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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尚行安遠

灰色的馬車車廂使車廂內的光線暗了許多,林杉只是掀開了車廂布簾的半片,幾縷光亮卻是讓車內那名中年婦人臉上的倦容清晰無礙。不過她雖疲累,但抱著懷中襁褓里的孩子時,還在溫柔的輕輕晃著,嘴中也是輕輕哼唱著舒心安神的催眠童謠,聲音里沒有疲倦只有柔順。

她如一個母親一般呵護著懷中的幼嬰,但她並非是那孩子的母親,她只是那孩子母親的一個僕婦。

婦人听到林杉的聲音,抬頭微笑道︰「公子不要太擔心,這孩子只是餓了。」

林杉聞言舒了舒眉,說道︰「原來如此,我還怕是路上顛簸,傷到了哪里。」

他這話一出,坐在馭板上的馬夫忍不住打趣道︰「公子,‘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句話形容現在的你可貼切了。我馬安別的不行,趕車這行我卻敢撂下大話,就是在這車里光板上放塊豆腐,由我馬安從京都趕車到南峽,那也是原封不動的送到,不信你問問黎嬸。」

那位被他稱做黎嬸的婦人聞言笑著點了點頭。

林杉知道他此時說這些話,只是想寬慰一下大家離開京都這一路來一直繃著的心弦。他心中是感謝馬安的,因而也任他說去了。等馬安說完,他才笑著說道︰「你呀你,剛才我也坐在車里,怎會不知道呢?不過是關心則亂。」

他說完又看向那嬰孩,半晌伸指揉了揉額頭,疑惑道︰「怎麼這麼快就餓了呢?兩個時辰前才喂過湯飲呢。」

黎嬸溫和說道︰「這嬰孩的腸胃比大人要柔弱,所以吃的也都是碎軟易消化的食物,自然不頂餓的。」

林杉听她這麼一解釋才點了點頭,喃喃說道︰「照顧孩子的事,還是黎嬸在行。」

一旁的馬安笑著湊合道︰「這照顧孩子本來就是女子份內的事,如果公子連這個都熟絡,豈不是太過妖異了。」

他本來是想活躍一下氣氛,卻不料不知不覺說到了忌諱處。就見黎嬸輕輕嘆了口氣道︰「孩子還這麼小,本來是最該在母親懷里的時候貧婦就是再擅長照顧孩子又如何及得上母親的呵護?」

林杉目中也是閃過一抹黯然,他垂了垂眉,斂過那層異色,平靜的說道︰「我傾盡所能,也只是保住了這個孩子,今後斷然不會讓她像今天這麼吃苦挨餓,以告慰義妹的亡靈。只不過沒想到照顧孩子竟是這麼復雜,從前倒未想過,現在才覺得茫然而難拾頭緒。」

黎嬸聞言一怔道︰「公子無需擔心,照顧孩子的事交給貧婦即是。」

林杉搖頭說道︰「離開京都這一路上已經拖累兩位了,怎可因為我的私事,還要牽扯你們一生?等到了住處安頓下來,你們就各自隱去吧」

「公子不可」一旁的馬安聞言大聲說道︰「你難道以為小姐的事就只是你的私事麼?小姐往日有恩于我們,雖然我們不奢求與小姐家人相稱,但此恩不能不報,小姐不在了,我們就侍奉小姐的孩子。」

黎嬸也是雙目微潮的無聲點了點頭。

林杉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氣,待緩緩吐出後才平靜的說道︰「如此便隨了你們吧。」

黎嬸和馬安聞言皆是面露一片透著絲絲淒然的微笑。

不過他們沒笑多久,就听林杉突然敲了敲車轅,鄭重的說道︰「只是以後你們的身份都要改一下,不要再以下人自居了。我們以平等身份論處,待孩子能說話記事開始,黎嬸就以孩子的嬸娘自居,馬安以孩子的舅舅自居,詳細事宜容我以後再仔細想想。」

馬安聞言第一個冷靜不下來,他語氣有些發急的說道︰「這怎麼行?她可是公主,我們萬萬不能逾越了。」

林杉眉峰皺了一下,靜靜的說道︰「此番出京,以後能安穩活著便行了。宮中有那位的位置,我斷然是不會讓她再回到那種蛇穴狼窩的。好好活著,我相信這也是義妹願意看到的。」

馬安听他這麼一說,也明白了幾分,雖然心中還有些不平,但已是沉默下來。

卻見黎嬸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憂慮,緩緩說道︰「公子莫非也要如此一世?且不說埋沒了公子的輔國之才,宮中的皇上若知道公子的這份意思,估計也是不會答應的。若無皇上的偏庇,恐怕這孩子的蹤跡也終是瞞不住**中那位大貴人。」

