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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相互依偎

漫長的手術讓人筋疲力盡,聶素問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次。體溫一點點在逸散,冰涼的四肢讓她覺得自己也許已經死了。

麻藥的效果褪去,那種無處不在的疼痛又回到了她身上,記憶好像缺失了一段,她忘記了自己為何會這麼痛,只像是做了一個噩夢,夢里她被魘住了,怎麼也掙不月兌。

眼楮怎麼也睜不開,可是她能听到周圍雜沓的腳步聲,還有醫生詢問的聲音,緊接著他听到一個男人質疑的聲音︰「她怎麼還不醒過來?」

醫生費力而討好的解釋著。聶素問听得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當听到「流產」兩個字的時候,她這才憶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那個帶給她和陸錚全部希望的孩子!

她終于明白這疼痛的來源,終于明白為什麼一醒來身體里就像被剜去一塊似的,空空的,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血肉,是一條生命!

她猛的睜開眼皮,陸錚背對著她,還在和醫生爭論著什麼。視線太模糊,她只能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那個身影好像又削瘦了些,她使勁的想伸出手,曾經她觸手可及的距離,如今卻變得那麼遠。她試了幾次,四肢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終于還是放棄,雙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

從前做噩夢的時候,她總是對自己說,這是夢,這是夢,馬上就醒了。然後就可以醒過來,松一口氣,翻個身繼續睡。

可是今天這個突如其來的噩夢,自己卻明明白白的知道是怎麼樣也不會醒的事實。

思緒空泛泛的,她終于慢慢的接受了孩子已經沒了的事實。

有一剎她倒是寧願自己已經死了,活著,事情就還會往更壞,更壞的方向發展。再也沒有比這更糟的,她一睜開眼,發現自己全身酸痛,躺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孩子沒了,她還得面對接下來的無窮無盡的後續煩惱,比如,怎麼去面對陸錚。她是寧可拿自己的命去換孩子的命的,然而終究是來不及了,她什麼也沒能挽回。

而她已經筋疲力盡。

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她的醒來,驚叫了一聲︰「啊,她醒了!」接著所有人立刻圍到了病床前,將她視線所及,最後一絲光亮也遮擋的嚴嚴實實。

她厭倦的閉了閉眼。

陸錚已經抓住她的手,聲音里帶了絲沙啞︰「素素……?」短暫的喜悅卻無法掩飾他的頹廢,他素來干淨光潔的下巴上生滿了青的髯,眼泡紅腫,嘴唇干裂,起了一層白色的小小的碎皮。

「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疼或者不舒服?」

听口氣,似乎是沒有生她的氣。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終于能發出聲音,輕的如同嘆息︰「我全身都疼……」有點兒矯情,卻是實話實說。

醫生聞言,趕緊上前來替她做檢查,陸錚不得不暫時放開她的手,退到一邊去緊張的看著。各種冰涼的器械在身上檢查了一周後,醫生終于抹了把汗,回過頭對陸錚道︰「麻醉的藥效過了,刀口會疼是正常的。待會我開點止疼藥給她吃就好了,不過這種藥不建議吃多,會有副作用,病人能自己克服是最好。」

陸錚茫然的點頭,看著她難受的蜷成一團的樣子,只恨不得是自己替她在疼。

醫生和護士紛紛離開後,病房里乍然又安靜了下來,陸錚坐在她旁邊,手指有些顫抖,想模模她的臉,又似乎一直在猶豫。仿佛一夜之間,這張年輕而俊朗的臉旁,就滄桑了許多。他一直守在自己身邊嗎?難怪會這樣……

素問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圍繞在鼻端的,都是那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說過,從小就討厭醫院,害怕打針,可近來不知是不是犯太歲,頻頻跟醫院打交道。經歷過這次,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想再進醫院了,因為這里,留下了她深深的恐懼,這樣的噩夢,恐怕會追隨著她一輩子了。

陸錚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除了她剛剛醒來時他激動難耐的問了幾句,到現在為止,一直安安靜靜的,兩人離得那麼近,卻相顧無言。

終于,陸錚先按耐不住,挪了子,轉頭倒了杯水拿在手里,問她︰「你要不要喝水?……先把藥吃了吧?」

他找遍了所有語言,才得這一句。

素問點了點頭,他立刻小心翼翼的托住她的身體,扶著她坐起來一點,把溫開水送到她嘴邊。他的小心程度,就像她是個玻璃般的易碎品,生怕一不小心她又會磕著踫著,傷到哪兒了。

