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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春原本沒有什麼興趣,只為了趙純美在,所以她才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參加靜語的生日會。這時听繁光耀很是言之切切,心想他必然是受了旁人的囑托,做說客來的,自己竟不好駁他的面子,就把棘手的難題拋給了靜語道︰「密斯柳,你有什麼主意嗎?」。

柳靜語何嘗不知繁光耀是受了人的指使,但他貴為外交部繁家的公子,能指使得動他的,無外乎是大哥他們那幫人,知道自己不是好說話的主兒,才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繁光耀,叫他打前鋒。

只是自己與繁光耀自幼熟識,又不好叫他空空的回去無法交代,見宛春征詢自己的意思,便做主說道︰「我能有什麼主意?他們要鬧就鬧吧,我這個壽星就權當一回笑星,逗你們一樂罷了。」

繁光耀聞之大喜,連連拱手道︰「密斯柳果然是爽快人,那麼密斯李也不必推月兌了。你們不論是誰當了冠軍,日後都由我做東,好好慶賀一番。」

靜語瞧他分明是得意忘形了,想要嘲弄兩句,又礙著是在金麗和宛春的面前,便唾他一句道︰「你急什麼,成與不成還兩說呢。」

話雖如此,繁光耀到底是放下了一樁心事,不必再怕被柳秉鈞一眾人糾纏不住了。

幾個人說著話,到了吃飯的時間,宛春叫人把飯菜擺在大客廳里,真的是好好招待了一番。

吃過飯,繁柳二人怕打擾太多,不利于宛春休息,便一同告辭,照舊坐了各自的汽車,從鐵柵欄那兒出去。

他們走後,宛春便掩起心思,專一陪著金麗玩了兩日。

到了八月下旬,金麗因要回去準備入學的事宜,不能多住,宛春便在二十六日的清晨起來,坐車送她去了車站。跟著金麗來的兩個僕從,早將行李安置妥當,金麗站在月台上,拉著宛春的手很有些戀戀不舍︰「好姐姐,你什麼時候開學呢?若是日子還早,千萬記得來上海找我玩呀。便是舅母不讓你去,也好歹寫封信來,免得我一人孤孤單單的,好生無趣。」

宛春看她小女兒的情態畢現,可愛又可憐,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可又是胡說了,學校里那麼多同學,怎麼就孤單了呢?我因為養病,學校還沒有定下來,听我母親的意思,或者去國外也不一定。若是留在舊京上學倒罷了,若是去了國外,我會給你寫信。所以,你安心回去吧,日後咱們再敘。」

寥寥安慰幾句,看著火車快要開了,金麗才松了手,和僕從上車去。

宛春在月台上揮了揮手,只听那綠皮火車嗚嗚的開動起來, 當 當從面前駛過去。

彩珠冷眼瞧著這里只剩宛春和他們兩口子,越發不願站著,只一個勁兒的催著宛春回去。且不顧自己以往堅守在娜琳那邊的立場,竟說出勸宛春老實在家看看書的話,好等著太太回來,再出去玩。

宛春滿月復心事,對于彩珠的提議並沒有說什麼,就坐上汽車回家去。

在家中悶著看了兩天的書,宛春的祖父與父親就已從南京回來,往衙門走一趟應卯之後,方回家中。

上房里值班的人一早接了南京公館的電話,嚇得不到五點鐘就開始起床吆喝人滿院子收拾。之前因只有宛春和金麗在,宛春又是個好說話的,上上下下便都疲懶些,而今工作之重之多,連宛春听見動靜起來看了一眼屋子里高高立著的瑞士自鳴鐘,都不由嘆息,心里只道該當他們長這個教訓,事到臨頭才曉得抱佛腳。

只是連累了自己,這樣大的動靜,總不好再睡下去,她便干脆披了羊毛毯子倚著玻璃窗子坐在軟榻上,拿了一個靠枕歪斜的墊在身後,很有意思的看著窗戶外頭忙碌的眾人。

彩珠原是輕手輕腳的推開她的房門進來,待要看看可有什麼需要收拾的不曾,不想宛春起的這麼早,卻是嚇一跳,拍著胸口笑道︰「這才幾時,四小姐就起來了?」

宛春道︰「外頭翻天覆地一般,我哪里睡得著?幸而昨晚睡得也早,干脆坐起來醒醒神。」說完看她手里還拿著一根雞毛叢生的撢子,便又道,「你來我這里有什麼事嗎?」。

彩珠道︰「沒有什麼事,只是來看看小姐房里可有需要收拾的地方,我一塊兒給您打掃打掃。」

宛春擺手笑道︰「不必勞動你了,秀兒已經來了一趟,里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外面若有事,盡管忙去吧。」

彩珠答應一聲,又道︰「老先生和先生都要回來了,頭一件事必是要見小姐的,小姐歇一會子就讓人伺候你穿衣洗漱吧。」說罷,便出去從外頭關上門。

宛春得了她的提醒,想到自己也有半個月不曾見過祖父與父親,本就陌生的關系只怕更加疏離了。她不知真正地李宛春是如何面對這樣權傾天下的兩個人,唯有自己揣摩,于是將身上的羊毛毯子掀去一邊,下榻開了一人高的衣櫃,櫃子里頭隔成了兩間,一間里放著西式洋裝,一間里是中式改良旗袍。

