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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去,他把她輕輕一托,背了起來,又對玄武、青龍命道︰「取道北門,途經各徑,傳朕口諭,著禁軍秘密封路。岑」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但這願打願挨的,又有誰插得上話?

兩人立刻施展輕功而去。明炎初撐傘打在素珍頭頂,連捷等也即跟了上來。

五更的天,漆黑無垠。

幾名內侍在前面掌燈,一行人走在雪中,雪飄絮般落下,翻飛在兩側朱紅宮牆內外,每個人身上。

玄武二人很快折回,安靜地跟在後面。

素珍有些昏昏沉沉地伏在連玉肩上,隱約嗅到一股薄薄的血腥味,只道是自己身上的傷口,也沒想太多。

「你說……」冷不丁他的聲音突然響起。

「嗯?」她隨口應了句。

「你說,若我當初沒選阿蘿,我們如今會怎樣?」他聲音微低。

「不知道,各分東西吧,我家的事就擱在那,我們誰也改變不了。」她有些困頓,但答的倒也不假思索歡。

他听罷,沉默了許久,她以為他沒有別的什麼話,他的聲音再度響起。

「即使我不和阿蘿一起,也不可以了是嗎?」

「還是,你覺得,只要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你覺得,還是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到後面,他聲音越發低啞了下去,以致她幾乎就要听不清楚,然而,她還是听到了,但她情願沒听到,心里莫名地就涌出陣尖銳的情緒。

她索性假裝沒听到,為防再听到他說什麼,也不想讓他再說什麼,她哼起小曲來。

他怎可能舍阿蘿來就她,哪怕如今他真一時意氣,她又怎會接受?

她知道,阿蘿的死而復生,還有她的信,或多或少讓他負疚。

甚至,說出想將她留下的話。

可這種愧疚般補償般的愛,她要來做什麼?

何況,兩人之間,即使沒有了阿蘿,又能怎樣,她是真的累了,淡了,心死了。

他走得越發緩慢,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她知道,以他的武功和體力,絕不至于,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心里那股情緒膨脹開來,「你到底想怎樣?若非真心相送,讓我自己下來走便是,我不想再留在這里,一點也不想。」

她語氣雖淡,聲音卻已是冷了。

「雪天路滑,這便走快一些。」他很快應道,並無脾氣。

素珍閉上眼楮不說話,他果然走快了許多,但呼吸卻也越發沉重,她突然想到什麼,她真是傻,怎會被他這般誘誤?本忖兩個人從前什麼也做了,既而此時自己也走不了,讓他背一背又何妨?如此親密接觸,讓其他男子來自然尷尬,可這宮中還能沒有輦轎車馬不成,沒有女官女衛不成?

他卻故意開口,給出方案,她凌亂中竟也沒多想,看在他眼里,會不會反成了另一種意思?

「放我下來,讓玄武駕車送我出宮便行。」她緩緩開口,語氣堅持。

他卻一言不發,把她微微下滑的身子,托了托,兩手緊緊穩住,沒有回答,只繼續往前走。

素珍心頭怒氣,此時也被他的態度徹底勾了出來,冷冷道︰「我說,我要下去,我要馬車,我就在這等著!若你不肯,我便自己走出去。」

她突然拔高聲音,所有人都被驚到,各自停下腳步,錯愕地看著二人。

連玉卻仍然沒有把她放下來,「李懷素,我們真的就不能再談一談——」

他話未完,她一腳踢到他腿上,用力掙扎拍打,要下來。

「李提刑……別,皇上還有傷在……」

一旁玄武臉色微變,明炎初急得丟了傘,連聲勸道,卻教連玉一眼把話打住。連捷朱雀心細,已嗅到連玉身上什麼不對勁,朱雀朝玄武使了個眼色相詢,玄武眉毛皺得老高,搖搖頭,打了個手勢,先自退到數十步以外。

