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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字幕一閃而過,就被周沫換過去了,素問一急,月兌口而出︰「等等,誰死了……?」

周沫愣了愣,把遙控器交給她︰「沒見你關心新聞啊?」

素問不吭聲,一個頻道一個頻道的找回去,終于讓她找到剛剛播新聞的台。畫面上追悼會還在繼續,禮堂肅穆,所有的人都面色嚴肅,低垂著頭,潔白的花圈上題著字,某領導在上面念著那一串長長的稱謂︰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軍紀委書記陸海博同志……雲雲。

素問手里的遙控器「啪嗒」一下掉在被子上。

她想起很久以前,小艾對她八卦過的陸家的背景。陸海博老將軍一生戎馬,是從解放戰爭的戰場上模爬滾打過來的,又經歷了中越反擊戰的九死一生,陸家的風光和榮耀,都是老人半生的血汗所得。如今,後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享盡財富和特權,卻很少能體會那個年代的辛苦。

剛得知孩子掉了的時候,她是怨恨過陸老爺子的,甚至三年前,她接過那張支票時,也惡毒的想過,要是這個老人能消失就好了。可事情真正發生了,她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記得陸錚跟她提過,老爺子三年前就查出肝癌,這之後的三年時光里,老爺子也不過是掰著指頭過日子,也許哪一天,閉上眼,就再不會睜開了。這樣一個曾經在軍政界叱 風雲過的人物,終究是入土為安了,那些關于他曾經的功與過,也一齊塵歸塵,土歸土,什麼,都來不及去追究了。

只是,陸錚……

鏡頭在底下黑壓壓的人頭上一掃而過,素問敏銳的捕捉到那張熟悉的俊逸臉孔。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站在陸文漪身後,神情克制而沉默,偶一抬頭,隔著鏡頭都可以看見他眼中布滿了血絲。

難怪他這麼多天都沒再出現,陸家喪葬,他作為唯一的男丁,一定有許多的事要處理,可能連吃睡都不能定時。

想到這,素問覺得隱隱的心痛,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個新年之後,他們沒有迎來新的陽光,北京城頭頂的這片天,仿佛愈加陰霾了。

兩天後,聶素問接到一通電話,原來是婚紗照洗好了,該裝框的也裝框了,送到家的時候沒人,打男方電話又一直沒人接听,所以只好打到她手機上來。

真是物是人非。一個月前,他們還甜甜蜜蜜的計劃著要結婚,裝修新房,拍婚紗照,什麼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一個月後,她的孩子沒了,陸錚家中遭逢喪葬,婚事無論如何要作罷了,或者是推遲,延後,都得等他一個說法。

素問知道他最近辛苦,自己卻不能幫他分擔,更不願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還去麻煩他,于是請婚紗店的工作人員在小區下等她,她自己回去一趟。

醫生叮囑過她,流產後一定要在床上躺足一個月才可以下地,不過她這兩天身體好多了,一直躍躍欲試的想下來自己走走,但醫生護士總把她當林妹妹似的,一點小動靜就小題大做。也難怪,當初陸錚那樣嚴肅的發了話︰她要是有一點事,所有照顧她的醫護人員都得丟飯碗。

再躺下去,她快要發霉了。

這個點,是午休換班時間,護士不會來查房。聶素問悄悄下床,換好鞋子披上外套,臉上帽子圍巾裹得嚴嚴實實。天氣冷,她穿這樣走在室內,倒也沒人懷疑。

一出了醫院,她就深深的吸了口氣。深冬的空氣凜冽,呼出的氣體眨眼間就變成團團的白霧,素問用圍巾圍緊了自己,鼻尖還是被凍得紅紅的,頻頻的吸著鼻涕。被這樣的冷空氣一刺激,整個人倒覺得神清氣爽了。平常在醫院每天被消毒水環繞著,沒病也會被憋出病來。

剛要走到路邊去招手攔車,忽然一輛刺眼的Porsche從停車場內滑出,在她身前一個旋彎,干淨利落的停了下來。

素問後退了一步,警惕的盯著跑車的駕駛窗。

車窗搖下,露出蕭溶那張陰魂不散的臉孔。他眯起眼沖她眨了眨眼,動作還是那麼的風流不羈,不過礙于前陣子與陸錚的那場「動手」,他臉上掛彩不少,至今眉骨嘴角的傷痕還沒消退,于是做起這些招蜂引蝶的動作,就有損了幾分瀟灑,倒顯得有些滑稽搞笑。

不過素問看到他可笑不出來。

蕭溶眯起眸子,盯著她羽絨服里的病號服,視線落在她平坦的小月復上,頗為惋惜的搖搖頭︰「看看,不听前人言,吃虧在眼前。」

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

素問听著這話怎麼都有種馬後炮的嫌疑,然而很不幸的,真的被他這張烏鴉嘴給說中了。

見她悶不吭聲,蕭溶愈加火上添油︰「你如果老老實實的待在我訂的那間病房里,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我已經提醒過你,老爺子過去看望你了,怎麼還是這麼不小心呢?」