素問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水,然後把止疼藥吞下去,陸錚把杯子放到一邊,又扶著她躺下去,替她掖好被角。

一舉一動,就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素問覺得心疼。這並不是他的錯,都是因為自己的任性,才讓自己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也害得他擔心。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才好,可自己也已經夠難受了,她動一動也難,說話也難,連呼吸仿佛都困難。得知失去孩子的那一刻,是真的萬念俱灰,像是被人捏著鼻子灌了一口的黃連水,滿嘴的苦澀,塞在喉嚨里,也只能含淚吞。

只要想一想,眼淚就充盈在眼眶里,濕潤了她的視線。

觸到她的眼淚,陸錚的心又是一抽,他把臉轉開了︰「你別哭了,老人家說這時候哭不好,將來落下病根的。」

她知道,可怎麼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打濕了整片枕巾。

陸錚沒辦法,只得坐到她身邊去,將她抱到自己懷里。他半倚半靠在床頭,素問把臉埋在他懷里,終于覺到一點溫暖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浸濕了他的毛衣。她像個孩子,抱住他的手臂,一直哭一直哭,像是有哭不完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她是打不死的小強,聶素問。從小到大,生活雖然偶有磕絆,但她都憑著那股堅韌樂觀的性子堅持下來了,最最難過的時候,不過是爸爸和媽媽離婚了,除了一人給了她一耳光,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她。

她以為那就是最大的打擊了,情況再壞,還能壞到什麼地步呢?

可是原來還不止。上帝永遠會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輕而易舉的打倒你。她承認她這次摔了,在人生道路上徹徹底底的摔了一跤,代價是她肚子里活生生被剜走了一塊肉。她還來不及看一眼她和陸錚的孩子,听他親口叫一聲「媽媽」,她甚至還沒有想好生男孩該叫什麼名字,生女孩又該叫什麼名字。

然而罪魁禍首……她想起陷入昏迷前最後一刻,看到的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孔。那是他的外公。是這個世上,她最不敢高攀的,高高在上的一個人。要她怎麼去控訴他?故意傷害,還是蓄意謀殺?

沒人會听她的話,他們只會說她是不小心自己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她的孩子就這麼沒了,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賠她一個公道。

不管再怎麼後悔,也挽不回,那麼多的徒勞,只是不甘心。

陸錚抱著她,大手一直輕柔的撫著她的後背,她抓著他的衣服,哭了又哭,一直哭到沉沉睡去。看著她像小動物一樣在自己懷里睡著,他才終于安心。

肋骨處又開始鈍鈍的疼,她當晚出了事,他根本來不及處理自己的傷口。他明知道沒有斷骨,可不知為何,從她出事以後,那里就一直斷斷續續的疼。現在他有點相信女人是從男人身上抽走的一根肋骨了,只要她一有事,那里好像就會無端的疼起來。

半夜的時候,護士來例行巡查。

聶素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里自己在一條樓梯上奔跑,樓梯盤旋著上升,她抬頭,竟然看不到何處是盡頭。她不知道自己要爬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爬樓梯,只是雙腳不停的在樓梯上走,氣喘吁吁,大汗淋灕,仿佛停不下來。

似乎有人踫了踫她的手,她「啊」的驚叫一聲,腳下的台階忽然不見了,她整個人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毫無征兆的向下摔去。

然而夢境不同現實,現實中她可能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就已經摔到地上,夢中那個過程卻被無止境的拉長,她一直在空中墜落,那種恐慌,無盡的擔憂害怕,都和現實一樣,然而現實只是一剎,在夢中,那樣的焦慮卻始終折磨著她。

她驚出了一身冷汗,驀地從床上坐起︰「不要,我的孩子!」

給她蓋被子的小護士也嚇了一跳,手里端著的注射器和听診器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聶素問緊張的瞪著面前這張陌生的臉。小護士愣了愣,上前想問她︰「你怎麼樣……」

然而「啪」的一聲,被她拍開了手︰「別踫我!你們想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她抓緊了被子,拼命的搖頭後退,現實和夢境掙扎不清,她像個受驚的孩子。

