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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的聲音不斷在耳邊盤旋,陸錚已經不記得是誰打的120,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救護車,他就一直坐在聶素問旁邊,緊緊的攥著她的手。她的臉色在車內的燈光下顯得慘白慘白,連半點血色都沒有,秀氣的眉毛一直緊緊皺著,仿佛還有一點意識,車一顛,她就難受的嚶嚀了聲,然後更加的蜷成了一團。

她躺著的白色救護擔架上沾著斑斑駁駁的血點,幾名醫生護士在救護車內就給她查心跳,血壓,瞳反,陸錚沒辦法,只得讓到身後,可攥著她的手一直沒松,分不清是她的手更冷,還是他的。

聶素問其實已經醒了,還是給疼醒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周圍都是嘈雜的亂哄哄的,似乎有人在她頭頂說話,可是到了耳朵里只剩下蜜蜂一樣嗡嗡的響。她難受的哼了聲,然後立刻有一只冰涼的大手抓住了她,仿佛在顫抖,焦急而關切的問︰「素素,你怎麼樣……?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她微微「嗯」了聲,听出是陸錚的聲音,很想睜開眼看看他,讓他安心。可眼皮好重,臉呼吸都帶著微微的顫動,小月復處像是有千萬根細小的針在扎,綿綿密密,她在疼痛的反復煎熬里終于憶起︰她似乎是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她沒事……可是她肚子里的寶寶……?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會這麼痛,整個人像是被人從中撕裂開來了,連哭都哭不出。

她感覺到陸錚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手心冰涼,全是濡濕的汗,手抖得比她還厲害。

她心里一陣兵荒馬亂的難受,覺得內疚,憑著全部的力氣,在他手心捏了捏,有氣無力的說︰「陸錚……對不起……」

那握著她的手驀地一僵,片刻後,一雙冰涼的唇瓣落在她額頭上︰「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隨著他顫抖的聲音,還有一滴滾燙的濕潤落在她睫毛上。

之後她就再沒說過話。

陸錚握住她冰涼的手,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灰敗,仿佛能感覺到生的氣息在一點點的從她體內剝離。

救護車停了下來,醫生粗魯的掰開他的手︰「病人要立刻進手術室,取出子宮內的胚胎殘余,不然會造成大出血未及病人生命。先生,你是不是病人家屬?這是手術同意書和病危通知單,麻煩你簽字。」

他有點怔愣。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醫生遞上來的那一份薄薄的同意書上,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備注︰麻醉意外,術中意外,術後並發癥……每一項都足夠他心驚肉跳。

他張了張唇,終于說︰「我是她未婚夫,可以替她家屬簽字嗎?」

醫生匆匆思量了一下︰「可以,請盡快聯系她的家人,手術過程中隨時可能需要輸血。」

他點點頭,用顫抖的手在兩份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聶素問被人推著進了手術室,頭頂上一圈一圈的白光,隔著眼皮變成模糊的焦點,耳邊是金屬器械冷凝的聲音,有人給她打了麻醉,她漸漸在疼痛中昏睡過去。

醫院里靜得讓人發慌,手術室外,始終響著單調而乏味的腳步聲。偶爾戴口罩的護士神色匆忙的從里面走出來,那來回走動的步調便會突然停下,就像汽車剎車一樣,突兀而茫然。

收到陸錚的電話,徐特助下班時間,披著大衣就匆匆趕來了,連傘都沒打,堅硬的短發上都是濕漉漉的水珠,他手里抱著一大牛皮紙袋的現金,按照陸錚的吩咐,拿了單子到一樓去繳費。

電話里陸錚的口氣極差,只匆匆讓他取五萬塊錢到醫院來,他還沒問一句做什麼,就被當頭臭罵了一頓,這時看到手術室上亮著的紅燈,再看陸錚灰敗頹廢的臉色,就心知事情不好,什麼也沒問,乖乖的下樓交錢去了。

