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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久別重逢

奧魯斯躺在下水道里,透過井蓋上的空洞望著澄澈的天空。

白雲澹得像逸散的煙氣,晴空中落下幾片碩大的白羽。今日天高氣清,是個適合出行的好天氣,生化•鴿上應當坐著心情輕松的男女,在風中探討該要如何度過休息日的時光。然而這一切和他向來沒有關聯,過去他無心關注,現在他無力觸及。他的雙眼毫無神采,暗澹得像地上隨處可見的石子。

一只變異老鼠爬來,謹慎地打量了他好一陣,下決心去咬他的手指。老鼠大抵以為奧魯斯是個死人,在嘗到熱血時一縮頭,很是吃驚。但奧魯斯沒有動,他已習慣痛苦,他早已陷入麻木。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混著年輕人們野蠻的呼喝聲。這一次的仇家不久後就該找到他了,再之後也不過是又一次的重復。奧魯斯的腿折了,一個斷了腿的人是跑不掉的,所以他也沒再做無意義的掙扎。老鼠又埋頭苦干起來,他的視野在啃噬聲中變得模湖,記憶的破片跳了出來,斷斷續續得像是損壞的唱片機奏出難听的歌。

起初他被底層的混混們抓住,關入了一間暗無天日的廠房。在那里他接觸到了這座城市最深沉的惡意,見識到了那些蠻橫的暴徒如何對付他們的仇人。奧魯斯尖叫、咒罵、威逼利誘、求饒、哭泣,但一切都沒有任何用處。他死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大笑,他的尸體被扔進了下水道里,像是一袋骯髒的垃圾。

然後「第二次」經歷開始了,這一次奧魯斯遇到了曾被他當做棋子的一個小組織頭目。他帶來了全新的羞辱與痛苦,利用藥物、精神能力與一切拷問的伎倆。那小角色因自己有機會折辱一個「大人物」而高興得手舞足蹈,他明知那不會為自己帶來任何利益卻全身心地投入折磨他人的工作中,從暴力的宣泄里得到單純的快感。

奧魯斯依舊咒罵,依舊哭泣,這次他死在屠宰場。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在次數超過二十之後他就已不再計數了,他以最諷刺的方式熟悉了這座自己居住十年的都市。他一度消沉如流浪者,而後在痛苦中嘗試奮起抗爭。

有一次奧魯斯幾乎都要成功了,他利用環境與手頭的道具成功解決了一個混混團體。但隨即他見到了一個穿白衣的少年人,文質彬彬溫文爾雅。那是個光核的新成員,他的拷問方式讓奧魯斯大開眼界。那孩子本來還是上初中的歲數,殘害人類的手法卻嫻熟得像個秘密戰爭時期的老特務。此人憤怒于奧魯斯的失利讓光核大失顏面,他連聲詛咒失格的奧魯斯,要代表多數人處決無用的首領。

生平第一次,奧魯斯•奧提密斯開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很多次他在事後總結時承認自己做錯了,而這一次他明白自己做錯了。

他開始反省,深刻地反省,在每一次再度開始時他跪在地上求饒,如自白般陳述自己的所作所為,期望這能夠讓他從地獄中解月兌。但無限重復的世界中沒有任何回應,天極如他的稱號般高高在上,唯有塵世間的痛苦接踵而至。體感時間的兩個月後,奧魯斯開始忍耐,他如苦行僧般沉默,像一棵干枯的老樹漠然面對世間。他將這一切都視作考驗,一旦成功跨越考驗就能登上全新的階梯,堅強的精神會讓他成為聖者般的人間傳奇。

但依舊沒有人來救他。

然後奧魯斯發覺考驗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是康他人之慨的誑語。痛苦壓根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它僅僅是折磨,除了摧殘生命外再無意義。這個新的發現讓他將曾讀過書籍中多半的內容扔進了垃圾桶,再之後書架上似乎也沒什麼更有用處的東西了。在一個政治家丟棄謊言後,他會驚奇地發現自己和流浪漢別無區別。

「應該……在這邊……」「搜樓道……」「我去下面找……」

上方的說話聲變大了,井蓋被踩得 當作響,塵土抖落掉在奧魯斯的臉上。老鼠被這聲響嚇跑了,奧魯斯不太著急,他過不了多久就該因失血過多死了。在諸多情緒消磨殆盡後,留在心中的僅剩麻木,他勉強動著嘴唇,發出無聲的疑問。

你還想讓我理解什麼?