眾人見狀,也都無聲跟著退了下去。

那邊,連玉已把素珍放了下來,但他沒有立刻吩咐玄武去備馬,只把她望住。

她離了他,扶住牆壁,警惕地退了好幾步。

雪,越下越大,落到她發上,斑斑駁駁,把她的黑發,染成半個白頭。

恨不能一下就到白頭。

他雙眉擰緊,一時看得發怔。

「你出宮後,要去哪里?」他問。

「去哪里,也與你無關。」她漠然答道。

「會回到權非同身邊去?」

他竟鍥而不舍,素珍心中有什麼在翻滾,索性再次閉嘴,只冷冷看著他。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不會再有阿蘿,讓我補償你,讓我愛你,就像從前一樣,只要我能辦到,什麼都可以,李懷素,給我一個機會,我只求一個機會,若你覺得我做的不夠好,再走好不好?」

他站在她數步之外,唇角帶著笑意,眸中寫著哀求,卻亦嵌

tang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侵略性,兩手微抬,圈握在腰間,青筋如暴,似在極力控制自己沖奔上前,不惜一切將她強行留下!

素珍見他如此,心頭怒氣也終如浪濤,滔天而來!

「去你的!連玉,我去你大爺的!君無戲言,你答應過讓我走的。」她扶著牆,朝他怒吼,「給你一個機會,然後再把我給甩開?你憑什麼來這樣對我?好,不說家仇,我就只跟你算阿蘿的事,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一分的痛?拜你所賜,我什麼樣的滋味都嘗過,我不要補償,但求放過。連玉,我已經不再愛你,你讓我跟一個自己不再愛的人一起豈非可笑!」

「我管你和顧惜蘿怎麼樣,我不要你了,我他媽的不要你了!我和權非同如何又怎地,我們夫妻的事,你管不著!你再攔我,我便自盡死在這宮中陪你罷。」她故意把夫妻兩字掛到口上,滿意地看到他目光一變,猛退一步,她自嘲地勾勾唇角,扶著宮牆便向前走。

連玉也討厭出爾反爾,他答應她放手的一剎,是真想過放手,去找阿蘿,把事情說清楚,更是想以一個純粹的身份送她,一個和阿蘿再沒有情愛牽絆的人。

可是,自背起她那瞬間起,他便知道,很清楚的知道,他放不開。

從前能放,是還能壓抑得住,是認為,三年之約,總還有聚首機會,哪怕到時會死在她手上。但打從知道她的感情,知道,她竟沒將仇恨看的比他命重,他所有的自制就這樣分離崩析,潰不成軍。

他眯眸看著她背影,一剎無數種做法在腦里閃過,就像以前在權力游戲中的每次戰役。

不能操之過急,不能再逼她,不能讓她對他徹底絕望,他是斷不可能讓她和權非同在一起的,斷不可能讓權非同踫她,斷不可能再失去!

他要先把彼此的傷養好,莫說上京是天子腳下,便是大周,都是他的天下。

他要她,她哪里也別指望去!

心里,有個聲音在說。

這聲音冷靜,城府,寒鷙,不善。

「李懷素,我道歉,我讓玄武送你,你身上有傷,走不了多遠。」他追上她,和她保持了距離。

素珍伸手按住腰側傷處,狐疑看去,眼中依舊充滿戒備,但見他微微垂眸,倒真沒了方才某刻一瞥之下的狠勁。

她盯著他看,他也任她看著,好一會,她終于微松了口氣,點了點頭。但隨著精神一松,身子也滑了下去。

連玉眸中這才變色,不顧她會壓到自己傷口,連忙將她接住。

玄武等見勢頭不對,奔將過來,連捷也不避嫌,立刻抓起她手腕察看。

「怎樣?」連玉沉聲問。

「傷勢頗重,又是怒急攻心,但應沒有生命之險,六哥且寬心。」他立即回道。

連玉點點頭,眉間稍松,玄武想起方才兩人提到他,不合時宜的插嘴,「主上,是要屬下送人出宮吧?」

「嗯,她既要出宮,便如她所願,只是,朕也會一起出宮,不理朝政,做些日子昏君。」

此言一出,眾人都詫異得瞪大眼珠子。連玉是個標準的工作狂。

「也正好讓有心人做好布置,盡早起事。除了帝位,朕這輩子沒想過一定要得到什麼東西,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兄長,好主子,我也累了,她既已認定我是個壞人,我本也不算什麼好人,那何妨一壞到底,你們都去準備吧,隨我出宮。」