林杉冷笑一聲說道︰「天下良才又豈是只有我林安遠一個,如今皇帝已坐擁天下,還怕不能另尋智者?況且我的性格,早些年與陛下野游于山鄉間還算快活,宮廷謀生僅半年我就疲倦了,退隱也罷,此事你們不必再多提。至于那個女人,以她縛足于**的身份,如若我不想讓她知道,她便一生休想知道。」

他說完便離開了馬車,緩步向身後那片枯水湖的蘆葦灘行去。馬安撇頭看見他雙目中的些許煩悶之色,就沒有跟上去。

精神上的緊繃與心靈上的傷痛疊加在一起,是最為傷神的。幾天的奔波,林杉覺得心神頗為疲憊,再加上馬車的晃蕩,他的心頭早有一股煩悶的內息翻騰欲出。走近了蘆葦灘,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聞著敗朽的蘆葦叢中點滴幼女敕蘆葦苗的青澀氣息,胸月復間那抹翻騰的濁意才將將平靜了些。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喊聲,令林杉側目遙望。

「林安遠安遠老弟果然是你,且等等愚兄」

約莫百丈外,一人一騎凌塵奔襲。林杉雙眼微眯,旋即一睜,有些激動的喊道︰「尚行兄」

來人正是本來遵聖命,去往南峽吃齋半年的京都守備使,薛忠。

薛忠字尚行,林杉字安遠,兩人在破城日那天相遇,卻是一見如故,兩人雖然不是親兄弟,卻一直以表字親切互稱。這次林杉攜天家**悄然出城,薛忠不是不知內情的。而薛忠走至半道,突然取了部下的金玲馬,說是要獨游南峽名跡,實際上卻是來找林杉的,好在他運氣還不錯。

薛忠騎馬來到林杉近處就跳下了馬,林杉見他走路姿勢有些異樣,不禁問道︰「尚行兄這是怎麼了?」

薛忠灑然一笑,說道︰「沒什麼,給馬尸壓了一下,權當為苦肉計做出點代價,不如此難叫人信服啊。」他說罷又將京都那夜發生的事情經過大致提了一下,末了,還是忍不住佯怒道︰「你也真是,就為一個馬夫,折騰那麼多功夫,京都才修成半年的新牆也被你掏出個大洞,為了你我把我的馬都舍了。」

林杉雙眉好看的輕輕一抖,微聲問道︰「沒人知道吧?」

薛忠沒好氣的說道︰「當然沒有,如果有,我現在就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帶著一群人來捉你了。」

林杉笑了笑,然後淡淡說道︰「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就那麼容易出京,別人私底下會怎麼議論陛下?總得打點掩護,再說沒有一個好馬夫,我帶著一個嬰孩如何趕路?萬一路上顛出什麼亂子,我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薛忠連忙擺手說道︰「得了,比口才我還不夠當你手下,不說這個了。」

林杉聞言只好笑了笑,兩人說了一陣話,算是互相了解了一下京都那夜後,各自遇到的事。林杉這邊很簡單,除了趕路還是趕路,薛忠那邊也還好,說是獲罪實則享受,大家互告平安。

薛忠歇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馬車,然後說道︰「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呢?帶著個無根的孩子過一生?」

林杉束手而立,望著面前的一片隨風搖擺的枯蘆葉,慢慢說道︰「有我在,她便能有根,能有家。」他說完頓了頓,未等薛忠開口,就先一步又說道︰「說說你吧,怎麼也不留在京都?陛下這麼個玩法,身邊可信可用的人只怕不多,你應該留下來幫他。」

「你都不準備回來了,我走個半年又算得了什麼呢?」薛忠抱怨了一句,接著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雖然這次離京是我請求的,但陛下答應得也很快,後來我仔細想想,估計是陛下心中計定,準備對朝廷中的一些人進行一次清剿吧。」

薛忠說到這里有些自嘲的一笑,接著說道︰「你知道的,我能升任京都守備,是陛下的恩賞。事實上我的才能是有限甚至是貧乏的,腦子也沒你轉得快。陛下此時撇我離京,怕也是為我著想,這個時候我也確實不該不自量力的強留在京。」

林杉又是笑了笑,許久才點頭說道︰「你這麼說也有理,想必陛下讓你去南峽也絕非吃齋那麼簡單。南峽離京都不遠,你隨時可以返京。你在不遠處看著,對京都的某些人也能造成一些心理壓力,而對于你來說,京都不論如何也難以將你拖下水。」他說到這里輕輕一嘆才道︰「陛下依然還是那麼顧念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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