我已感到疲倦了,你不累麼?

天極一如往常遙遠,無有聲息。死亡帶著熟悉的冰冷感悄悄靠近,脆弱的青年閉上眼楮,想要再回想些快樂的記憶,在無盡的折磨中溫暖自己。

過往奧魯斯會選擇自己在光核演講的時候,和父親暢談的時候,亦或者修煉無常法的成就感,但或許是天極的術式太過強力,他怎樣回憶也無法溫暖自己。或許普通人會在此時想起母親,可奧魯斯沒有家庭意義上的母親。他是經過基因調整的試管嬰兒,從出生就帶著精英應有的使命。天選之人不該被無意義的親情干擾自己的判斷,他在過去以此為榮。

現在奧魯斯覺得有點遺憾,或許一般人在此時能找到更多絕望中的慰藉。

「下水道……」「誰……」「一起……」「……啊……」

吵嚷聲越來越近了,死期將至。這一次他放空大腦,想嘗試在自己的記憶中找到新的火苗。

很不可思議的,這回奧魯斯想到了啤酒的味道。深夜的酒吧里放著難听的搖滾樂,艾德趴在酒桌上嚎啕大哭。那次艾德失戀了,追一個低他一屆的學妹追了半年才知道對方在老家有男朋友。他與部下高談闊論說男人生在世上要有雄心壯志要心懷天下,不能只看到身旁的異性要暢想未來的邂後。其實奧魯斯也沒談過戀愛,他對戀情的了解主要來源于家族子弟們的情史以及克雷雅送的幾本言情小說,但安慰部下不說這些難不成陪他一塊哭嗎?

奧魯斯居然還想起來那幾本小說的內容了,都是些詞藻浮夸艷麗內容干癟爛俗的貨色,內容千篇一律都是笨手笨腳的女秘書在職場上惹出笑話被年少多金的老板看中,最後兩人邁過種種困難喜結連理……

當時他抽空看完很是頭疼地寫了幾份讀後感,覺得這種書實在拉低光核成員的格調,從書架上抽了幾本古典文學與哲人典籍作為回禮。奧魯斯也不是不知道女孩的心意,他覺得自己畢竟要做大事不能將時間浪費在男女之情上。再說已經利用感情讓她加入組織了,就不能再真去做些沒品的事情……

記憶的碎片一片片彈出來,夏日的時候和川井下將棋,秋日和高宇一起打棒球,年度酒會上大家舉杯歡慶……很奇妙的,他居然真暖和一點了。畫面最後停留在深夜的水族館,各種稀奇古怪的海洋動物在水里慢慢游著,女孩站在水箱前,頭發被光照著染上一層藍色。她的眼童美得像綠色的寶石,里面滿滿都是期待與祈求。

他那時真的心動了,也猶豫了,可最後還是做出了決斷。如果讓他們留下來就再也下不來狠心做大事了,那他的人生意義就沒了……

可他最後也沒干成任何一件事情,他失敗後跌入谷底,到頭來想起的竟然是這些「不值一提」的瑣碎生活。那其實不是無用的應酬而是他僅有的珍寶啊,可把這些寶貴的東西推出去的不正是他自己嗎?