耳邊,只听得他淡淡說道,但每個字都充斥著一種近乎危險的篤定。

他有些吃力地把她抱起,往前走去。

留下幾人一臉悲憤。玄武先開的口,「什麼好主子,老子出師前各種強化訓練,幾乎沒被操……練死。」

朱雀和青龍立下點頭附和,連琴也嘀咕道︰「小時候就會收買人心,好讓我和七哥不跟他搶皇位。」

連捷翻翻白眼,「你不爭,我來爭好了。」

明炎初急的不行,「你們就只顧自己樂,這人還帶著傷呢,雖不比此前凶險,也是不輕,又被李提刑這麼一壓……」

「怪不得方才便見他走路姿勢不對!」連捷直皺眉,「怎麼回事?他是大周之主,牽一發而動全身。玄武,你這貨是怎麼當貼身侍衛的?」

玄武攤攤手道︰「要怪就怪他長的像個紈褲,辦起事來卻是個勞模,你看這些年來,他有什麼沒經歷過,那次不都能扛著,這我又怎能有好發揮呢?」

*

連欣坐在床上,衣服也沒換,呆呆看著天空吐白。一雙眼楮腫的核桃似。

她想去宮,去見無情,暫居相府的無情此時肯定已從權非同處收到消息,會很難受吧?可她也需要人來安慰,又怎麼去安慰他,她煩躁地抹了把臉,終于還是從錦被

里爬了起來。

「主子,皇上那邊有旨意過來,明公公在大廳等著。」貼身宮婢匆匆步入來報。

連欣冷笑一聲,「不見,以後,我六哥的旨意口諭,統統不接,他若不高興就把我給斬了,本宮去找李懷素,在陰間作對鬼夫妻也好。」

「這……」她那宮婢听的瞠目結舌,「你不是說,李提刑是個姑娘……」

「那又怎地?」連欣橫她一眼,正要起來更衣,眸光隨即定在一處,勃然大怒,「明炎初,你好大的膽子,沒本宮允許,竟敢闖本宮閨房!也罷,你來的正好,本宮今兒不把你治一治本宮不叫連欣!」

「奴才見過公主,」突然闖進的明炎初倒沒絲毫懼色,甚至在她大叫聲中徑自過來,附嘴到她耳邊,快速說了幾句什麼。

消息太突然太意外,連欣一下彈起,頭「砰」的一下,撞上床楣。

*

素珍這次仍是被藥味燻醒的,還有不斷在她臉上揉著的什麼東西。糯糯軟軟,香氣怡人。

「連小欣?」

她隨即微笑,撐著坐起身來,她床畔的人眼圈一紅,把從她臉上搗蛋的手縮起,拿了張小被,墊到她後背,又握住她手,「我以為你死了。」

她說著,撲進她懷里,哇的一聲哭起來。

素珍昏睡前冷硬的心腸頓被軟化,拍拍著她後背,「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你那六哥雖非善類,也還顧念點情誼,饒了我一條性命。我沒事,你莫要再哭了。」

「六哥,」連欣恨恨道︰「他就是壞人,但也虧他還有幾分自知之名,知道你恨死了他,請我來照顧你——」

素珍微微一怔,環視四周,已非宮中布設,天子寢殿,這是個素雅的女子閨房,但也不是連欣的住處,看那擺設一點也不土豪,似乎不是在宮中。

她心頭一喜,連玉總算沒有太卑劣。

但還是很快問道︰「連欣,這是什麼地方?」

連欣想起連玉此前的話,眼珠轉了轉,從她懷里起來,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哪里,我們坐了三四天馬車才到的,是鄰近京城的一個小鎮,六哥說這里風景不差,適合你休養,等你好了以後,想住上一段也是可以。」

素珍點點頭,「那倒是不錯。」

連欣卻幾乎立刻搖頭,「哪里不錯,他也來了,就在隔壁!」

她說著偷看了素珍一眼,果見本正在打量死四周的素珍臉色微變。

她頓時有種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覺,只听得素珍問,「他想怎樣?」

那聲音雖輕,卻已是滿腔怒意。

她被耳提面命已久,倒不露怯意,很快便笑道︰「素素,你不用擔心,有我在呢,而且,我六哥他如今身受重傷,也在養病,再也不會討厭的在你面前晃。」

「他受傷了?」素珍又怔了一下。

連欣點頭,「我听明炎初他們說,他去和顧惜蘿說分手,為了償還人,自己捅了自己一刀,還被顧惜蘿侍女刺傷了,他為了不再拖欠她太多,也只能受著,活該是不是?你現在也不理他,他穩賠不賺,真是把我樂壞了!他是我哥,但他活該。」

