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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一雙小靴在游廊上匆匆踏過,皎奴迅捷如鶻,連奔過兩個院落,只見一道黑影竄進第二進院東南角的花樹後面。

她毫不猶豫便追過去,躍下石階,踹開一道門扉。

一股臭味撲面而來。

「唔!」

皎奴迅速捂住口鼻,連退數步,只見這是個臭茅房。

她真是愈發嫌棄杜宅這破地方,偏想到阿郎要拿的東宮死士就在前面,只好屏住呼吸,一個個茅坑找過去。

里間卻已無人,唯一地狼藉。

皎奴見了,不由干嘔一聲,拿出火折點燃,皺著眉觀察四周。

一桶金汁被打翻在地,淌了一片,地上卻有幾個腳印,一直踩到東面院牆上,地上還落著幾片碎瓦。

對方已經躍出去了。

皎奴收了火折,向後退了十余步,蓄力前沖,踩上花壇、水缸、木柵,攀上牆頭,捉著牆上輕輕巧巧地跳下。四下一看,長街無人。

她將手指扣著環,放在口中,吹了個口哨,很快便听著東面巷子里有腳步聲傳來,四名金吾衛趕到她面前,行禮喚道︰「女郎。」

「東宮死士方才從杜宅逃出來了,你等可有看到?」

「沒有。」

「沒有?」皎奴訝然。

「小人確定,並未見到任何人。」

皎奴不由著惱,暗道對方身手著實了得,竟是瞬間就逃得連影也見不著。

但長安宵禁,對方是怎麼逃的?

