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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甕里故書,匣中孤劍

東彌州。

小甘山,玄真派。

「錢貨已厘清了,不過除了樂善房的一應車輦符印外,陳師佷還需將晏蓁師姐下賜的那柄白廬法劍交予我,對了,還有一事,都險些忘了……」

此時。

玄真派一口洞壁岩府內。

身著執事服樣的矮胖男子捋著頜下的三兩短須。

他領著身後紫衫襦裙的嬌俏少女走了幾步,笑眯眯自尋了一把木椅坐下,環視一周後,才對著此間洞府的主人和藹問道︰

「上回諸派法會時晏蓁師姐得了三百中孚丹的彩頭,晏平師弟說他親眼所見,可整理晏蓁師姐遺物時,卻只得二百一十四之數。他特意托我多嘴一句,不知師佷可有什麼頭緒?」

舉目望去。

此間光景可稱得上淒涼一詞。

除床榻書桉等雜物外,並無金玉等貴金作飾,更莫說什麼外界風聞的明珠珍石、珊瑚玳冒、七寶瑪瑙和瓔珞彩珠了。

執事道人自忖。

就連自家丈人在小甘山下那座瞞著妻女置辦的小院,也比這要豪奢個十倍。

是有人搶先一步來搜刮過了。

還是,眼前這少年道士並非傳聞中的那麼得寵?

執事道人只疑惑望了一眼,便打消了後一個想法。

眼前少年一身毫無贅飾的白袍,頎長的身量幾乎與天光相融,頭上只用了一根簡單的青木簪束發,寬袍大袖,素不染塵。

那雙好看至極的眉目總是帶著股料峭的冷意,好似山高霧遠,永遠要教人可望不可及。

可氣度卻偏又是生得清明沉透,宛若春山微雨般,顯得一派溫潤深靜。

也難怪晏蓁生前想盡千方百計也要把這人擄進玄真派。

莫說女子了。

便是男兒身,一時間也要為他的風采所奪。

在執事道人驚異的同時,他的女兒,那個紫衫襦裙的少女已是瞪圓了漆黑的眸子,臉上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和好奇。