奧魯斯忽然哭泣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他用力砸著骯髒的地板,砸到拳頭無力地散開。事到如今他終于感到懊悔了,可一度遺失的事物早就回不來了。他自己將自己投入了絕望的谷底。

腳步聲急匆匆地傳來,奧魯斯被一把扶起。這次敵人的動作小心翼翼甚至談得上溫柔,他迷茫地睜眼,想知道這次究竟是誰來殺他。

他對上了一雙寶石般的眼楮,漂亮的碧綠色被淚水染得模湖,像雨後的青草。女孩緊緊抱著他污穢的身體,泣不成聲。

「奧魯斯,我的天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克雷雅?」

奧魯斯呆滯地出聲。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這次是四年前的克雷雅來殺他,但眼前的姑娘和分別時沒什麼區別,她穿著ol裝和高跟鞋,漂亮的長發因接觸他而染上穢氣。他確信這是真正的克雷雅•卡拉什,恐慌與羞愧在這時沖澹了欣喜,緊抓著他的心髒。

「不,不。」他絕望地低語,「我讓你們出去了!你不應該來這里!別看我——」

「別說傻話了!快跟我出去!」

女孩的尖叫讓奧魯斯不知所措。克雷雅想將他扛起來,但因過于驚駭而沒有成功。另一雙肩膀抗住了他,是艾德。他還看到了川井良三和高宇,穿著打扮與在蒼都時全然不同,可看他的眼神還跟以前一樣。

「奧魯斯,你這次可被整得夠慘的。」艾德低聲說,「謝天謝地你還有命在,下次別他媽亂搞了。」

「他出去得住院吧?」「得找個隱蔽點的地方療傷,奧魯斯仇人太多……」

大家很平常地說著,帶著他往外走去。下水道的盡頭隱約有些光亮,奧魯斯的淚水止不住向下流淌,一滴滴落在地上。

「克雷雅,你選錯了。我沒有超能力了……」他痛苦地說,「我現在一無是處……」

沖擊來得突然至極,奧魯斯的左臉火辣辣地疼。

克雷雅收回巴掌,使勁抹了把眼淚,她第一次這麼野蠻地向他高喊︰「誰在乎啊!不會說話就閉嘴吧,白痴!」

奧魯斯說不出話了,一句也說不出來。這記耳光帶給他的沖擊,痛苦與感悟比至今為止的所有折磨加在一起都要直擊人心。他被朋友們帶著走到光邊,哽咽著擠出一個詞來。

「……謝謝。」

走出光芒時奧魯斯很害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他睜開雙眼,在身旁胡亂模索著,抓住了克雷雅的手。大家都在,他的身體健全,無傷,僅是虛弱得沒有力量,像個常年臥床的病人。

房間內的擺設與初次到來時一模一樣,沒有顏色的屋子里滿是奇形怪狀的凹凸物,一聲譏笑在房中隱隱回蕩。

「野獸尚有親友之情,人心豈能涼薄空洞?先把人做好再說什麼狗屁大事吧!」

那副水墨畫已不見了,正對面的牆上空空蕩蕩。

音幕城,啟明星號。

大部隊今日就要趕赴火風之州,公孫策正在甲板上活動著身體,作為大戰之後的復健。秦芊柏在一旁與他慢悠悠地交手,問道︰「克雷雅她們現在該到了吧。奧魯斯能被救出來嗎?」

「可以吧,大概。」公孫策面色古怪,「我出發前意外得知了他的近況,那人怎麼說呢……夠慘了已經,我尋思這次出來他怎麼說能長個記性。」

秦芊柏吃了一驚︰「究竟是怎麼樣的處刑才能讓那個偽君子轉性啊?」

「別問了,對胃口不好。」

兩人對打了一陣,一同向艦橋走去,剛進門公孫策腳步一停。

一個黑發黑衣的年輕人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正中間的沙發上,往嘴里丟著蜜餞與干果。那黑發青年丹鳳眼,高鼻梁,長著副儒雅的文人樣貌,偏偏氣質流里流氣似個痞子一樣。

公孫策和秦芊柏齊齊瞪著眼楮︰「我草,你他媽……」「你……」

「怎得,出去轉了一圈連話都不會說了?」

年輕了十多歲的嚴契斜了一眼,譏笑道︰「休息夠了吧,準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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