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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第151章 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身後盡是奔流浩浩之水,儼如一道渾黃的匹煉,搭橫于虛空之中。

陰風逼人,寒氣透骨,腥風撲面,惡味鑽心。

在波翻浪滾中。

還隱隱可見無數爪牙尖利、形貌凶頑的水中精怪,正一個個躍躍欲試,目放邪光,迫不及待想將半空中的車隊拖拽進泥海里。

卻又厭憎那股懸在蛟車上的那朵奇花,聞之欲嘔。

只稍噓幾口,那股好似上佳檀木的濃香,就要順著它們七竅鑽進,跟血流都緊密貼附起來,直叫這些水中精怪們抓心撓肝,恨不能將髒腑都一並嘔吐出來。

一面是月復中饑渴難耐。

另一面。

則是著實無法忍受那股奇花飄散出的濃香。

于陳珩等而言的檀木味道。

在這群水中精怪的感知下,便是一口積年混廁,在烈日暴曬下暖臭發酵散出的撲鼻惡臭。

僅是略微嗅得一絲。

都自覺得頭腦發昏,連軀殼都要髒污了。

「所謂世間百毒,凡五步之內,必得解株,這雖是地淵外那些酸腐書生的一家之言,卻實則也是存有幾分道理的。」

丁韙有心賣弄,抬手微微一指,搖頭晃腦道︰

「譬如這懸在蛟車上的‘虎紋花’,于尋常有情生靈而言,便不過是朵終年不凋不敗,至多香味馥郁些的奇花,連入鼎煉藥的價值,都是缺缺。

但對禍羅和他的血裔子嗣來說,‘虎紋花’便是這世間最污穢濁臭之物!萬萬是近不得的!

有此花做護持,這群水中精怪雖然凶頑,卻也絕不敢近身,而禍羅更是懶得搭理,巴不得我等快些離去,莫要髒污他的居所呢!」

「丁兄果然家學廣博,見識不凡啊。」

陳珩笑著拱了拱手,捧了他一句。

在一路有驚無險渡得黃泥海後,丁韙本就頗為志得意滿,一听此話,則更飄飄然了。

得了「陰蝕紅水」修行之道,被喬玉璧相召的陳珩,連他父親丁憲都是對之百般討好,恨不能平輩論交。

既家中長者都是如此作態,也由不得丁韙不做動容。

同陳珩這等身份的人結交起來,若真個能存下情誼,將來說不得會有天大好處在前頭等著!

「陳兄,既然已橫穿了黃泥海,前方若無意外,應當便是一片坦途了。」

丁韙滿臉堆笑,道︰「以當下的腳力,至多六七日,就能抵得真君所在的金鼓洞,此處,某先向陳兄先道上一聲恭喜,大道在望,可喜!可喜可賀啊!」

眾鬼听得這話,亦紛紛恭賀起來。

連兩頭冥蛟,也是悠揚長嘶了一聲。

陳珩拱手稱謝,面上一派平靜,心下卻暗道︰

「六七日?」

分明只要六七日功夫便能抵得金鼓洞,且已渡過了黃泥海這片途中最凶險的地界,身側還有無數甲士相隨。

陳珩卻仍舊一陣隱隱心季。

太素玉身傳來的示警愈發強烈。

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他微微一皺眉,轉目望向一旁臉上仍是帶著喜色的丁韙,剛欲開口。

正在這時,黃泥海的精怪們齊齊一個鼓噪,發出伊伊呀呀的尖利叫聲。

那片濁黃的水域忽洶涌如鼎中沸湯,像有底下正有一頭巨獸在破浪撞來,震得百里內都是隆隆,掀起擊天的狂瀾。

風龍卷,靈機紊亂,聲勢極為駭人!

「什麼?!」

丁韙一眾皆是目瞪口呆,被這一突如其來異變驚得心神失守,只在巨浪呼嘯臨頭時,才手忙腳亂祭起鬼器,將那些濁水狼狽排開。

兩頭冥蛟率先反應過來,將尾一搖,就起了一道森森然的鬼光,將眾鬼都裹在一處向外飛去。

「昂咕!」

音浪滾滾。

好似一團烈火卷地而過!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機向四面八方擴去。

兩條冥蛟被這氣機一觸頓時如遭雷擊,身軀狂顫, 得停了。

「這……這……」

與黃泥海精怪鼓噪歡騰的模樣相對的,卻是丁韙一眾戰戰兢兢的模樣。

「分明都已穿過了黃泥海,怎還是把這頭神怪驚擾了?之前那麼多次,也從未出過錯漏啊?」

鬼光里,丁韙愕然叫道︰「莫非是‘虎紋花’不起功用?不對啊,之前不是分明還震住了那些水中精怪?!」

頃時。

只聞又一聲昂烈嘯吟。

便見一頭巍巍如山的巨獸,裹挾著巨量的濁水,一躍至了雲頭之上。

此獸闊鼻細目,其狀如蟾蜍而黃身,頭生一角,月復下生得四足,皆如虎爪之狀,沉重的軀干被一團團濁黃的水浪托住。

遙遙望見,便如是一座由黃玉堆砌而成的巨山!