「終是又來了,這具身體的因果——」

久候多時的陳珩握緊了手指,強將心底的惶惑壓下來,若無其事地輕笑一聲道︰

「樂善房的符印在此,不過那架稚烏車輦,前日里,已被晏平遣另一位執事房的師弟索要了,師叔倒是晚來了些。」

陳珩將已在手心握了許久的青白小印遞出。

那執事還不及去接,他身側的少女便搶先一步,飛奔上前。

兩手相觸時,陳珩未覺得如何,襦裙少女已霞飛雙頰,連耳根都一片暈紅。

她將小印捧在心口,卻並不退回去。

低著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可還沒等少女囁嚅出聲。

執事道人已是蹭得蹦起,黑著臉將她一把拉到身後。

「就不該信這破孩子的邪!帶她來看什麼世面!回去就讓她娘狠狠地罵她!」

他心底大怒,攥著少女的手腕又握緊了幾分。

「至于白廬劍。」

陳珩對眼前這幕枉若未覺。

「白廬劍是飛劍法器,我如今連胎息都尚未成就,還未曾入得仙道門徑,如何驅策的了它。」

「那,師佷的意思是?」

執事道人又惡狠狠瞪了少女幾眼,欲要抬手在她頭頂敲在一記,只是不知是顧慮陳珩在場,還是不舍得下手,手臂起落幾回,還是作罷了。

這兩人應是父女吧。

陳珩心想。

「白廬劍既不在你處,難道還能在樂善房的其他樂師手里?除你之外,還有誰能得此殊寵?」執事道人終是偏過頭看他,目光平添上幾分不爽。

陳珩搖頭道︰

「並非如此,只有在隨架外出時,晏蓁師叔才會將白廬劍暫借于我,配寄于身,一旦回山門,便要收回的。尋常時候,我和樂善房的一眾樂師,都難見此劍面目。」

「喔?」

執事道人微微一驚。

「晏蓁師叔怕我在獨處時自盡,從不留鋒銳之物近我身,連發簪都是叫道童磨去了尖端送來,更不必說劍器。」

陳珩平平澹澹解釋了一句,聲音不起波瀾。

「那……白廬劍?」

「晏蓁師叔遇刺前,練岩山的玉貫童子曾向她討取白廬劍,用來護身。」陳珩澹澹道︰「玉貫童子如今在北嶺一帶除妖,這件事不僅是我,連晏蓁師叔的父親,晏長老也知曉,孰真孰假,等玉貫童子回來,師叔一問便是。」

「原來如此,是嗎?我知曉了。」

執事道人半信半疑點點頭,還未等他說出剩下的詰問,便被陳珩抬手打斷。

「師叔若還要問我中孚丹的事,那就免了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丹于我本就不合用,況且,師叔遇刺後,我和在場眾人皆被晏長老遷怒,在水牢里圈禁了百日。莫說身上財貨,就連隨身長琴,也被刑房的諸位師兄奪了去。」

陳珩眸光深暗,道︰

「晏平若想治我的罪,這借口也太拙劣了,我本就被徐思所傷,命不久矣,他自覺連一個將死之人都活不過?」

執事道人看著眼前少年慘白到幾無血色的面容,搖搖頭。

一時有些齒冷,一時又罕見生出些不忍。

晏蓁還活著的時候,陳珩雖然被視作掌中玩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在此山中半刻不得自由,卻同樣也身份尊榮。

以束發之年成為樂善房的樂正。

這個職司乃至整個偌大樂善房,雖明知是晏蓁為了討好陳珩所特意立下,但也無人敢多置一詞。

只因晏蓁的生父晏飛臣不僅是玄真派三大長老之首。

其道行,更是已築下道基,闢開紫府的高功法師。

驅雲策電,離地騰飛,點鐵成金等等。

于此境界皆不過小道爾。

若能再進一步闡悟洞玄,參結金丹,偌大東彌州之內,他都可稱得上一句真人。

有這般背景,在晏蓁尚未故去前,陳珩若想便橫行無忌。

依著晏蓁對他的寵愛。

這偌大小甘山玄真派,還真沒幾個能阻他。

只可惜,晏蓁突然身死,在訪友歸來的路上被西海散人徐襲殺,一劍便磨滅了神魄,連轉生都求不得。

一眾隨侍的人也被這場斗法波及,四十人死了泰半。

陳珩雖僥幸活下,卻也被徐的真擊中軀殼,日日要生受寒毒煎熬,蒸煮髒腑。

即便如此。

事後的他還是被晏飛臣責罰,在水牢里圈禁了百天,又傷上加傷。

到了今日,更是連在樂善房中的位置都保不住,符印和車架都要移交給執事房清點造冊,一一登名。

如此一來二去。

便是再不通世情的人,也知曉,陳珩今夕不比往日了……

「若是晏蓁師叔還活著,刑房的道士們哪敢沖你索賄,派里又有誰會革你在樂善房的職司?如今,竟連一張琴也要奪去嗎?」

回想從前種種,執事道人唏噓不已,本就懶得說的話,也不再開口。

所謂的中孚丹一事,本就是晏平央求他,為陳珩羅織的莫須有罪名。

今日一來,才知道晏平竟施手段,搶先奪了這座洞府里最值錢的稚烏車輦,連絲油水都未留給他。

再念起晏平先前托他辦事又未有絲毫孝敬,執事道人便更不想去淌這趟渾水。

「職司所在,是門派令師叔我收繳符印,來做這個惡人的,今番卻是冒犯了。」

客氣同陳珩打了個道稽後。

又瞥見自己女兒莫名含羞帶怯的神情。

執事道人心頭 得無名火起,他 手奪過少女捧著的青白小印,用真一驗。

待見得印信發出的靈光無誤後,快步就要離去。

「等等。」

陳珩突然出聲喚住他。

「我,我的那位族兄——」

回想著這具身體記憶中的那副面容,陳珩皺眉問道︰

「他的尸身,不知被宗門安置在了何處?」

「族兄?等等,你說的可是和晏蓁師姐一同引你上山的那位?」執事道人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麼,被安置在小甘山下的義莊里,那里自有專人看守,師佷可是要帶他尸身回鄉?」

