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樓。
坐在離無極對面之後,藍袍中年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端起了離無極親手為自己倒得一杯茶,仰頭一飲而盡之後,陷入了回憶。
他叫曹子安,出身江湖,跟隨龐旬多年,是龐旬最信任的人。
「自先帝駕崩,東宮事變之後,主公便開始郁郁寡歡,不再過多參與朝中之事,直到十年前,主公突然將我等遣散,辭去了國師之位,帶著還在冷宮中的少主公您進入了天獄。」
「他這麼做的原因,就是為了保全少主公的性命,因為他知道,女帝早晚會對少主公動手。」
曹子安沉思良久,緩緩開口說道。
「他為何要救我?!」
听了曹子安的話,離無極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猜到龐旬的入獄可能是因為自己,但卻始終想不通。
「因為太子當年對主公有過救命之恩,主公不希望太子一脈徹底斷絕,為了營救少主公,主公想了很多種辦法,可是始終無法如願。」
「女帝登基之後,為了鏟除異己,不擇手段,殺了很多人,而她最忌憚的,還是主公,因為主公與先帝之間曾有袍澤之情,又身居高位,在朝中威望頗高,她擔心主公終有一日會反。」
「而這對主公來說,或許也是唯一可以救下少主公的機會,所以主公便與女帝達成了協議,主動辭去了國師之位,帶著少主公入了天獄,這一去,便是十年。」
曹子安一邊敘說著,一邊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嘴唇顫抖。
听著曹子安的講述,離無極眉頭緊鎖,沉默著。
這個困擾了他多年的疑問,今日終于解開。
「既然父王對他有恩,那當年東宮被女帝派兵鎮壓之時他為何視若無睹?!為何不設法營救?!」
「當年東宮事變,他有沒有參與?!」
沉思良久之後,離無極看著曹子安,沉聲問道。
雖然曹子安說的真情流露,可是他還是一時間無法全然相信。
「絕對沒有!」
「不但沒有,甚至如果沒有主公,少主公在當年那場亂戰之中便已殞命!」
「先帝駕崩之後不久,主公便看出了霄雲皇後對皇權的覬覦之心!原本主公打算將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可是霄雲皇後早有警覺,突然找上了主公,派人暗中抓了龐氏全族,以此來威脅主公不要插手,並且支持她繼承帝位!」
「主公為了龐氏全族血脈,只能妥協,可是緊接著便傳來消息,太子殿下被人出賣,誣陷太子殿下暗中結黨,培植私兵,意圖謀反!」
「那時主公才知道,原來太子殿下也早已洞察了霄雲皇後的野心,緊接著東宮便被霄雲皇後派兵鎮壓,血洗了整個東宮!」
「當主公帶我等趁亂趕到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整個東宮早已血流成河,亂戰之中,主公找到了被太子妃拼死護在身下的少主公您,帶著您拼死殺出了一條血路,這才保全了您的性命。」
「可是還沒等主公將您送出都城,五行司的人就已經包圍了國師府,女帝已經知曉了一切,主公只能被迫將您交了出去,為了讓霄雲皇後不殺您,主公主動提出,願意親自為霄雲皇後鏟除太子余黨。」
「女帝知道主公在朝中的威望,也知道主公在朝中以及江湖中都有勢力,這才答應了主公的要求,留了您的性命,將您關進了冷宮之中。」
「雖然主公背叛了離國,背叛了太子殿下,可他這麼多真的是逼不得已,為了龐氏全族,為了少主公,他背負了千古罵名!」
「而且在他帶您進入天獄之後,女帝並沒有履行約定,早已派人暗中將龐氏全族屠殺殆盡!我等雖拼死營救,但無奈以失敗告終。」
曹子安說到此處之時,早已淚流滿面。
離無極呆坐在原地,眉頭緊鎖,心底久久不能平靜。
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當年的事這麼曲折離奇,更沒有想到霄雲女帝居然如此心狠手辣,陰險狡詐!
回想天獄中的十年,他無法知曉自己此時對龐旬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或恨,或感激,或鄙視,或敬佩?
