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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接洽

寒食節。

今日禁煙火,只吃冷食,國子監無課業,杜家打算出城祭掃,前陣子已邀了薛白。

薛白其實不太想去,因杜家姐妹沒去,而盧豐娘一直要他相看盧家的女兒。

「難道我就想去嗎?」

杜五郎早早就到了薛家,坐在書房里打著哈欠道︰「阿娘都籌備許久了,只能去。我還問了他們三個,說覆試在即,今日得去曲江文會,我們下午若得空可過去尋他們。」

「去就去吧,待我先去老師家一趟。」

「咦,這是誰寫的字?」杜五郎忽探頭看了一眼,有些驚訝。「你寫的?水平竟比我也不差,這是何文章?倒有趣。」

「走吧。」

薛白懶得與杜五郎說,收拾了字帖往外走去。

兩人走到前院,見薛家幾個孩子正在那收拾馬車,準備一道去往城郊。杜五郎遂停下腳步,道︰「你去老師家,我在此等你。」

「你這樣,文章書法如何進益?」

「哎,你莫學鄭博士的語氣,難得今日沒有課業。」杜五郎說著走開,向薛嶄道︰「我家院里養了一只貓兒,你們晚間去看嗎?」

「那有何好看的?五哥太孩子氣了。」

……

顏家今日並沒有祭掃,顏真卿反而早早去視事了。

薛白到時,顏嫣正裹著一條厚毯子坐在大堂上,打著哈欠與韋芸說話。

「來了?我今日去玉真觀,阿兄何時送我去嗎?」

薛白見她目光中有狡黠之意,忽想到自己在牢里答應李騰空的事,愣了愣。

也不知顏嫣是否知道了什麼才故意提醒。

韋芸道︰「你這孩子,為娘自會與你去。你阿兄怎好總是去女道觀?」

「哦。」

顏嫣老實應了,轉頭向薛白問道︰「阿兄今日的志異小說……不對,字帖文賦呢?」

近來,她不僅指點他的書法,還指他寫文賦。

薛白有次不知寫什麼,想到蒲松齡的《狼》,就依照還記得的故事梗概試著以文言寫出來。顏嫣看了,說他還不到學駢文的時候,這志異故事倒正好用來練筆,讓他每日都寫篇志異故事送來。

