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大家都不說話了，誰都知道範大壯這話里指的是什麼意思。誰不知道感恩？誰是那個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不用範大壯說出來，眾人的目光所向，已經說明了一切。
原本喧鬧的人群，就因為範大壯的這一句話，莫名其妙的漸漸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終于有人說了一句話，「這樣的白眼狼，就不該給他房子……交錢都不給。」
「對！就不該給這樣的白眼狼房子，」這話一出口，立刻就得到了人群中其他人的附和，人心都是肉長的，林鴻飛自上任以來對大家怎麼樣每個人都看在眼里，體會在心里，「听說為了給大家發高工資這件事，到現在市里還有不少領導還有意見呢……誰要是在唧唧歪歪說林總的壞話，咱們就讓他領外面那些普通工人的工資去！」
「對對，讓他領外面工人的普通工資去！」
「林總對咱們這麼好，給咱們發比干部還高的工資，還給咱們蓋這麼漂亮的樓房，整個北郡市哪個企業的領導能比得上林總對咱們工人們實在？領了林總的好，咱們心里就應該感恩，要不還配叫個人麼？！」
「你們就鬧騰吧，真把林總惹毛了，林總一生氣不蓋房子，到時候大家伙兒非得將你這家伙給生撕了！」
「對對對，還是老李哥說的在理，天大地大，都沒有房子的事兒大，我家那小子還等著房子結婚呢，可不能讓幾個老鼠屎給攪合了……」
市里現在普通一線工人的月工資在110到150之間，但現在國企大多數不景氣，很多單位甚至連這些工資都發不起，每個月發到工人手里的工資甚至也就是七八十塊錢，不要說像是北郡市工業制造公司這樣普通一線工人都能一個月發四百多工資的，就連能夠將工資如數發放的都極少。
林總對大家怎麼樣，至少這一點大家是看在心里的，工人們想的很簡單。誰給自己發工資、讓自己過上好日子，誰就是好領導，至于領導是不是貪污**了……只要你讓我過上了好日子。難道領導還不應該過點兒好日子麼？總不成工人吃香喝辣，領導還在吃糠咽菜？
你可以說這些人的思想樸實，很有神化林鴻飛的嫌疑，可這個時候的工人階級就是這麼可愛。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掏心掏肺的對誰好，5000年延續下來的思想傳統可不是那麼好消除的，比如這個時候，誰敢說林鴻飛的壞話。就等于自己站到了絕大多數工人的對立面……萬一林總一生氣，這房子不蓋了呢？
工人老李說的這話才最實際，你說萬一因為這麼一兩顆老鼠屎氣壞了林總，林總一生氣不蓋房子了，害的咱們大家伙兒都沒有新樓房住，到時候咱們找誰說理去？不過如林如何，首先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肯定怪罪不到林總的頭上……林總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為咱們工人們做點兒實實在在的事兒的。可人家也沒有拿這錢買氣受的道理是不是？
顯然工人老李同志的這句話頓時提醒了周圍的人。原本多數只是抱著看熱鬧心思來看這小子和範大壯拌嘴的家伙們終于反應過來了︰對啊，林總若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那咱們的房子豈不是有危險了？
還是那句話，天大地大也沒有房子的事情大，誰敢擋著老子拿到房子，就是天王老子擋在老子的面前。老子也跟他不客氣！
有了這個想法，人群中的氣氛立刻就開始微妙起來了。望著剛才這挑事的小子的目光也頓時開始不善，「展鵬。你小子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要害的大家都沒有房子住？」
「我瞧這小子就是這個意思，平時這小子干活就偷奸耍滑的，工資也比咱們大家伙兒低一大截，指不定心里怎麼記恨林總呢……也不想想自己是怎麼干活的，偷奸耍滑的賊樣，給你開高工資，你配嗎？」
望著大家伙兒，展鵬這下子心里還真的有些發慌，他真沒想到老李頭的這一句話，就將自己推到了大家伙的對立面……對于房子，展鵬自然也是想的，但這小子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平日里仗著有關系，雖然不敢曠工，但自己負責的工序卻是出錯誤最多的，這外國人的公司，分房子的時候肯定不可能吃大鍋飯，別的不說，肯定干活好的能分到房子的可能性最大，展鵬這麼鬧騰，心里打的就是向公司施加壓力，想要給自己弄一套房子。
即便是對于展鵬這樣的人來說，房子也是一件大事，別的不說，若是自己真的能分到一套房子，找個對象豈不是簡單無比？
可是工人們心中的想法很微妙，若是一開始從來就沒有這麼一檔子事，那麼房子的事情誰都不會當做一回事，說不定若是林鴻飛說要收拾幾個公司里不听話的小子，工人們還會心里還會有那麼一丁點的兔死狐悲的小心思︰今兒個林總收拾了這幾個小子……那個，改天會不會也收拾咱們呢？
可當意識到因為這幾個小子的蹦擋住了自己可能到手的房子之後，這種想法立刻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麻痹！知道現在咱們工人想要分一套房子有多難麼？誰敢攔著老子的房子，誰都面子老子都不給！
「我……瞧大家這樣，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被大家這不善的母港瞅的心里有些發慌，展鵬強笑了兩下，「我這不是就是發兩句牢騷麼。」
「發牢騷？你有什麼資格發牢騷？你要是多干了活少了錢發牢騷還有道理，可你整天偷奸耍滑的，還連累的你們一個班組的人的工資都拿得少，要發牢騷也是你們班組的人為攤上了你這麼一個人發牢騷才對，你憑什麼發牢騷？」人群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語氣尖刻陰損無比，「就因為你在市里面有關系麼？」
人群中頓時哄然大笑。
可是隨著笑聲，眾人卻隱隱的劃分成了兩個陣營，一個是那些毫無背景的普通工人，雖然當初北郡市工業制造公司招人的時候，市里的關系戶和領導們想方設法的往里面塞人，可畢竟市里等待分配工作的待業青年這麼多。誰都知道這個不穩定因素是個燙手山芋，既然是燙手山芋那自然是越早丟出去越好的……更何況北郡市工業制造公司還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如果里面全都是各位領導的關系戶。外資方面也不干。