好像無法用一種情緒去完全詮釋。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點,噩夢中那個將自己從尸山血海中救走的人,原來也是龐旬。
而這十年中,龐旬對過去的事只字未提,或許也是擔心真相一旦說出來,他們師徒二人就將變成不死不休的死敵。
「少主公,還有一事。」
曹子安平復了一下情緒,再次拱手,緩緩說道。
「還有?!」
「說!」
離無極皺了皺眉,沉聲說道。
「主公當年曾有懷疑,先帝駕崩之事,或有蹊蹺。」
曹子安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
听到這里,離無極下意識的眯了眯雙眼。
「你的意思,先帝駕崩,有可能是女帝所為?!」
離無極盯著曹子安的眼楮,聲音冰冷。
「沒錯。」
「雖然主公一直在暗中追查,可是最終還是沒能查到線索。」
曹子安重重的點了點頭,一臉肯定的說道。
離無極沉思著,雖然這件事太匪夷所思,可是根據曹子安剛才說起的那段往事,他覺得女帝的確是能夠做出這種事的人。
他現在的心很亂,一下子知道這麼多的事,短時間內很難平靜。
「老頭子的舊部,一共有多少人?」
沉思良久之後,離無極再次開口。
過去的已成過去,最重要的是當下,如果想要和女帝抗衡,可用之人當然越多越好。
「主公入獄之前,留下五千余人,但是這些年女帝並沒有遵守約定,一直在暗中追殺我們,死的死,抓的抓,最終只剩下了不足一半。」
「為了活下來,我們只能化整為零,各自改頭換面,暗中發展,或從商,或入仕,或隱于江湖,至于如今有多少人,現在還未可知。」
「既然少主公如今已經出世,也是時候與大家取得聯絡了,待所有人接頭之後,便可知曉。」
曹子安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臥薪嘗膽和苟且偷生之間,也就一線之隔,這些年對于他們來說,不但沒有了主心骨,還有朝廷的不斷追殺,過得並不容易。
「龐旬死了。」
離無極頓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觀察著曹子安的神情。
「屬下知道。」
「主公曾在信中提到,少主公出世之時,便是他殞命之期。」
曹子安點了點頭,面露悲痛。
看著曹子安悲痛的樣子,離無極心中百感交集。
「從今往後,無論少主公想選擇什麼樣的道路,我等都將誓死追隨,這是主公對我們所下的最後一道命令!」
曹子安深吸了一口氣,與身邊的同伴對視了一眼,同行跪拜大禮,斬釘截鐵的說道。
「好了,我知道了。」
「二位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離無極擺了擺手,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後的狄龍去為曹子安二人安排房間。
「少主公,還有一事。」
「當年女帝派人暗殺龐氏全族之時,並未斬草除根,主公的孫女還活著,當時那孩子只有八歲,卻被五行司賣入了都城的夜羽宮!」
「主公為了營救少主公放棄了一切,還望少主公念在這份情誼上,能夠救出那孩子,如果少主公應允,我等日後必定誓死追隨,為少主公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曹子安跪在地上,一臉哀求著說道。
「知道了,先退下吧。」
離無極皺著眉頭,擺了擺手。
曹子安一臉苦澀的答應了一聲,遲疑著跟在狄龍的身後離開了房間。
離無極長舒了一口氣,端起茶杯,將杯中早已冰涼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起身來到了窗前,望著窗外昏暗的九幽界,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他知道了太多隱情,也解開了許多疑問,但曹子安的出現,可能會打亂他所有的布局,只能想辦法從長計議。
至于龐旬的孫女救還是不救,他還沒有決定,在此之前,他需要好好靜下心來想一想了。
他再次想起了那個做過無數次的噩夢,想起了太子妃死死將「離無極」護在身下的畫面。
那是「離無極」,也是他自己。
也許是血液中殘留的那份至純至真的親情作祟,冥冥之中,他的心底再一次升起了一股無法釋懷的恨意。
對這個男卑女尊的世道,對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