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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浮玉泊

天已漸暮,萬道霞光綿延鋪開,紅光氤氳繾綣,瀲艷變化,深麗非常,好似一匹織錦的名貴綢緞,艷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而不遠處蒲團上的那人同樣也軒如霞舉。

听到衛令姜的聲音,陳珩微微側目過來,臉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平澹澹,沒有半分變化。

「你——」

「道術不退的,師姐別想。」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也毫無波動,好比一口干涸了許久的枯井老泉,自然生不起什麼波瀾駭浪。

衛令姜一時無語,忍不住又白了陳珩一眼,袖袍下縴美的手指都下意識捏緊成拳,氣血上涌。

她自出生後不久,便被赤明派的拙靜道人帶回了赤明派山門,一直于洞天之中靜坐潛修,縱然是年節時分,也甚少下山玩樂。

因此身旁接觸的除了同門外,便是各類的侍者、道兵、靈獸了。

在她面前,都無一不是謙和有禮亦或畢恭畢敬。

即便是師門長者,看在她的家世和資質上,態度也頗多親善。

又何曾見過像陳珩這種人?

簡直是軟硬不吃,僅只唯利是圖,毫無風儀氣度可言,實在可惡可厭!

「我沒想跟你說道術的事!」

衛令姜面無表情,傳音道︰「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方才那群天魔大潮,會何會死盯你我幾人不放?它們本就是群蝗,逐靈而居,南域如此廣大,為何就非你我不可?」

「師姐的意思是?」

「我只是猶疑,莫說還有前古那座大陣在,單是罡氣層,就足以阻隔魔君、魔神了,那些下位天魔是如何進入南域的?」

衛令姜顰眉︰「你亦是南域中人,這些年里可曾見過天魔的行蹤嗎?」

「並不曾,今日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陳珩肅然起身,認真請教道︰

「不過,師姐所說的‘罡氣層’是何物?魔君、魔神又是怎樣天魔?它們二者的修為,可以和金丹、元神真人相當麼?」

「……」

衛令姜有些無奈,知曉自己算是問道于盲了。

她有心想結束這個話題,但看著那雙幽黑深沉的眸子,還是澹澹偏過臉去,不與他對視,將他的疑難從頭到尾都答了一遍。

待得說完後,陳珩已是重新拱手坐下,眉目微微皺起,臉現出沉吟之色。

「你這小子為何前倨而後恭!」

此時。

原本四仰八叉,正躺在一方蒲團上睡覺的青衣女童突然精神一震,似是敏銳察覺到將有好戲要看了, 得翻身而起。

她看看衛令姜,又看看陳珩,眼珠子咕嚕一轉,故意叉腰大叫道︰

「你對我家小姐一直態度不遠不近的,只有在要解惑的時候才會稍熱絡一些,好生涼薄!話本小說里管你這種人叫,叫……等等,叫什麼來著?」

她撓撓胖臉,求助似的將目光投向衛令姜,卻並未得到理睬。

只能又轉向陳珩,苦惱模頭。

「坐懷不亂,博文約禮,你想說的必是正人君子了?」

陳珩隨口道。

「說實話,你這人是真夠不要臉……講這詞的時候面不改色,也毫不見害臊的。」

青衣女童向他嘆服比了個大拇指︰「博文約禮不知道,但是不是坐懷不亂要另說,還要等小姐真正坐你懷——」

話音未落。

她額頭便被狠狠敲了一記,痛得眼角瞬間竄出淚花!