李家是極為傳統的家庭,自前朝開始數代人丁承襲下來,也有百年之久。雖然家中父母親與兄長姐姐都曾留學國外,但于起居文化上,仍是偏向中式習俗,故而李宛春便棄了洋裝,選了一身白緞瓖邊領口暗挑同色梅花的粉紅綢旗袍,又按鈴叫來秀兒道︰「你的手藝好,給我梳個頭吧。」

秀兒笑著拿一把半月形的桃木梳子來,替宛春散了發髻,一面梳一面道︰「小姐今日穿的是旗袍,荷葉卷發不大適合,那麼我把兩邊散發攬起來給你梳個挽髻吧。」

宛春道︰「都依你的意思。」

「那我就全權負責了。」

秀兒笑言一句,便將宛春的前劉海打下薄薄的一層,梳理成一字式垂絲,腦後的卷發握在手里攏了幾下,不多時就盤出個發髻來。

宛春對鏡前後自照一遍,很滿意的對秀兒道︰「比我自己打理得要好的很多。」

秀兒掩口笑道︰「小姐,你何時自己打理來的?都是我負責的呢。」

宛春知是說漏了嘴,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多言。

牆角的自鳴鐘恰在此刻撞了幾聲響,原來已經到七點了。又听院牆外頭微微響起幾聲喇叭,秀兒便道︰「瞧,大抵是老先生和先生回來了呢。」

說著,外頭周媽和彩珠也走了進來,看宛春穿戴整齊,一群人于是簇擁了她去到大門外。

李承續與李嵐峰正坐同一輛車回來,此刻下車看見宛春,兩人皆是滿面帶笑,都道︰「天色這樣的早,衙門都還沒有人,你不起來也罷。」

宛春笑道︰「祖父和父親久出才歸,我怎能不起來迎接呢?若是母親在,她也會很贊同我這麼做的。」

李嵐峰點頭笑道︰「你母親的禮儀承自錦溪余家,自然不會懈怠,只苦了你小小年紀就這樣受規矩的連累。」

宛春連說不累,家里的听差已將李承續和李嵐峰的行李拎進房里,管家李達忙上前問都吃早飯了不曾,要是沒吃廚房倒是有現成的。

李承續抬腕看了看表,道︰「我不吃了,來時在路上嚼了一點子酥油餅,肚子里還不餓,回房歇歇才是正經事。」轉頭又對李嵐峰和宛春道,「你們父女倆去吃吧,尤其是囡囡,你的氣色還不大好,三餐是必不可少的。」

宛春含笑頷首,囡囡是李宛春的乳名,第一次听見時,她幾乎不能確信,這般孩子氣的小名是在叫自己。如今再听去,分明是長者對于嬌柔孫女溺愛的表現。

于是和李嵐峰一路送了李承續到上房院外,父女二人才回頭往大客廳去。路上李嵐峰想起來時與余氏通的電話,便問宛春道︰「你母親說我們不在的這幾日,家里有人遞了帖子進來,知道是什麼事嗎?」。

宛春笑道︰「是我的同學遞進來的,那日我與金麗去香山公園游玩,不想叫他們看見,知道我身體好許多,所以結伴遞了帖子來看看我呢。」

李嵐峰點了點頭,又問︰「是誰家的孩子?」

宛春道︰「是柳家的二小姐和繁家的小少爺。」

「繁柳兩家的人嗎?」。李嵐峰不覺驚訝,沉吟片刻才輕輕笑道,「這一雙小兒女倒也登對,都是懂事的孩子。你如今身體既是好些了,無聊時只管叫他們來這里陪你玩一玩,季元成日胡鬧得看不見人影兒,免得你一個人在家生悶。」

「是。」宛春笑的答應,又道,「還有一事要告知父親,靜語下個月初一就要過十八歲的生日了,柳伯父柳伯母打算依照成人禮的規格隆重的辦一次,說是要下帖子給父親和母親呢,不知母親何時回來?」

「哦?」李嵐峰聞言笑道,「靜語在襁褓里的時候,我和你母親都還抱過她,原本還當她是小孩子,想不到這麼快就成人了。我已問過你母親,她和季元後日就回來了,應該趕得上。」

宛春在旁沉默笑著,未曾說話。

李嵐峰余光看見,在心里算了一算,方道︰「囡囡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宛春點頭道︰「是,六月里才過的生日,父親忘記了嗎?」。

「我並沒有忘。」

李嵐峰笑的伸手拍拍宛春的肩膀,很有些感慨道︰「我不過是希望你長得慢一點,在父母身邊多留幾日罷了。」

宛春默然微笑,對于這副身體的本尊,她著實打心眼里羨慕。世人心心念念的一切,李宛春毫不費力的就得到了手,更難得的,是家人時時刻刻的關心與寵溺。

這于前世里幼年就失怙的謝雅嫻而言,是多麼的可遇不可求啊。

只可惜,老天到底是沒能偏愛到底,那樣年紀輕輕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怎麼會一場病魔就奪去了生命?

想到這里,宛春不由暗暗唾棄,自己本就已是泥菩薩過江了,如何能去為別人閑操心?既然如今謝雅嫻便是李宛春,李宛春便是謝雅嫻,那這後半生,她總不能辜負了李家四小姐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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