素問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終于能夠平靜的看著他︰「如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那麼你已經如願了,現在可以走了。」

蕭溶嗤的一笑︰「誰說我是來看笑話的?我可沒那個閑心。知道你剛剛流產,身體虛著,要到哪,我給你做一回免費司機吧。」

素問冷笑︰「謝謝,不用。」說著就要繞過車頭去路上打車。

蕭溶在她身後按響了喇叭︰「難道你不想知道陸老爺子是怎麼死的嗎?」

這句話成功的讓聶素問停下了腳步。

車廂內空調溫度開得很高,暖風不一會兒就把素問帶進來的冷空氣凝結成了濕濕的水汽。她抖抖身上的羽絨服,在後排上正襟危坐︰「老爺子的死,和我有關?」

蕭溶車開得平穩,目光斜斜,透過後視鏡打量著她臉上表情,聲音顯得分外輕松︰「別急啊,我倒是有件好事要恭喜你。」

她有什麼好事?素問皺著眉盯著他後背,不明白他搞什麼鬼。

只听到他緩慢的說︰「聶素問,恭喜你,封殺令解除了。」

「……」

她怔了怔,片刻轉過彎來。當初封殺令是老爺子下的,現在老爺子過世了,只要公司在從中周旋下,有關部門也犯不著一直為難她。

「到時還要勞煩蕭少費心。」她口不對心的說著。

「不客氣,那是應該的。挖掘公司內部有潛力的新星,本來就是老板該做的,何況像聶小姐你這樣有實力的演員,就這樣被埋沒,實在太可惜了。」

話說的滴水不漏,不過是場面上的敷衍話,卻被他說的一本正經,好像煞有介事的樣子。

連素問都不禁扯起嘴角,冷笑起來。

汽車在高架入口處排隊等著上橋,趁這個時間,蕭溶給自己點了根煙︰「喪子之痛,一定很難過吧?」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叫聶素問一愣。

「我听醫院的人說,你當天夜里還鬧了一出‘慈母護犢’,弄得人人以為你摔壞了腦子,要不就是產後抑郁精神失常了,連跟我說起的醫生都挺同情你的,說你太可憐了。」

素問猛然驚醒,她手術醒來的當天夜里,的確因為噩夢,以為查房的護士是要對她做什麼。但她即刻就清醒過來,卻因為實在心痛,不願承認失去孩子的事實。

只是沒想到蕭溶的眼線無處不在,連這樣的細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白蕭溶提起這件事是什麼意思,難道就為了單純的表示下他的同情?

他忽然單手取下煙,夾在指間里,雙掌輕擊,車廂里響起「啪啪」的拍掌聲。

「演得不錯。連我都快要被你感動了。」他似真似假的贊嘆著,素問緊緊的盯著反光鏡,並不能看出他的神態有什麼異常。

「如果我是那個男人呢,看到自己的未婚妻這麼難過,一定恨不得把那個害她流產的罪魁禍首給千刀萬剮了,就是自己親外公又怎麼樣?他這麼三番兩次的阻攔你們在一起,陸錚一定非常恨他。」他繼續說下去,神態輕松,語氣平常,素問的臉色卻一點點僵硬了。

蕭溶把車窗搖開了一絲縫,手指伸出去撢了撢煙灰,冷空氣豁的涌進來,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蕭溶就在駕駛座上回過頭,臉上帶著笑,滿意的看著她︰「我果然沒看錯,你就是陸錚的死穴。」

隨著他的話落,素問的呼吸一滯,瞳孔越睜越大,她一直害怕的某件事正在心中慢慢擴散,眼看就要將她吞噬,而蕭溶的這句話,正如同那最後一擊,將她徹底的擊垮。

「你是說……陸錚為了我的事回去找老爺子理論,所以才……」

她非常艱難的理清了思路,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說出這幾個字。

蕭溶眯起的眼中露出贊許的神色,仿佛在告訴她︰答對了。

身子一軟,她向後重重靠進椅背里。

腦海中,千頭萬緒,只差一根線。她好像抓住了什麼,稍不留神又從手中溜走,她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害怕,那早已痊愈的月復痛,此刻又神經質般的疼了起來,絲絲扣扣,如針扎般的折磨著她。

她彎下了腰,咬著牙按住了小月復。

前方的車道已經通暢,此後蕭溶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漫長的車程,就在窗外的灰暗天色中度過,直到車身穩穩的停在四季星河路上。

聶素問坐在那兒,卻沒有下車的意思。

蕭溶也不急,重新點上根煙,慢慢的等著。

「所以,你讓我留下孩子……就是為了等這一天?」這樣一段長的路程,她終于是抓住了那一個點。以前她就覺得蕭溶這人行事古怪,讓她做的事總是莫名其妙,又不說理由,對她似乎也沒有任何損害。

的確,他要傷害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自己,只不過是他借以打擊陸錚的工具!