青衣女童委屈抱頭蹲下,等到她幽怨抬起眼時,只見衛令姜正澹澹地收回了手。

「靈身就是不便!要是真身在此,小姐就算是像平素一樣玩命揍我,都不帶一點點疼的!不疼!一點都不疼!」

青衣女童在心底大叫。

這時候。

在淚眼婆娑中,她敏銳瞥了見衛令姜耳後那一抹如玉的白皙,微不可察地,竟漸漸染上了幾分桃花似的緋紅。

「……」

青衣女童看呆住了,直到衛令姜不善地瞪了自己一眼後,才彷佛如夢初醒。

「哈哈哈哈!小姐在害羞啊?好玩!這可太好玩了!」

她連眼淚都不想擦了,也不再趴在地上裝可憐,哈哈大笑一聲,就又蹦竄了起來,歡樂 到陳珩身邊。

「你覺得我家小姐怎麼樣?」

青衣女童親昵拍他的肩,和藹道︰「年輕人要大膽一點嘛,心事如果不說出來,旁人怎能知曉呢?還有——」

她語速極快,直如一頭胖麻雀貼在耳畔唧唧喳喳,聒噪擾人。

陳珩松開袖下握住的符錢,搖了搖頭,停下汲取靈氣。

他倒是有心將青衣女童轟開,免得讓她誤了自己的修行。

但此人之前說的話倒也有道理,自己好歹也是白得了一門大神通,又平白無故受了不少指點,像那般作為,的確齒冷,也太涼薄了些。

「師姐解我疑惑,又傳我神通,我對她自然是唯有敬愛之心,絲毫不敢褻瀆。」

陳珩平靜道︰「你若再繼續說下去,只怕下了這艘金霞飛舟,難免會被師姐教訓,受上一番皮肉之苦。」

「敬愛,愛,愛,你愛我家小姐……哈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把眼楮笑眯成了一條縫,在地上樂得四處打滾,像一只滾地葫蘆,全然沒听進去陳珩後半段話。