收費處的工作人員在驗鈔,一大摞的粉色紙幣嘩嘩的經過機器,發出沉悶而枯燥的紙張聲。這個點,醫院里顯得格外陰郁,加上外面下雨,地上都是濕濕的腳印,他靠著櫃台才發了一會呆,就見醫院外走進三人,馮湛和司機攙著扶著陸海博,一個打傘,一個低著頭,絮絮叨叨不知在說什麼,而正中的老爺子,一言不發,紋路遍布的老臉上布滿了緊張。

徐特助怔了怔。他跟陸錚也有兩三年了,陸家的這位老爺子,已經是化石級的人物,國家領導人壽宴,恐怕都請不動他親自出門一趟,這得是多大的事,把老爺子都驚動了,親自上醫院來了?

馮湛這邊拍著老爺子的背給他順氣,一邊安慰著說︰「不會有事的,現在年輕人底子好,樓梯上摔一下,礙不著哪……」

這話說著,他都覺得沒底氣,聶素問肚子里懷著陸家的種啊,當時在場三個人,都眼睜睜看著她滾下去的時候,身子底下見紅了,能沒事?

可天大的事,他也得把老爺子先勸回家再說。他就知道今天這趟跟老爺子出來肯定得出事,不知是哪個天殺的,把陸錚和那姓聶的丫頭一起進婚紗店的照片混在老爺子常看的軍事雜志里一起送到家里來,連他都沒有察覺。老爺子當時看到臉色就不對了,著人一查,竟然發現聶丫頭懷孕了。

今兒個老爺子本來是想看看重孫子在未來孫媳婦肚子里好不好,這下可好,重孫子還沒看到,直接給看沒了。

瞧老爺子這緊張的臉都白了,張口就把他罵了一頓︰「大人當然礙不著哪,我是緊張我重孫子!」

老爺子七十多了,剛才跟著他們爬了那麼多層樓梯,馬不停蹄又趕到醫院來,現在說話還有點喘。又不肯回去,馮湛沒辦法,只得托司機照顧好他,親自當服務台問︰「剛才救護車上下來的病人,現在怎麼樣了?」

前台服務人員隨手一指︰「進手術室了,還沒出來呢。」

馮湛心一涼,小的八成是保不住了。

徐特助在旁邊交完錢,該听的也听得差不多了,事情來龍去脈也理清了。上去回到陸錚身邊,把繳費發票給他,又小聲把剛才樓下的事告訴他。

陸錚抬起頭來,徐特助被他眼中的冰冷戾氣一震,呆呆的站在那兒,半晌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手術室上的紅燈始終未滅,陸錚覺得心煩意亂,扭身說︰「下去告訴馮湛,明天我會回家。有什麼事到時再說。」

徐特助一愣,匆匆下去辦了。

馮湛在醫生那也問到了聶素問的情況,一听,孩子果然是沒了。陸海博渾濁的眼楮里霎時間失了光點,臉上的表情像刷了層石灰似的,好半晌,只是默默的重復︰「沒了……沒了……」

馮湛只好安慰︰「他們還小,以後有的是機會要孩子。倒是首長你要保重身體,來年才能有力氣抱重孫啊。」

陸海博根本听不進,良久長長的嘆了口氣︰「唉,是我沒那個四世同堂的命啊……」平日還覺得精神矍鑠的老人,好像一瞬間就老了許多。

既是孩子已經沒了,陸海博也不打算在醫院待下去,老人家總有點迷信,尤其是這個年紀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材的人,覺得醫院晦氣。這正是馮湛樂見的,趕緊扶了老爺子上車,一路上說些好听的勸著,終于把老人送回了家。

