接著宣布第三條,前幾天被李坤拉攏過去的兄弟,也是為了一口飯吃,沒法子。今後大家報酬上漲,一旦那些兄弟想要回來,一律不準歧視給臉色看,既往不咎,一視同仁,如此大力行的隊伍才能壯大。

眾人紛紛看向魯大山,這廝只好摳摳頭皮道︰「包老爺是梁縣太爺請來的管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大家遵守便是。」

包拯宣布完三條,也懶得多言一句,轉身就進入行里小房子,關起門來算賬辦公。

經過這幾條整頓,大力行恢復了生氣,吃飽喝足,紛紛投入到陳橋渡口的活路當中,遇到反叛的兄弟,也不橫眉冷對,而是熱情招呼,大聲笑說大山哥不知哪里請來高人,不但將工錢提了,而且今後按勞取酬,大家正卯足勁要好好干。那些兄弟慚愧之余,好奇打听。這邊也不隱瞞,原原本本把魯大山給的官方說法講了,果然有許多人便動了心思,仍想著回來和老弟兄們在一起快活得多。

這自然是大力行求之不得,當場表示接納,一時間跑過去的兄弟就回來了十之**,看得周明恨得牙癢癢。只後悔這幾天事情多,將簽訂契約的事給碼了後,現在人家要回去,無法約束,周記枉自做了一回小人,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周順興那邊听了周明的報告,勃然大怒卻也無可奈何,一番心思,只收獲了一個半死不活,平時好吃懶做吃里扒外的李坤,心生厭倦。當下吩咐周明,先給這廝療傷,等他好了,尋個由頭趕出周記,免得看著心煩。

那李坤自以為立了大功,又為周記受了一身的傷,必然要得好看承的。哪知等傷好了,原先許諾的一路管事不但沒有,反而也還是跟著那些苦力在渡口賣力搬運。他本來就沒幾兩力氣,全憑著魯大山講義氣混飯吃,如今沒人和他說這些了,才干一天就全身要散架一樣,身上幾處都磨出了水泡。痛苦不堪,不免去找周明抱怨,話里話外還提醒周明,原先答應給的管事待遇,希望落實。

周明可早就等著他這一句呢,一拍桌子罵道︰「你這廝當日油嘴滑舌又拍胸脯又對天立誓保證,把那些勞力都給我拉過來,這才許了你的前程。如今你看看,全他娘的跑個精光,就剩你這麼個吃閑飯干不了事的,還有面皮找我討說法?拿去,這是魯大山那天打你,賠你的五貫錢,如今還剩兩貫,老子分毫沒動,收拾收拾便給老子滾蛋!」

周明罵完,甩手給了他兩貫錢,吩咐手下將這廝推出了門。

李坤作聲不得,被攆了出來,大罵周記,卻無可奈何。有心要回去投奔大力行,實在是沒這臉皮,又覺得手里有了兩貫錢,腰桿壯了許多,便萬事丟到腦後,先去找個鄉下村姑風流快活一回才是正事。

這廝手又散,又不肯吃苦,沒過多久,便把兩貫錢花了個干干淨淨,不免破衣爛衫有頭無尾起來。只好厚著臉皮再去大力行哀求投靠,那時大力行已經興旺,可是上下人人都記著這個不要臉的潑才,魯大山自然不會再收留于他。終于落得背井離鄉沿街乞討,在一個冬日夜里,凍死在京城某一處角落里。這是後話!

話說梁豐送走程程以後,等了幾天,巴望小嫦趕緊過來相陪。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永叔卻回來了,說是小嫦娘子回話,程程娘子有了身子,要留在家里多照顧幾天,少爺你切自便。

梁豐一听大失所望,只好一個人忍受孤獨在封丘瞎混。寂寞之下,化無聊為力量,天天撲在工作上,伙同秦邦業、鄧聖一起,白天上班,晚上硬拉著兩人陪他喝酒打屁,偶爾也把仲殊從陳橋扯來湊趣。原先也喊過包拯兩次的,誰知那位大哥卻敬業得很,當時覺得給大力行做管事大**份,卻要認真到底,就不來陪大人浪費時間了。梁豐當然隨他,不敢強求。

這天慎思堂翻閱公文,看到京城送來的邸報,也沒什麼大事,但一樁小事卻引起梁豐的注意︰原洪州知州夏竦,遷中散大夫、秘書少監、右正言、直政事堂承旨。

梁豐對夏竦的情況略知一二,心里思索,有這麼一位進入朝廷中樞,恐怕將來又得戲看了。原本朝廷里現在的格局,雖說只是延續了真宗在世時候的局面,沒什麼進取之心,但守成是綽綽有余,四平八穩。而且自丁謂被貶斥以後,一眼望去,幾乎都是些正人君子,這格局自然對現在的趙禎非常有利,梁豐毫不擔心。

想來定是太後劉娥忍受不了了,專門從地方上調了這麼一位進來,大有用意!

果然,夏竦入朝,名為政事堂屬官,屬于第二第三梯隊成員,但隔三差五便會被劉娥招進宮去,充咨言之屬。夏竦得此殊榮,卻低調得緊,也不在朝廷自矜,每天兢兢業業,一如任知州時那樣勤奮。

這舉動倒得了許多贊譽,魯宗道首先夸獎他「舉止得體,下筆如飛,所制莫不中意,真無一字可改動。」張士遜、張知白等也覺得夏承旨這人不錯。于是漸漸地有些事情商議時,只要不是機密大事,相公們乘著休息,也都願意同這位承旨聊聊天,說道說道,听听他的意見和建議。

夏竦也不刻意避諱什麼,認真傾听,說出自己的感受或者意見,既不嘩眾取寵,也不謹小慎微。

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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