「師姐倒是為人寬容。」

陳珩笑了笑,聲音不起波瀾。

「她生下來的時候腦子就不好,笨到了現在,你也一樣麼?」

衛令姜不帶絲毫情感地看了陳珩一眼︰

「和傻子接話的人自然也是傻子了,見你和她聊得如此熱絡,我以後對師弟倒是也要寬容些,與她一視同仁了。」

「多謝,不過,師姐對我已足夠寬容了……」

陳珩安靜抬起眼簾,唇角掛著點笑意。

漸暮的彤紅天光里,漆發玉容、飄逸如神仙中人的年輕男子正含笑注視過來,坐姿筆挺,身形頎長,一身白衣如雪,使人如見玉山巍巍。

這人眉宇間從來都是一派疏離冷澹之色,猶是早春極重的寒露,只看神情,便叫人難以接近。

如今難得展顏時,卻彷佛是春山化雪,透著一股靜默無聲的暖意,使人不自覺要迷醉其中。

衛令姜與他對視片刻,心底輕輕冷哼了一聲,並不動容︰

「就算說得再好听,你終究還是欠了我一回人情,別想蒙混過去!」

「師弟自不敢忘。」

陳珩拱手。

這時候,青衣女童的笑聲已是越來越大,聲震屋宇,邊滾還邊小聲都囔著什麼「私奔」、「贅婿」等等的詞句,听得衛令姜無名火起。

連那個在操持金霞飛舟的浮玉泊道人都忍不住側目,好幾次要悄悄轉過身來看熱鬧,只是不好失禮,強自按捺住了,臉上隱約也掛著笑。

衛令姜抿起嘴角,素手輕輕一彈。

下一刻,青衣女童的大笑便很快變作了痛呼和求饒聲,等到她怒氣沖沖趴到蒲團上生悶氣時,這艘飛舟才總算得了安靜。

陳珩見此一笑,也不欲多言。

只是闔上雙目,繼續握住袖底的那枚符錢,將其中剩下的靈氣一點點抽離,煉化為自身胎息、

饒是「太始元真」所需求的胎息甚多。

每一層練境界的晉升,胎息數量,都幾乎是個巨量數目。

但經過這段時日的修持,盡管是將大多數靈氣都用在了太素玉身之上,他離突破到練四層,也已然不遠了,僅差一步之遙了。

符錢中的靈氣甫一被攝入形體,登時便有一股融融的溫煦暖意,流遍了陳珩四肢百骸,讓他渾身都精神一震,彷佛疲憊盡消。

但這股靈氣若不盡早以練法門煉化,將之化作自身胎息的話,就會從肉身中流泄出去,歸于天地,化作十二萬九千六百種靈機的一員,再不復存。

這也是練時需得凝神專注的緣故——

好些未能降服心猿、意馬,念頭駁雜的練士,在初入門徑時,除了在采氣階段疲累不堪,在練時,同樣也不堪此累。

往往一個心神倏忽,那辛辛苦苦采來的天地靈氣還尚未煉化,就要流泄出了肉身,白費苦功。

因此練境界雖是仙道修行中最簡易的一個境界,只要胎息足夠,就能夠層層晉升。

但在此境中能夠如魚得水者,雖不是沒有,但也少之又少。

采氣、練……

這二者都是此境界中的兩大重關隘。

陳珩參習的「太始元真」雖無采氣的煩憂,十二萬九千六百種靈氣皆能為他所用,堪稱「龍天通明,諸真總攝」……

但練這一重關隘,他也還是在一真法界內試煉了許久,才總算懾服了意馬、心猿,使得心思收發自若,行止自然。

如今縱然是分心多用,他也不會使練這一過程出現錯漏,更莫說要讓靈氣流泄出肉身了。

看著陳珩面上有一層淺淺靈氣流轉,縈繞不息,氣機也剛柔不定,按著某種玄妙韻律,彷佛一噓一吸般。

衛令姜知他如今正在練,也不打擾,同樣明眸輕輕一閉,開始入定。

而蒲團上。

羊裝生氣的女童 得抬頭,她悄悄瞥了瞥靜坐中的兩人,嘴角一咧。

待得剛要笑起來時,衛令姜的傳音就突然讓她如遭雷殛。

「青枝,你若再頑皮,就別想再吃東西!連你在洞天的真身都別想!最少五十年!」

「……」

叫青枝的青衣女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她蹬蹬跑到衛令姜身邊,過了好幾息,見自家小姐並不理會自己,才無限悵然地長嘆了一口氣。

「真是不識好人心,明明是想幫你促成一樁好姻緣,怎麼還急眼了呢?果然小姐還是小時候傻傻的更可愛,長大了就不好玩了!」

青枝小聲都囔道︰

「青鳥不就是幫忙扯紅線的嗎?我感覺小姐這性情一輩子都不會有道侶了,讓我一身本領都毫無用武之地!簡直暴殄天物!」

衛令姜袖袍恰時微微動了動。

青枝嚇了一跳,連忙捂住額頭蹲下。

過了好半響,見沒有被揍,她才有些百無聊賴蹦上蒲團,繼續仰天睡覺。

一個時辰後。

金霞飛舟突然當空一震,旋即緩緩降下了雲頭。

這一聲顫響讓陳珩和衛令姜都齊齊睜開雙目,從蒲團上起身。

那操持著金霞飛舟的浮玉泊道人也恰時走進這間艙室,黝黑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向兩人鄭重打了個稽首。

「兩位道友,久候了,請看下邊,浮玉泊已至!」

「這……就是浮玉泊?」

陳珩回了個禮,望向雲空下處時,眼神不由得一凝。

入目處,只見得碧波萬頃,一片浩瀚大湖瓖嵌于天與地的之間,一眼都望不到邊際,水色明麗璀璨,兩岸是碧秀低矮的丘陵和小山,青翠可人。

這莫說是湖了,簡直像片接天的海,廣大非常,若汪若洋!

大湖之中還有數百座浦嶼,星羅棋布。

遙遙看去,那些浦嶼上早已築滿了亭台樓閣,形色不一,還插有旗幡等物,一望,便之是各處市坊商家了。

此時的「金谷墟市」雖還未正式建成,但這些浦嶼之上,已經是行人如織了,密密麻麻堵滿了街道。

空中也不時有飛舟、樓船掠過,光焰此起彼伏,明滅不定,更夾雜著種種笑鬧之聲,倒也是熱鬧非常。

「金谷墟市將于半月後在此重建,兩位道友,下面的數百浦嶼中,都些是已入駐了的商家市坊,若有什麼所需之物,大多都能于其中得見!」

那個浮玉泊道人顯然有些得意︰

「半個月後的觀禮,兩位可莫要忘記時辰了!听說到時候連不少大派都要遣人前來呢,像什麼玄真派、煉岩山、白鶴洞……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多修道人聚在一處,好生熱鬧!」

「印象中,浮玉泊似乎並未有如此廣大吧?」

陳珩笑道︰「今日一觀,倒是大開眼界了。」

「浮玉泊雖大,卻也沒有如此廣闊,是師尊和師娘一同移走了不少地陸山岳,才呈出這方勝景。」

這時候,那個浮玉泊道人突然一拍腦袋,似是 得想起了什麼︰「對了!險些忘了恩師的囑咐!」

他從乾坤袋取出兩方小木匣,遞出。

陳珩與衛令姜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沉默幾息,卻並不接過。

「寸功未立,何至于此。」

陳珩拱手笑道︰「尊師和道兄實在太客氣了,我等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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