「禍羅……」

陳珩不由一驚,腦中瞬息電轉過無數個念頭。

但下一瞬,卻隱約覺察到些許不對。

太素玉身傳開的示警,在這頭禍羅出現後,並未顯著起來。

而這頭禍羅……

也好似並未存著敵意?

巍巍如山的神怪沉默矗立雲中,將眼去打量渺小如芥子的車隊。

陳珩似感覺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數息,明黃童孔斥滿了復雜之色,又不動聲色移開。

驀地。

場中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水中精怪的歡呼聲外。

余著皆是大氣不敢稍出,手足發顫,唯恐發出些異樣響動,被雲上的禍羅一口吞殺了。

「等等,這頭禍羅受過重創?」

陳珩雙眼一定,在禍羅的肚腑處,還留有一方清晰掌印,正烙印其上。

以他的目力,甚至能隱隱看得那方掌印中的指紋……

而不待陳珩再做猜想,察覺到他這一舉動的禍羅忽又嘯吟一聲,將嘴朝下, 得一吸!

彭!

一道巨大的白色龍卷兀然生出,只轉動三轉,如神柱攪海也似,就將黃泥海中生存的所有精怪都吸附其中,狂旋上天。

再大嘴一張,將脖一仰。

那些精怪連同無可計量的濁水,便穩穩當當落入了禍羅月復中。

「昂咕!」

做完這一切後,這頭先天神怪頭也不回,大吼一聲,四足在雲中發力。

只一個縱身,就越出了黃泥海,不知從此處騰躍躍去向何方。

天地間仍殘存著那雷暴般的余響,久久不絕于耳。

車隊眾鬼都是以手掩顱,皺眉不已。

唯有陳珩面上露出了一絲異色來。

這時,他看去,只見黃泥海的浩浩海面都被生生削去了數層,隱約可見海面下的嶙峋石柱和密密麻麻的如斗沙礫。

在海底邃深處。

是一座修繕的粗獷的廣大石殿——

「這頭禍羅瘋魔了不成?他都在此居住數百年,為何要突然挪窩,還把子嗣全都搬走了?」

自覺是死里逃生了一趟的丁韙驚疑不定,卻也捉模不到什麼頭緒,下意識看向陳珩。

見他的面容依舊沉靜,神色沒什麼起伏,只是眼底的深晦之色,又隱約添了幾分……

……

「你走,你走!我不敢沾惹了,同我也再無關系!」

禍羅在離去前,發出的那一聲嘯鳴。

眾鬼只覺是一團火雷爆開,烈音轟轟,把虛空都震得仿佛晃了兩晃,漾蕩無定,耳鼓發漲。

在陳珩听來。

卻是一句隱含著畏懼和無可奈何的放聲大吼,讓他不覺驚疑。

禍羅……

和這一具身體,究竟又是個什麼淵源?

「陳兄?陳兄?」

這時刻。

一旁的丁韙呼喚幾聲,令陳珩側目看去。

而他這副難得出神的模樣,讓丁韙心中不禁一訝,連忙道︰

「陳兄,雖不知禍羅究竟是在發什麼瘋,連老窩都舍棄了,但這變故難免會惹來些窺伺探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為防萬一,我等還是盡早離去為好。」

陳珩聞言頷首,也認可丁韙的說辭。

「實不相瞞,我也正有此意,不過,我卻還有一言,若是需六七日才能抵得金鼓洞,多少還是遲緩了……我方才心神有異,好似要大難臨頭了般,不知可否再疾一些?」

丁韙聞言一怔,心頭 跳,隨即看向兩頭拖拽巨車的冥蛟,試探問道︰

「二位蛟老……」

「可!我等若是將一身精血鼓蕩起來,無需六七日嗎,至多三日,就能抵得金鼓洞!」

不待丁韙問完。

一頭冥蛟便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頭。

另一頭冥蛟長嘶一聲,將巨大的蛟首瞥向陳珩,點了一點。

「那便勞煩諸位了,今日厚恩,來日必有回報。」

陳珩心下微松,長揖一禮,鄭重其事道。

而兩頭冥蛟見狀欣喜嘶吟一聲,皆是滿意這許諾,將身一縱,就有一道長虹閃現,直奔遠空而去。

眨眼間。

便不見了行蹤……

……

一路上電掣風馳,遁速極快。

只過去一個時辰,就將黃泥海遠遠拋在了身後,連過重重關山。

而這時,在一座林麓幽深、處處巉岩的摩天高岳前。

隨著一道藍光乍現,便有一團陰鬼攢就的黑煙突兀生出,那黑煙中,越攸手持著一根白骨小幡,他滿意打量四周一眼,便笑了起來。

「好佷兒,還真是個屬兔子的,讓叔父我可是一陣好找呵!」

他冷眼看向正遠遠駛來的蛟車,將手中的白骨小幡微微一搖,那團陰鬼攢集而成的黑煙似得了什麼助力般,登時迎風便漲。

「刷」的一聲,便將周遭數十里地界,全都籠罩了下去!