「他死前特意囑托我在族地葬下他的尸首,如他所願罷。」

「師佷倒是雅量甚高!」

執掌道人贊了一句,剛要繼續離去時,眼角余光卻瞥見了陳珩拱手施禮時。

那寬大袖袍下。

露出的系在手腕上的紅繩飾物。

「竟是此物!這不是去地淵的符詔嗎?此子好大的膽!」

執事道人心頭 得一跳。

也不顧少女探尋的目光和隱隱的掙扎。

執事道人干笑著打了幾個哈哈,像拎兔子一樣扯住她,也不多話了。

待得剛離開洞府,便用真裹住兩人,化作一道金焰騰空而去。

頃刻之間,便投入雲天,不見了行跡。

……

「總算是走了,應當,沒露出什麼破綻吧?」

見兩人終于離開,陳珩心底微定,一直緊繃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好在,來的是個與這具身體不甚熟識的。

陳珩雖然接受了遺留的記憶,但在一些細微處,舉手投足,難免會被親密之人察覺到異樣。

不過。

若是說起親密之人。

除了死去的女冠晏蓁外。

小甘山玄真派,這具身體,似乎也沒有其他能算得上親密的人?

陳珩不再多想,伸手掐了個印決。

兩側山壁隆隆作響,很快便交結在一處,閉了門戶,像是本來便是渾然天成一般。

「仙道,仙道……」

陳珩在蒲團上坐下,打量著空蕩的石室洞府,沉吟起來。

在現代世界病床上苦苦掙扎了六年之久,被父母遺棄,最後還是淒涼死在成年前夜的自己,居然,借體重生到了這個同名同姓少年人身上嗎?

這個迥異于先前的,如日中天的仙道大世。

「這里……我能求得長生嗎?」陳珩垂下眼睫,一時神思翻涌如潮。

但不待他再想。

自心口 得迸起的寒意便蠻橫打斷了他所有念頭。

暴起的寒氣如一件由內及外的紗衣拘束住了他,從五髒蔓至到肌表,每一次涌動都帶著生冷的劇痛,砭肌侵骨!

「怎麼又發作了!」

陳珩神色 變,突然不受控制嘔出黑血,十指死死摳向堅硬地面,脖頸間無數青筋涌動。

難言的絞痛隨著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似乎變得愈強幾分,血腥氣從喉嚨里直往上竄,一時間五內如焚,又似針炙。

直到數十息後,那股寒意才又如伏蛇似無聲無息潛回,像是從未發生。

這時候,在這臘月寒天里,他額角和後背已浸了汗。

「徐思,寒斗真。」

陳珩慢慢從地面撐起背 ,血珠子從撕開的指縫滾落,發如細微如裂紙一樣的聲音︰

「兩世為人,還是躲不過一個病疫纏身,真是荒唐。」

他合攏五指,下意識將腰間佩囊里的一物握在了掌心。

入手處傳來的溫潤通透、細膩光滑的觸感,讓他心底一寬,好像萬般雜念都肅清了似的。

「金蟬,沒想到你竟隨我一同來了此世,還能顯現神異,真是萬幸。」

陳珩攤開手,凝視著掌心那枚熒透精巧的蟬狀玉凋。

「不過,眼下處境,我應該何去何從?」

輕輕攥緊這枚前世在溪中偶然拾起,又莫名隨著死後自己來到這個仙道大世的玉凋,陳珩沉思起來︰

「還有。」

「關于這具身體的牽扯,真是夠麻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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