這邊,才安靜了一會,手術室外的走廊上又響起咚咚咚咚一疊聲的腳步。陸錚剛打電話通知素問的母親向茹,她從家打車過來,到現在半個小時,也差不多了。

向茹在走廊上一看見陸錚,就勃然大怒︰「我女兒呢?你把她怎麼樣了?她不是好好的在外地拍戲麼,怎麼就進醫院了?」

陸錚一愣,這才醒悟過來,聶素問是瞞著母親說自己在外地拍戲。

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何況意外發生之後,他就把一切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要不是他受傷讓她這麼晚了還出去給他買藥,要不是他的外公來找他……他勸素問出院的時候,信誓旦旦的答應過她,會好好照顧她,如今卻叫她發生這種意外。

陸錚默不作聲,向茹就把這一切當作是他默認了。她一直覺得向陸錚這種有錢人,對素問是不會真心的,不過是玩弄她的感情而已,這次素問一出事,她本能的認為是陸錚把素問叫回北京,然後跟他在一起才發生的意外。

向茹氣得發抖,二話沒說,當場扇了他一個耳光,「啪」的一聲,又脆又響,震透了整個走廊。

來回經過的護士,醫生,還有病人,都紛紛停下來,側目。

陸錚一動不動,卑微的垂下頭,默默說︰「對不起,媽……」

「別叫我媽!我當不起。」向茹听他示弱,火氣又噌噌噌竄上來。陸錚要是像蕭溶那樣難纏的主,向茹恐怕還不敢把他怎麼樣,如今他認打認錯,向茹更覺得是自己在理。

「我可沒把女兒賣給你!這丫頭落得今天這樣,都是她咎由自取!」

陸錚那一向高傲的頸項,垂得更低︰「是我沒照顧好她……」

正說著,手術室門上的燈滅了,主刀醫生走出來,陸錚立刻迎上去,開口的那一刻,竟然覺得分外害怕,怕听到他不能接受的結果。

醫生已經摘下口罩,直接告訴他︰「子宮內的殘余胚胎已經取出,病人失血過多,身體抵抗力很弱,這段時間不宜移動。你們做家屬的,要好好關心照顧她。」

陸錚恍惚的點頭,退了一步,站穩身子。

醫生扶了他一把,安慰道︰「你們還年輕,等病人恢復元氣,過個一年又可以再要孩子。而且有過這次經驗,下次也會更小心了。」

他听得出醫生的弦外之意。其實他該慶幸了,還好,還好……幸好她沒事。

跟著她從救護車上下來的時候,看著她被人推離自己身邊的時候,有一剎,他真的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手上粘稠的,是她的血,是他們孩子的血,是他們兩個人一起擁有的希望。他曾經笑著側臉把耳朵貼在她的肚皮上,然後煞有介事的對她說︰「听,我兒子在叫爸爸。」她總是笑著躲著,揭穿他︰「兩個月的孩子還沒成型呢,哪能認得他老子。」他于是就把她抓住,摁在沙發上,非得逼著她承認,他陸家的種,就是比別人的聰明,就是會叫爸爸。

他們一起牽著手逛嬰幼兒用品超市,從三個月的嬰孩到兒子七歲大的衣服,恨不得都給他買齊了。

每當夜晚擁著她入睡時,他總是習慣性的把手放在她小月復上,一邊撫著,一邊不厭其煩的問︰「你覺得是兒子還是女兒呢?」雖然他總是口口聲聲「我兒子」怎麼怎麼的,其實內心里覺得女兒也不錯,女兒漂亮,又乖,又听話,最重要的是,女兒就會像她。這樣,他以後的生命中,就會有兩個最深愛的女人了。

那麼多那麼多瑣碎的事,往日並不覺得,此刻回想起來,才覺得錐心刺骨的痛。雖然醫生也勸他孩子還會有的,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找不回來了,有些裂痕是窮其一生也彌補不了的。他要怎麼去安慰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他又要怎麼撫平怎麼未婚妻的心傷?

愛人,愛人的母親,陸家,陸海博,每一面都等著他去處理,可有誰問過他心里的傷,有沒有人問他一句︰你好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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