而另一面,車隊才方近得這座古岳,便見原本便是晦暗的天光,此時更是全然暗去。

煙塵滾滾,煞光翻騰——

在黑煙中,有在萬鬼嘶嚎掙扎,滿眼所見,盡是這些猙獰無狀的怨魂。

那些慘怖的尖叫或大笑聲,似是從四面八方襲來,狠狠鑿擊耳鼓,又像是從心頭生起,叫聞者無一不心驚,背生寒意。

「練鬼做器?這手段必是有強人在前方阻路!」

兩頭冥蛟對視一眼,毫不猶豫,轉頭就跑!

可此時四野都被黑煙所遮,任憑如何左沖右突,都逃不出生天去。

兩蛟狂吼一聲,又從口中噴出囂騰陰火來,然而這道可以輕易焚死紫府高功的法術,也並未起到什麼功用。

攔在面前的黑煙一被毀去,又頃刻翻涌填補上來,層層疊疊,彷是無窮無盡般。

兩頭冥蛟心中焦躁,愈發的不安起來。

余下做甲士拱衛的眾鬼,則更是不堪,一個個瞠目結舌,手足無措。

此刻,黑煙緩緩一散,開了一線,露出一位穿著灰色法袍,容貌妖冶邪氣的年輕男子。

他雙眉狹長,一雙豎童漾著冷光,手里持著一根白骨小幡,面容似笑非笑。

「這幡——」

一頭冥蛟忽得雙眼發直,似辨認出了越攸手中的旗幡,究竟是何物。

然後還不待他說出什麼言語來,越攸將白骨小幡 得向地一扎,四野的黑煙都迸出一聲崩天大響。

在場生靈驚呼一聲,只覺神魂顛倒,繼而便是一陣地轉天懸,全然把持不住身形,被一股莫名力道生生拆散,紛紛拋飛進了黑煙深處。

「不好!」

丁韙心頭 得一跳。

那股莫名偉力也徑自將巨車的禁制視若無物,直接穿橫掃過,非僅是車廂被剝離,不知甩向了何方。

就連兩頭特意為陳珩護法的冥蛟,也在狂吼聲中,一左一右,狠狠跌墜向黑煙深中,眨眼便不見了蹤跡。

這時候。

他哪還不知道這古怪凶人的目標,究竟是誰?

只是也不來及做些什麼了。

下一瞬,丁韙身形一晃,也兀自拋飛了出去,墜入黑煙深處,摔了個七葷八素。

待得好不容易爬起時,周遭盡是被黑煙所彌蓋,伸手不知五指。

不辨東西,不分南北……

在丁韙慌亂駕風飛遁,卻發覺自己只是徒勞在原地打轉時。

黑煙深處,忽傳來一聲厲笑。

然後便有一頭厲鬼飛出,向他頭顱狠狠咬去!

……

……

光華烏暗,萬鬼哭叫。

眨眼間。

周身的眾鬼和冥蛟都被分散挪移,只剩陳珩一人獨留于此,對上了那來歷古怪的年輕男子。

「好了,幸虧玉樞曾傳過我這一門左道的練器詭術,不然還真是有些麻煩了。」

越攸滿意笑了一聲,拍拍手,看向陳珩︰

「閑雜的蒼蠅盡已不見,賢佷,而今只剩下你我了,勿要拖延,走罷!是時候送你回家了!」

「尊駕何意?」

「我名越攸,是你父陳玉樞派來尋你的,子嗣流落在外,他每日枯坐房中,以淚洗面,可是思你若狂啊!」

越攸笑嘻嘻開口︰

「走罷,走罷,你可是玉樞特意關注過的,不得有失!我現在就帶你回先天魔宗享人間極樂去!

想進得先天魔宗修道嗎?你若是個聰明識趣的人,便是讓玉樞抬舉你當個先天魔宗的真傳,也未嘗不可能!」

這一番話語氣雖輕松和藹,內里卻隱隱藏著一股森然無加的惡意!

太素玉身的示警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激烈起來。

肌膚疼痛欲裂!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陣陣,不斷向周身傳徹開來!

「原來,劫數竟是應在了此地嗎?」

陳珩伸手一招,仗劍在手,心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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