他早知這小丫頭其實是想看故事,偏她每次都能指點出遣詞造句上的問題,讓他文筆提升巨大。

今日她卻是剛睡醒,難得說漏嘴了。

「咦,倩女幽魂。」

顏嫣接過卷軸打開,只看題目便對今日這文賦頗感興趣,但卷軸拉到底,她卻是搖了搖頭。

「阿兄每日只寫這幾個字,何時才能有所進益啊?春已過,據小妹所知,入秋便是國子監歲考了吧?」

她知道薛白聰明,偏是讓這樣的聰明人拿她沒辦法,才覺得意。

結果才說完,卻是被韋芸輕輕敲了一下腦袋。

「沒大沒小,誰教你這般說話的?」

「阿爺教的。」

話雖如此,顏嫣還是拿出昨日那篇《畫皮》遞了過去。

薛白接過,打開來,只見上面已多了許多的批注。

若他哪個字寫得太丑,顏嫣會以丹筆覆在上面重新寫過,方便對比字形。語法上的不足之處,則是以漂亮的小楷寫在一旁。

比如他寫的「門未栓上」便被她改為「雙扉虛掩」。

再往後看,其中有「結為夫婦」四字被改為「願修燕好」,反倒是薛白愣了一下,感到韋芸目光瞥來,他下意識把卷軸抬了抬。

顏嫣得意地把今日的故事卷軸收好,抬起頭,乖巧地笑了笑,開口指點起來。

「阿兄寫字還是太銳利了些,所謂牽絲映帶,有頓挫也該有回鋒,筆劃才會舒緩……」

薛白仔細記下,方向師娘行禮告退。

顏嫣探頭向外看了一眼,小聲道︰「阿娘,我要把我書房的幾個卷軸一起帶去玉真觀。」

~~

回到家中,薛白先把卷軸放好,青嵐則已打包好了今日要吃的冷食。

杜五郎不知從哪里挖來了一株小樹,要種在薛家庭院里,薛三娘與薛嶄在一旁幫忙,薛嶄不時抱怨道︰「五哥你這樣會影響我練刀功的。」

「就沒見過比你們家更空的庭院了,哪里不能耍?這樹長開了,能把女兒家的閨閣與你們東廂隔開。」

「等這樹長大了,我阿姐阿妹都嫁出去了。」

「你別亂說。」薛三娘羞紅了臉,教訓了薛嶄一句。

「走吧。」薛白道。

男兒們騎馬,女卷乘車,一路向東,到朱雀大街靖善坊與杜家諸人匯合,往南走去。

杜五郎與薛白並轡而行,問道︰「你三妹閨名運娘嗎?」

「好像是吧。」

「你連這都不知道?」

「平時只喚排行。」

薛白既知她們不是親生妹妹,一直避免太過親近,確有些生分。

杜五郎見他果然是自重的君子,難得有些佩服,問道︰「哎,你想好沒?一會怎麼辦?我堂舅的女兒可是蠻橫得很,長得也不如宗小娘子。」

「你阿娘分明說大家閨秀,端莊得體。」

「在她面前當然端莊。」杜五郎嘆息道︰「我也得想個辦法,不讓裴家小娘子看上我。」

「你可有好辦法?」

「太難了。」

~~

掃祭之後,眾人便往裴家的慶敘別業。

薛白隨顏真卿查桉時來過這里一次,今日再來,見了裴家的馬車,才更能體會到聞喜裴氏的門第顯赫。

裴寬有兄弟八人,全是進士、明經及第,擔任地方大員。他們在洛陽的宅院連成一片,子弟上百人,皆有才干。

根據杜妗給薛白打听的情報,說「河東皆希冀裴寬拜相」,意思是,裴寬在範陽節度使任上功勞甚高,連北方夷狄都感激其恩澤。聖人忌憚他威望,將他調回朝,這可以理解,但不拜相卻已引得許多人不滿了。

河東望族的代表,熬到這等名望、資歷,以邊帥身份入朝卻不拜相,根本不是他一人丟臉的問題。

在薛白看來,被架到這地步,裴寬想退讓都不可能……

正是有這樣的分析,他今日來,最想見的就是裴寬。

「今日寒食節,中午便以冷食招待諸位了。」

「裴公太多禮了。」

「我為裴公引見,這是犬子杜謄,這是犬子的好友薛白,我亦視若子佷。」

「哈哈哈,老夫與薛小郎子見過,還看過他的行卷,詩文寫得好啊。」

「阿郎,盧家也到了……」

莊園前堂眾人說著話,盧豐娘則帶著女卷往後院,笑呵呵地小聲提點了裴、盧兩家的小娘子。

裴六娘、盧四娘听得都有些臉紅,但還是依言往前堂相看。

她們恰是大唐女子適婚的年紀,長得其實都是十分漂亮。若非要挑些缺陷,裴六娘脖子略有些前傾,盧四娘門牙縫大了些。

登上小閣樓,站在珠簾邊,恰能一清二楚地看到前堂。

「那兩個便是了。」

裴六娘才登樓便被一個身影吸引了目光,再順著婢女指的方向看去,不由眼楮一亮,又喜又羞道︰「那便是杜家五郎嗎?我听阿娘說過他許多事跡,奔走救父、經營酒樓、入學太學、維護科場,真是英姿少年。」