正思考著,腦子里 地又驚覺了一事。

「不好!調虎離山。」

連忙吩咐這四個金吾衛搭成人塔站在院牆下,皎奴再次後退、沖躍,踩著他們,重新攀上院牆,躍入院中,直往薛白所在處奔去。

杜家混亂不堪。

有奴僕匆匆跑過,皎奴不由分說,抬手便是一巴掌摔在對方臉上。

她打的是這些奴僕做事不盡心,茅房也不收拾干淨。

趕回第四進院,杜家那蠢兒子正在台階處左顧右盼、茫然失措。

皎奴上前,抬手竟又是一巴掌,喝道︰「人呢?!」

「丟……丟了……」

杜五郎紅了半邊臉,卻焦急不已,根本顧不得疼,語無倫次道︰「有凶徒闖進我屋中,追著薛白走了。」

他是真的慌了,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皎奴暗道不好。

她本以為阿郎此次派自己來辦的差事殊無必要,東宮是否會派人滅口還不得而知,即使會,也不可能當天夜里便動手。

沒想到,竟然能著了算計。

若薛白死了,阿郎必定要大怒。

顧不得別的,皎奴連忙向後院跑去。

好在,才繞過游廊,前方听到了叫喊,不少奴僕提著燈籠趕向後花園。

「在這里!」

皎奴上前推開別人,只見有奴僕正將薛白從雪地里扶起。

「怎麼回事?」

「調虎離山。」薛白雖然狼狽,卻並未受傷,道︰「凶徒有兩人,一人引開你,一人追殺我。我逃到此處,管事帶護院趕到,救了我。」

「人呢?!」

「躍過假山,逃了,我們只拿到這個……」

皎奴不接,見是一支靴子,還下意識掩了掩鼻。

「這是鹿皮制的,皮里有個烙印。」薛白道︰「你看。」

皎奴借著火光一看,訝道︰「尚宮局司衣房的皮料?這是宮中發的靴子。」

「果然是東宮。」薛白問道︰「能成為證據?」

「能。」

皎奴點了點頭。

她再看向花園,只見雪地里滿是狼藉,一串腳印沿假山而上,院牆外一片黑漆漆,那凶徒已無影無蹤了。

~~

「你追的那人呢?」

「跑了。」

「可惜了,想必正是右相要的人,若拿到,你便可交差了。」

皎奴跟在薛白後面,看著他踉蹌而行,道︰「太子竟真派人殺你,值嗎?」

薛白道︰「你懷疑我的價值無妨,懷疑右相的判斷嗎?」

「今晚就動手未免太急了。」皎奴道︰「而且還是如此草率的方式。」

「這便是你在我床上呼呼大睡的理由?」

「你!我……」

皎奴大怒,抬手便要給薛白個巴掌。

他卻目光平靜,問道︰「你打算如何向右相稟報?」

皎奴不由心虛,放下手,道︰「自是據實報以阿郎。」

「好,領我去看看那凶徒逃走的路線。」

皎奴引了他過去,這次才看到分隔前院與第二進院的是一排廡房,乃奴僕們的住所。

月色中,斗拱上掛著個小風鈴正微微晃動。

薛白往茅廁看了一圈,拿手中的靴子對比了院牆上的腳印,道︰「不一樣大,有兩人。」

「廢話。」

「你嫌臭?因此追丟了人?」

這句不是廢話了。

皎奴不答,唯在心中暗想他必要在阿郎面前中傷自己了。

真該死。

不料,薛白竟將手中的臭靴子一遞,道︰「拿著吧,你明日報與右相,只說對方武藝高超。」

皎奴嫌棄地捏著它的上沿,冷笑道︰「收買人心無用。」

「我還得靠你保護。」薛白道︰「下次別再中計了。」

「呵。」

薛白笑笑,自往廂房去歇了。

走到五郎房的門口,皎奴卻是用下巴一指,神態傲慢道︰「你到這邊睡,夜里我得守著你。」

「嗯。」

薛白打了個哈欠,進屋,自在大床上躺下。

隱隱地聞到一股香味,頗為助眠。

皎奴看了他一眼,自到耳房還未鋪被褥的小榻上坐著,真像是他的婢女一般。

~~

這個深夜,杜宅中的喧囂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平息。

「盡日出事,像是有鬼怪在作祟一般……我怎覺得方老道長到家中設壇之後,反而禍事愈多了?」

杜五郎在正房坐著,听著盧豐娘喋喋不休,吃了幾個果脯才定下心來,道︰「流年不利,過了年就好了吧。」

盧豐娘又拍了膝蓋,嘆道︰「唉,你說你二姐和離以後又去了哪?也沒個消息,怪教人不安。」

「娘親放心吧,夫妻一場,太子總不能害了她吧?」

忽然,杜五郎用力聞了聞,奇道︰「娘親,你屋中如何有股臭味?」

「胡說。」

「孩兒鼻子可靈了,斷不會錯。」

杜五郎吸著鼻子,起身,繞過屏風,到了屋門處蹲下,端起燭火往門檻前的地毯上照去,只見腳印亂糟糟的。

湊上去一聞,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咳咳咳……娘親,有人踩了金汁踏到正房了!」

「什麼?!」

屏風後一陣響動,盧豐娘趕出來一看,氣得已帶了哭腔。

「哎喲,往日里便教他們要月兌鞋上廊,偏是今夜出了賊,一時沒能顧上,這可如何是好?」

「我就說我鼻子靈吧。」

杜五郎不關心這些小事,搖了搖頭,返回自己屋中。

進了屋,他忽然又吸了吸鼻子,循著那隱隱的臭味走到窗台附近,拿火燭湊上前一看,竟見窗柩上也沾著金汁。

「啊。」

他又驚恐又疑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有一灘髒東西,讓許多人都踩到了,連凶徒也不例外。

四下一看,找來兩張自己的練字稿,小心翼翼將金汁擦干淨,把紙團往窗外的雪地里一丟,喃喃道︰「你可算有了大用。」

做完這些,他用力把窗子栓上,方才能重新入睡。

~~

次日起來,杜五郎一早便跑到廚房,探頭道︰「胡十三娘,早食多蒸些肉吧,家中可有兩個正長身體的少年郎。」

「好哩!昨夜听家里進了賊,老奴撒腿就跑到廚房里來看,好在這只臘羊腿還在,今日便切給五郎嘗嘗。」

杜五郎嘿嘿一笑,道︰「你可知道?我昨夜與那凶賊打了照面。」

「真的?」胡十三娘大吃一驚,關切道︰「五郎可沒傷到吧?」

「沒事,沒事,當時他砸了我一下,彭,那可真是石破天驚,幸虧我見機快,避開了。」

「 ,這般危險。」

胡十三娘的圍裙上有個兜,伸手掏出一把松子,擱在灶上。

杜五郎也不客氣,往燒火的胡凳上一坐,邊嗑邊聊。

他遇事怕是真怕,但情緒去得也快,與廚娘也能聊得起勁。

今日杜有鄰還未醒,無人督促他讀書,他便在廚房烤火、閑聊,不知不覺便打發了半個時辰。

待到早膳時,還幫胡十三娘提了個餐盒往東廂送。

路過五進院的花園,正遇到薛白站游廊上,與什麼人隔著院牆上的牖窗說話。

杜五郎探頭往前看去,只見牖窗後一個身著麻衣的身影卻已飄然走開。

「咦,大姐?薛白,你與我大姐聊什麼呢?」

「正好遇到,閑談兩句。」

杜五郎微有些狐疑,總覺他們之間似有什麼秘密。

轉念一想,他覺得自己這般想法實在是不妥當,搖了搖頭略過這個話題。

「昨夜我發現了樁怪事。」

「嗯?」

杜五郎神秘兮兮道︰「正房與我屋窗台上都有沾著金汁的腳印。」

薛白眉頭一皺,道︰「少說這些,要吃飯了。」

「哦。」

「一直沒顧得上問,你排行第五,可是有四個兄長?」

「兩個。」杜五郎小聲道︰「三哥幼時病夭了,四哥與二姐是雙生子,生的時候就沒保住,大娘子也是那時候去的……所以你知道吧?一直有人說二姐不祥,她能當上太子良娣很不容易的。」

「如今那兩位兄長呢?」

「大哥是進士出身,如今在邠州任官,二哥舉明經,在兗州任官。」

薛白沒說什麼,拍了拍杜五郎的背。

雖無言,杜郎卻頗受激勵,道︰「你莫看我這樣子,其實我知道的,發生這麼多事,我是杜家男丁,得擔起更多擔子來。」

「嗯。」

杜五郎撓了撓頭,又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太子派刺客來殺你,實在是很奇怪啊。所以,昨夜該是正好有賊人以為杜宅空著,想進來盜竊吧?」

薛白道︰「一會去問問就知道了。」

「問誰?」

「太子。」

「啊?」

薛白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是不是他派人殺我、又將你二姐藏在何處,問問也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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