「你說什麼,你不是已經流產了嗎?」小護士也一頭霧水,這房的病人好像來頭挺大,上頭一直交待要小心照料,出不得一點岔子,所以她才會半夜過來查看情況,沒想到就讓她撞見這個情況。

「你胡說,我的孩子好好的,是你們想對他不利……」她蜷得更緊,明亮的瞳子在漆黑的房間睜得老大。

小護士也被她這情況嚇壞了,當即丟了听診器,撒腿跑出去叫醫生了。過了一會,負責聶素問的主治醫生披著白大褂走進來,跟在他後頭的還有一批護士,聶素問驚魂未定,頭頂突然啪的一聲亮起熾眼白光,她本能的用手遮掩,從指縫中看到一群人魚貫而入。

醫生對她的狀況也很費解,手里拿著電筒要查她的瞳反,聶素問嚇得連連後退︰「你們要干嘛?」

見她不合作,幾個護士自發自覺的上去按住她的手,聶素問掙扎得更用力,像個飽受驚嚇的孩子,踢翻了點滴架,鏗鏗鏘鏘一陣兵荒馬亂,連在隔壁休息室睡著的陸錚也被驚醒了,披著外衣就跳下床來,腳底還趿著拖鞋,一進房見這陣仗就愣住了。

醫生向他解釋︰「病人的情況有點反常,疑似是摔下來時踫到頭了,病人拒絕配合檢查,我們不得已,只好先給她注射鎮靜劑。」

醫生搖搖頭,又有兩個護士過去按住了她的腿,一名護士手里拿著注射器走過來,抓住她細細的胳膊。

聶素問睜大了眸子,驚恐的盯著她手里的注射器。

「我好好的,為什麼要給我打針!我不打,我不打!」

陸錚皺了皺眉,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醫生職業性的安慰她︰「沒事的,打一針你睡著了就好了。」

「我不要……放開,放開我!」她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目光落到門口的陸錚身上,像是看到救星般,「陸錚,救救我……他們要拿掉我的孩子,你快救救我!」

一句話,連陸錚也愣住了。孩子明明已經……

就在他怔愣的瞬間,護士已經拿酒精棉球在準備靜脈注射,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針頭對準了她,看著她的倉惶無助,突然一個箭步沖上來,打掉了護士手里的注射器︰「夠了!」

「她沒病,她好好的,不需要打針!」

醫生和護士面面相覷。而陸錚已經不管不顧,把嚇得一縮一縮像是打嗝一樣的聶素問抱緊在懷里,一遍遍的安慰︰「沒事了,有我在,沒事的。」

主治醫生還想再勸說什麼,被陸錚一個眼神掃過來,冷冷的警告︰「她是我未婚妻。誰敢再動她一下,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訕訕,病人和家屬不配合治療,醫護人員也沒辦法,只得各自散去。

等到病房里重新靜下來,陸錚才小心翼翼的把她的臉從自己懷里撥出來,她躲在他懷里,哭得都快閉住氣了,小臉悶得紅撲撲的,他看得心如刀割。心痛又憐惜的一點一點吻去她臉上的眼淚,卻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她,只是反反復復的呢喃︰「沒事了,沒事了……」

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對自己說。

聶素問卻沒什麼反應,下巴抵在他寬厚的肩上,目光呆滯,仿佛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就像一對雕像,相互擁抱著,依偎著,仿佛生來就是這個姿勢,一直沒有動過。

眼淚在臉上干掉,漸漸的,又有新的眼淚從眼角滑下來。

從最初的噩夢驚醒,到經歷這一場鬧劇,其實她已經慢慢清醒,意識到自己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只是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寧可躲在那個沒有終點的夢里,告訴自己我看不見,我听不見……那樣,一切就好像真的沒有發生過了。

眼淚無聲的墜落。這樣萬籟俱寂的夜里,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心愛的人,和自己依偎在一起,听著對方的心跳,交換著彼此的心事。不需要語言,他們已經懂得對方。

張愛玲有一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這麼多人里,只有陸錚懂了她,所以不顧一切,攔下了那些想要為她注射鎮靜劑的人。

悲傷的氛圍一直籠罩在兩個人身上,可聶素問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失去孩子,失去當母親的機會,可幸的是,她還沒有失去他。縱是荊棘遍地,她也可以赤腳走過去,只要那個人,還陪在她身邊。