「他大概想把你要回來,但你別理他。」

素珍听著,垂眸沉默了好一下,末了,輕聲問道︰「傷得重麼?」

「有些深,不過他身上一堆的傷,肚子上有道舊疤,我看七哥給他整治,他迷迷糊糊的叫,說那里疼,所以這傷估計還好,雖然深,流了好多血,但不是很重吧,否則他還能叫別的地方疼不成?」連欣聳聳肩道。

素珍沒有說話,連欣瞅著她神色,沒太看出端倪,又道︰「你可千萬別心軟去看他。」

素珍抬頭搖頭道︰「我不會,我甚至不會在此久留,過兩天傷好些就走,他怎樣與我無關。」

「他臥床前曾吩咐七哥他們,說只要你好了,隨時讓你走,他說就是想親眼看著你好了,才能放心所以一同過的來。他應是知你很不喜歡,不敢強行再留,沖著這點,你倒是把傷養好些再走不遲。」

素珍不置可否,「再看吧。」

連欣也不多話,「好,若你想走,我隨時奉陪,和你一起溜走。」

素珍笑著

揉揉她發,「你走什麼,到時你失蹤了,你母後還不把整個皇宮掀翻。」

「我就跟你出去玩一段,會回去的。」連欣滿不在乎的道。

素珍喜歡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想了想,道︰「你若過去看他,讓他回去吧,宮中條件好些,沒必要待在這里,他在這里,我也過不好,何苦。」

連欣又喜又憂,喜的是她終于提到了連玉,憂的卻是她的態度始終堅決的很。但有關連玉的東西,她牢記對方的話,每次,點到即止便了,遂仍還是笑道︰「好,先不管他了,我先給你背上換些藥。這次我們出來因是秘密成行,內衛帶了好多,就是沒帶粗使丫頭。只好由本公主親自出馬了。」

素珍也不跟她客套,背過身來,連欣粗手大腳,有時下手重了,一路都是她的道歉聲和素珍的疼吟聲。

門開了小道縫隙,不易覺察,有人在門外靜靜看著,眉目急皺。

好不容易上完藥,連欣也累出身汗,又到桌上取了粥湯和藥,手忙腳亂給素珍侍候起來,完了興沖沖的鑽上床,和素珍咬起耳朵來。

「你傷好了準備上哪兒去,會回到民間還是……去找權非同?」

醒來後,素珍還沒時間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她曾對那個滿月復邪氣的男人說,但願下輩子和他早些相識,傾蓋如故,只是,這輩子終究是還沒過完呢。

新生沒有了記憶,和記憶尚在到底不同。

又或許,她雖早有預料,知他定會按兵不動,但心里,還是渴望,有這麼一個人,在她危難時,可以為她不顧一切。

她不知道,她會不會回去找他,也許,四海為家,如浮萍般漂泊一生就是她的下半輩子,但她不想連欣跟著出亂子,遂道︰「會去,所以呀你到時還是乖乖回宮去吧。我會設法回去看你的。」

「騙子,」連欣哀嚎,「你肯定不會再來找我了……」

兩人又說了好會子話,素珍給她做著保證畢竟身子還非常虛弱,慢慢倚到她肩上又睡去了,連欣吐吐舌,小心把她挪放到枕上,躡手躡腳起來,把門完全打開。

門口的人一直沒有離去,連欣出去,他很快進來,走到床邊坐下,和連欣一樣,他月兌靴上去,進到被褥里面,把喝了加有安眠湯的藥的人扶起抱進懷里。

傷口被壓到的刺骨疼痛,讓他眉頭輕皺,但懷中那種被填滿的滿足,令他通體舒暢,又有些心猿意馬……

「奸相……」而他在外面站了許久,身上冰涼,她神智雖是朦朧,但身體還是本能的感知寒冷,不由得低喚了聲方才日有所「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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