這些工人們，自然對自己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分外珍惜，自然，對于自己對面的那些關系戶們。也就格外看不慣……只是單純的看不慣，誰讓這些家伙和自己不是出自一個階級的呢。
可同樣的，現在的這批新工人，很多都是當初北郡市摩托車制造廠第一次擴大規模招收工人的時候各個關系戶送進來的，一個個的也算是有些背景。而且從絕對數量來說，也算少，這一對峙，人群中的氣氛開始出現了一絲緊張。
「讓一下，大家都讓一下，」就在人群中的氣氛逐漸開始緊張的時候，人群的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有新通知下來了。和分房子有關系的。大家都讓一下。」
哦，是辦公室里的人，看著那兩個手里拿著漿糊和幾張白紙的熟悉面孔，再听到這個通知竟然和分房子有關系，工人們立刻給這兩個人讓開了一條通道。
「小王，這通知是什麼內容？」大家都是同齡人。有人和辦公室里的人比較熟悉，立刻急不可耐的問道。
「哦。也沒什麼，林總新發下來的通知。從下個星期開始，這次分房子將和大家接下來工作的考評掛鉤，工作中好好干的，這次分房子的時候能排在前面，成績特別高能排在前十名的還能分到干部房，偷奸耍滑不好好干的只能排在後面，如果分數不夠還可能分不到房子……這上面的每一項都是有分數的，大家可以對著比一比，看看自己能得多少分。」小王雖然在辦公室里工作，可並沒有因此覺得自己比車間里的「泥腿子們」高人一等，很客氣的說道。
頓了頓，小王拍了拍腦袋，「對了，林總說，別看這次新建了1100多套房子，可只拿出來300套來來分，大家可吃不了大鍋飯，其余的房子，大家若是想要住，那可是要掏房租的，房租也是根據考評成績來的，每個月從30到80塊錢的房租不等。」
「現在分到房子的，以後每個月的考評也會有效，連續三個月考評達不到標準的，房子就會收回來，如果你還想繼續住，就只能掏房租。」
「還有一個大家記住啊，這房子也不是徹底分給大家了，若是誰不好好干被公司開除了，公司將來還會驚房子收回來的。」
小王一邊說著，一邊和同伴將通知貼好，「好了，詳細的內容都在這上面，大家都認真看看吧。」
什麼？這麼多房子不是全部分的？是否遵守勞動紀律，將直接與這次的分房進行掛鉤？原本以為自己肯定能夠分到一套房子，心里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的人心里頓時慌了，沒等小王出去，立刻一窩蜂的涌上來。不用小王說，在意識到並不是人人都有房子之後，每個人都開始關心起自己的切身利益來。「《關于接下來進一步強化勞動紀律和進一步加強產品質量監督管理的通知》，」有人輕聲念道，「從下星期周一開始，公司將實行……」
隨著聲音越來越往下走，不少人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工作的時候大大咧咧的主兒，心里更是不由得開始打鼓︰若是按照這個標準，自己以前干活的樣子可能還真不能分到一套房子……唉，林總也算是夠意思了，這個規定要到下星期一才開始實行，總算沒有跟大家算老賬。
「我就說吧，林鴻……林總沒這麼好心，」展鵬又開始得意起來，指著通知得意洋洋的說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
可這次，卻再也沒有人理會他了，在房子的誘惑面前，大家的心思全都落在了自己如何才能在接下來的考評中拿到更高的分數……就算是分不到房子，可最低的那個房租，一個月也才30塊錢呢，30塊錢是不少，可咱們的工資不是高麼，這麼點房租倒也無所謂，了不起少出去和同事吃頓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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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家伙，真是太狡猾了，這會兒不知道有多少人罵你呢。」東方小玲望著林鴻飛，眼中全都是笑意，她完全想不到林鴻飛這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就想到了將這次分房子的事情同平日里的考評掛上夠了呢？
「罵吧，哪有不挨罵的老板？」林鴻飛笑笑，對這話根本不在意，「剛才你沒看到麼，一開始听到可以分房子的時候，大家活兒都激動了，可接下來知道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分到房子，大家才開始緊張起來……對于他們來說，任何比較容易到手的東西都不會太珍惜，既然他們不珍惜，那我就讓他們知道去珍惜。」
東方小玲點點頭，心中很是佩服，說實話，在一開始林鴻飛準備建房子分房子的時候，東方小玲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本能的覺得這次分房子還是和以前單位里分房子一個樣，可卻沒有想到，就是分一套房子，竟然被林鴻飛給玩出了這麼多的花樣，尤其是房子與彼此考評掛鉤的做法，在東方小玲看來簡直就是神來之筆……在知道這套房子並不是真的完全屬于了自己，自己只有努力工作才能夠保住手中的房子之後，深深的知道對于老百姓而言一套房子意味著什麼的東方小玲，已經能夠預料到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工人們將會迸發出多麼高漲的熱情。
「不過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的考量吧？」東方小玲想了想，又向林鴻飛問道，「你是想要解決那些關系戶的問題？」
「這些家伙，也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林鴻飛眉毛一皺，眼中閃過一絲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