她欣慰的閉上了眼楮,眼淚落在他滾燙的頸子里,哧的一聲化了開去。

而另一邊,一直抱著她溫柔呵護的男人,卻像被這滴眼淚燙到了般,懷中的女人像個受傷的小獸,不斷的舌忝舐著自己的傷口,她的眼淚讓他的心都要被扯碎了,可他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不能為他們的孩子報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病房里一點昏黃的壁燈,他的目光落在那深邃幽遠處,陰鶩而森冷。

*

第二天醒來,眼楮酸痛腫脹的難受,幾乎不能完全睜開。

待看清身邊的人,她有點怔愣︰「媽……」

向茹坐得累了,正打盹,被她這一聲一下叫醒過來。

「怎麼是你?陸錚呢?」她本能的開口問道。

向茹一听她提那名字,氣就不打一處來︰「都弄成這樣了,還記掛著那負心漢?」

素問沖口而出的話咽住了,向茹對陸錚成見已深,一時半會也糾正不過來。但她明明記得昨晚是陸錚抱她睡的,看這情形,應該是一早有事,先離開了。

向茹轉頭把床頭櫃上自己帶過來的清粥和小菜拿出來,問她要不要吃點。她現在病體虛著,經不起油膩湯水的補,倒是懷念母親做的小菜,向茹親自端著碗喂她吃,就像是回到小時候,她還在襁褓中時,母親的悉心照料。

向茹大約是還跟她慪著氣,喂她吃粥時也一言不發。

病房里有電視,剛才素問睡著怕吵醒她,就沒敢開,陪床反正是件無聊的事,這回就打開了。

病人最大,向茹難得的把遙控器遞給她,問她想看什麼,素問體貼的把頻道換到母親愛看的電視劇上,自己眯著眼小憩了一會。

一直到晚上,陸錚都沒再出現過。

開始她以為是陸錚怕面對自己母親,所以故意避開來,後來向茹離開了,他也沒有再來過。VIP病房倒是周到,配有一個簡易的小廚房,不過向茹用不慣,做飯什麼還是要跑回家,加上也要給她帶些換洗衣物什麼的。向茹醫院和家里兩頭跑,顧不過來的時候就打電話給周沫,讓她過來醫院陪著。

素問也是好久沒見到周沫。一個年過去,這廝終于從美國回來,出國旅游,又有男友相伴,該是何等風光滋潤。相比自己現下這境況,真是有夠淒慘的。

素問悶悶的想著,萬萬沒想到,預料中的死黨重逢,周沫完全沒有她想象中的春風滿面,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她坐在床上,看著推開病房的門,露出的那張臉,顏色灰敗,不施粉黛,雙眼凹陷,眼底還有點水腫,形容十分憔悴。

「……你怎麼了?」

周沫看了她一眼,坐到她床邊,隨手拿了顆別人看病送來的橘子,知她不能吃生冷的,掰了就往自己嘴里丟去。

「咱倆這真是難姐難妹。你說聶素問你怎麼這麼能耐呢,咱倆認識也好幾年了,我從沒發現你這麼前衛,未婚先孕,嘖嘖,要是沒有意外流產這一茬,你是不是還打算來個帶球跑的套路?」

素問瞪了她一眼。她知道周沫現在口氣陰陽怪調的,就是怨自己沒把懷孕的事告訴她。可當時人人都跟她說這事可大可小,要她保密,周沫人又在紐約,跟她說有什麼用呢?現在可好了,孩子也沒了,也不用說了。

周沫吧唧又咬了瓣橘子,擠眉弄眼︰「真酸。我看你這樣,我心里就平衡了。我看你跟那陸少跟雙面膠似的天天沾一塊,我本來以為你們這是一段春風一度,‘日’久生情,你要是帶球跑來美國投奔我,那好歹也算出歡喜冤家,可你現在弄成這樣,算什麼,虐戀情深?我跟你說,現在不流行虐文了,你把自己整這麼淒慘,也博不到觀眾半點同情。」

這牙尖嘴利又口沒遮攔的丫頭,算真相了嗎?