反光鏡里,蕭溶的眉梢動了動,並沒有回話,也沒有反駁,只是把煙放在口中,沉默的抽著。

「恐怕告訴陸老爺子我懷孕的人,也是你吧。難怪你改變主意讓我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表情那麼諱莫如深,那時候你就策劃好了這一切吧?只要我懷了孩子,陸錚就不得不對我負起責任,那麼他和老爺子之間的矛盾就會立刻激化,你等的就是這一天,對不對?你要對付的究竟是老爺子還是陸錚?或許……整個陸家?」

她一連串的說出心中的懷疑,越說越覺得不可置信,連語氣都顫抖,「只是,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對付陸錚,你們不是兄弟嗎?」

她听陸錚說過,二十年的兄弟情,幾乎什麼壞事,有蕭溶的,他都會摻一腳,那種感情,她明白,是以,她怎麼也想不通蕭溶的理由。

聞言,蕭溶也只不過取出口中的煙,輕輕的談了彈,他似乎是笑了下,表情像是默認了︰「知道這麼多,對你有什麼好處呢?你只不過是個演員,演好戲就行了。我利用的,也只是你的演技而已。」

他的那種表情,任聶素問後來窮極一生,也沒有讀懂。

蕭溶這個人,對她來說,就是個謎。關于他的很多事,一切一切,最後,都被他帶入了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他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起,又或者,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沒能讀懂過他。

但這時的聶素問,只知道他是個極其精明的人,他所謂的利用她的演技,其實都是她在當時的情景下最真實的反應。他知道一個演員最好的發揮是什麼,無非是發乎情,感同身受。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告訴她,讓她親身經歷著那樣的痛,切膚之痛。

他像個幕後的導演,默默的策劃著一切,每個人都是他戲中的角色,按著他指定的劇情走下去……

聶素問突然感到害怕,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開車門跑下車。

送婚紗的人在樓下等她。那人見素問臉色蒼白,心神不定的樣子,便好意詢問了幾句。素問勉強應當,心不在焉,對方得知她病了,便主動提出幫她把相框送到家里,她簽了字,對方才離開。

她放下手里東西,先把空調和地暖打開。這屋子才幾天沒人住,就冷清清的透著股死寂。三百多個平方,太大了,兩個人住,顯得空蕩,三口之家,綽綽有余,如今只有她一個人立在百來平的客廳里,愈加顯得形單影只。

說話仿佛都會有回音似的。

房間大,暖氣上來得就慢,她裹著羽絨服,往沙發里一坐。地上立著剛放下來的巨幅婚紗照。是當初她和陸錚一起選的,讓她歷經磨難爬上樹去拍的那一張,郎才女貌,一個仰視,一個俯視,神情專注,仿佛彼此的世界中就只有對方。

陸錚說︰「要把這張放的大大的,掛在客廳里,讓別人一來就看到我們有多恩愛,羨慕死他們。」

素問也很喜歡這張,相框橫著擺在地上,素問調整了個角度,注視著照片上的男人,看著看著,眼眶就濕潤了。

如果沒有遇到他,或許她現在還待在C市,辛辛苦苦的打工掙學費,畢業後為了一口飯和無數的應屆畢業生爭的頭破血流。生活會變得很簡單,很平凡,也很辛苦。

如果不是他,她當年就不會一意孤行追到北京來,不會撞得滿頭包,然後遇到郝海雲,不得不留在北京。

當然,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一朝咸魚翻身,從默默無聞三餐不濟的電影學院女學生,變成冉冉升起的國際新星。

她想起蕭溶在車里說過的話。

是她間接害死了陸老爺子。

陸錚是她命中的貴人,她卻是他的煞星。如蕭溶所說,死穴。

可她竟然毫無所覺的就被蕭溶拿中了命脈,竟還樂顛顛的答應了他的條件,在不知不覺中置他于危險之中。

她看著照片里的男人,默默流淚。天色越來越暗,傍晚的時候起風了,風敲打著窗扇,發出「  」的響聲,遠處高大的楊樹在風中亂舞,樹木的虯枝如同黑暗中伸出的爪,要攫誰于手心。

不知不覺,在沙發里睡著了。

暖氣一直開著,吹起她額角絨絨的碎發,羽絨服裹在身上忘了月兌,很快背上就起了一層燥的熱。她難受的掙了掙,羽絨服的袖子從胳膊上滑下去,緊接著有人拿起她的胳膊,替她月兌掉了厚重的羽絨服,蓋上薄薄的毯子,溫暖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龐,她感覺到很舒服,一種熟悉的安心,便迷迷糊糊的向那處依偎去,清新的青草香,是洗滌劑的味道,還有一種淡淡的煙草清香,她咕噥了句︰「陸錚,你回來了啊……」那手指突兀的停在她臉上,片刻之後,一只手臂終于攏住她,將她圈在了懷里。

而聶素問半夢半醒,只覺得理所當然,就像是平常無數個清晨在陸錚的懷中醒來,總是膩著不願意睜開眼。神思困頓的聶素問,壓根兒沒想過,陸家大殮,陸錚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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