她身邊的婢女也是欣喜,問道︰「六娘可滿意?」

「嗯。」裴六娘當即低下頭羞澀地應了一聲。

「四娘可滿意?」

「嗯。」

盧四娘也是低頭應道。

此時主母婦人們才登上閣樓,笑問道︰「可看到他們了啊?」

「娘子,都相看過了,六娘說滿意的。」

裴六娘再看盧豐娘,態度便有了變化;盧四娘也是偷偷打量著柳湘君。

這皆大歡喜的場景卻並未持續多久。

當盧四娘小聲說了一句「薛郎比我想像中還要俊俏」,裴六娘愕然了一下,看向那位她以為的「薛郎君」,只覺那張臉即使稱為福態、可愛,該不會稱為俊俏。

「四娘,你不會搞錯了嗎?」

「我怎麼會搞錯?我姑母家的五哥我還不認得嗎?沒想到你一看就滿意,他人是很好的……」

裴六娘當即就哭出來。

好在她也沒難過多久,沒多久,盧四娘的阿娘便趕到了,拉著女兒便走。

「誰讓你來相看的?你阿爺都說了那是虢國夫人的面首,還堂姑母,卻將人往火坑里推……」

「我?」盧豐娘惱道︰「御宴之後,是誰先跑來與我說的?」

一對姑嫂才吵了兩句,盧四娘已大哭出來。

裴六娘計上心來,忙哭喊道︰「嗚嗚,盧家妹妹不嫁,我也不嫁了!」

「誰說我不嫁了?我就要嫁,我偏要嫁,嗚嗚……」

~~

薛白已離開了前堂,由僕從引著去解手,出來時,卻在儀門處巧遇了裴寬。

「裴公。」

「吃杯冷茶如何?」裴寬負手笑問道。

薛白應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老少兩人頗有默契地往一旁的院子里坐下。

裴寬緩緩道︰「老夫听聞,你還有一位老師,名叫韓愈?」

薛白笑應道︰「我以為裴公想知道一些更有用的事。」

裴寬未料到他有這般直率,沉吟半晌,問道︰「你小小年紀,摻和太多事了……」

「斗倒李林甫的時機已到。」薛白不等他繼續試探,單刀直入,「我在眾目睽睽下揭露漕運之事,聖人未怪罪我,反而留我侍牌,賜下厚賞,為何?」

裴寬笑了,道︰「乳臭未干。」

「因聖人已不滿哥奴,開邊建功、擴華清宮,所需錢財巨大,然哥奴貪墨成性,聖人已起疑心。此事,我已告訴東宮,裴公可知?」

薛白料定了李亨不會告訴裴寬這些。

李亨是個當兒子的,萬事可隱忍,不可能因薛白挑唆而主動去找李林甫麻煩。尤其是,薛白給房琯出的兩稅法的主意,根本是用不了的。

但裴寬不一樣,一旦得知李林甫的破綻,必會出手。

偏偏裴寬與東宮親近,到時聖人又要以為是東宮主使。

果然。

裴寬捻著長須沉吟起來,故意喃喃道︰「怪不得……房琯近日在謀‘監修華清宮’的差遣。」

「我告訴他的。」薛白道︰「他沒告訴裴公?」

「你這豎子。」裴寬還在試圖主導局面。

「看來,東宮隱忍,定不打算為裴公謀相位了?那裴公可以考慮考慮我們。」

說到這里,薛白卻又不急著說,停下話題,舉起桉上的冷茶飲了一口。

今日他一番話直言不諱,像是完全沒城府。

因為面對裴寬,不需要繞彎子,利益明確,敵我清晰。

事實上,李林甫也知道裴寬對相位的威脅,現在李適之已貶謫,右相府的仇敵名單上裴寬一定名列前茅,而薛白才排到哪里?

裴寬心里實則已焦急欲死了,越直截了當的話越管用。

果然。

「你們……是誰?」

現在裴寬不說「乳臭未干」「豎子」了,薛白反而不急,從容問道︰「裴公打听這些,莫非是想告訴東宮?」

「你信不過老夫?」

「信裴公,否則我今日便不來了。」薛白很給面子,沉吟道︰「這般說吧,前陣子我給國舅獻了榷鹽法,哥奴對此十分警惕,嚴防死守。裴公再看眼下時局,若有人能助國舅一臂之力,會如何?」

這「國舅」並非楊釗,而是楊貴妃的兄長楊銛,官拜鴻臚卿、上柱國。

裴寬果然眉毛一挑,傾身向前,低聲道︰「你們早有計劃?」

薛白笑而不答,低頭飲茶。

「你這孩子。」裴寬嘆息道︰「還是信不過老夫啊。」

「裴公曾指導過我寫詩,因此,我有幾樁小事提醒。」薛白道︰「听說,裴公與宜春太守李公親近?」

提到李適之,裴寬果然目露憂愁,掩都不掩不住。

他入朝以來,想引援東宮對付李林甫,但東宮自保都難,向來是不出手的。

薛白道︰「我還得知長安有傳聞,哥奴不久前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白皙多須、身材高大、風度翩翩的美男子逼近他,貼到他身上,推也推不開。他醒後,對手下人說‘其人形狀類裴寬,乃裴寬謀代我之故也’!」

裴寬當即背 一涼。

他非常清楚,嚴挺之、張九齡、韋堅、皇甫惟明、楊慎衿、李適之等人之後,輪到他了。

努力鎮定下來,裴寬將手掩在袖子中,用力捏了捏,問道︰「真的?」

「裴公竟這般相問?」

「你從何處听聞的?」

這是達奚盈盈在右相府打听到的,薛白卻不會實言相告,只道︰「我有我的門路。」

「你們聯絡老夫,意欲何為?」

薛白沉吟道︰「我有幾位朋友馬上要春闈覆試,不知裴公可否出手?」

裴寬微微蹙眉。

他兄弟八人皆及第,這方面的人脈自是不缺的。且他官任御史大夫,其實比王更有監察對試的權力。

「若讓老夫猜想,春闈五子,三人赴考,大抵一人及第以平風波,兩人落黜以施薄懲。」

「他們三人皆才望不凡。」

裴寬先是捻須沉吟,略顯為難,最後卻是灑然一笑,撫須道︰「此前听你說,打算今秋歲考,開春省試?」

「是。」

「你詩寫得好啊,老夫若能主持一場春闈,必點你為狀頭啊。」

裴寬既然決定答應薛白的要求,干脆再給個許諾,讓薛白背後的人給他謀宰相之位。

但這許諾根本不對等。打個比方,若裴寬能助薛白拜相,宰相薛白也能輕易點裴寬一個狀元。

一听之下,薛白略有些失望,感覺到裴寬不擅權術,又眼高手低,還與楊慎矜一樣有些高門貴子的毛病,怕是在李林甫的攻訐下存活都很難。

眼下卻不是嫌棄的時候,他面露喜色,道︰「如此,多謝裴公了。」

裴寬撫須而笑,風度翩翩,問道︰「何時引老夫見國舅?」

「覆試後再談如何?」

「也好。」

此時不是長談之機,兩人對視一笑,起身而出,走過偌大的別業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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