素問懶得理她︰「那你呢,不是去美國會你那五年之癢的男朋友了嗎?怎麼弄得跟孟姜女似的。」

周沫一口橘子差點噎在喉嚨里。

「癢!還真被你說對了,丫的就是皮癢了,欠治!」周沫忿忿不平道。

素問一听她這口氣,就知道事情不對,可能嚴重了。她清楚周沫這性格,爽朗得近乎野生了,尋常人想跟她整出點誤會也不容易,她要是生氣就是真崩了沒下文了,所以她猜測,周沫跟那男友,八成是,掰了。

往事不堪回首,周沫囫圇的吃了一整個橘子,才察覺吃人的嘴軟,自己不得不老實交待了。

「丫的老娘下飛機的時候,那兔崽子還特殷勤的來接機,噓寒問暖,貼心的跟個孫子似的,結果在他那房子里還沒坐熱,一女人拿著鑰匙開門進來了,見到我就問︰她就是你說的大老遠從國內飛來看你的遠房表妹?」

「表妹……你妹還差不多!老娘含辛茹苦,在國內等了他四年,現在一轉眼成小仨了?他娘的白眼狼,不就是喝了點洋墨水,鍍了層鉑金,在一群鷹鉤鼻的外國人中間看到個國產妞兒,就他鄉遇故知,情不自禁了?靠之,狗男女同居了兩年了,老娘還傻不啦嘰天天在國內守著他電話。當時姐就對自己說︰你丫的小說寫多了沒長眼吧,看上這樣一人渣,還不如自插雙目吧。」

一番慷慨激奮,義憤填膺,劇情一波三折,有起有伏,听得聶素問是嘆為觀止。當下感慨,不愧是寫小說的,這岔兒要是換了自己說,不外是兩句話,六個字︰劈腿了,被甩了。

霎時明白什麼叫同病相憐。天下間的喜事大約是各有千秋,悲劇卻總是一個樣兒的。

素問禁不住安慰她︰「吃一塹,長一智,下回要黛眼識人了。」

想想也不是不感慨,那男人還是清華大學高材生,當初沫沫怎麼跟自己介紹來著,理科生,人品好,特老實。可見學歷和人品是沒有直接掛鉤的。

周沫同感似的點點頭︰「人一有錢,就變壞。」

這點她倒不苟同。起碼陸錚不是這樣的。

姐妹倆互相感慨了會,病房里都是傷春悲秋的氛圍,以至于小護士來查房的時候都一愣一愣的,覺著兩人好像都有病似的。

等護士走了,江措翻著床頭那設備︰「你這病房真不錯,空調供暖,有電視,還有影碟機。」

說到這,素問得瑟了︰「還有無限WIFI呢,醫生說我這樣的病人,流產後容易得憂郁癥,又不能下床活動,所以要多準備點娛樂措施,保持我心情愉快。」

她這番話有點解嘲的意思,還不是那晚自己的異常舉動,把醫生給嚇著了。

周沫說︰「得,那我下回過來給你帶點好碟。」

住院的日子,無聊是真無聊,每天躺著動也不能動,吃睡都有人伺候著,她一提出要下地,醫生護士就嚇得跟什麼似的。

其實最讓她郁悶的是,自那天後,陸錚再沒來過。她背著母親曾經偷偷給他打過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發短信也沒見他回復。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麼急著趕回去處理,一連幾天都不開機。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非常希望他在身邊,向茹雖然也經常來陪床,偶爾隔著一堵牆,都能听到她在外間休息的鼾聲。母親上了年紀,她也不想她太過勞累,常常就勸她回去睡了。而她白天休息的太多,晚上又總是睡不著,這樣一個人的孤寂夜晚,總是分外想他,想念他毛衣上淡淡的清香味道,想念他大手拍著自己的背。

周沫說到做到,後來過來時真給她嘩啦啦打包了一袋碟片,有名的,沒名的,素問真怕她把那些珍藏無(諧)碼也給弄來了,所以一直沒敢問津。

兩人沒話說了,周沫就隨手打開電視,遙控器走馬燈似的在手里換著,間或停下,對著電視里的廣告或爛劇評價兩句,若是遇到新聞,一向是不置一顧。

忽然畫面一閃,是新聞聯播里最常見的領導人講話場面,只是背景完全不同了,莊嚴肅穆的禮堂里,布置滿了白色的花圈。

底下字幕一閃而過,就被周沫換過去了,素問一急,月兌口而出︰「等等,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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