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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醫者不自醫(5)

「來點什麼,兩位?」

「南方酥皮牛排配薯條,手撕豬肉漢堡,一份洋蔥湯。再要個樹莓蛋糕和迷你漢堡餐後打包。」

服務員的指尖在小平板上摁來摁去,看材質像是櫻桃木︰「胃口真好。您呢?」

「田園沙拉和玉米片。有冰酒嗎?」

「我們這兒有合眾國的每一種酒——當然,不是最高級的那些。」

「要一杯。」

服務員飛快記了賬,向兩人微笑後走遠。餐吧「煙燻牛仔」里一片熱鬧,黃色的燈光因旋轉的風扇葉而一閃一閃,被截斷的光映在台球桌前與撲克牌局上,另一側的吸煙區被煙霧籠罩。

真帆打量著異國的餐廳︰「我很少來這種地方。」

「你平常要麼清吧、咖啡廳要麼高檔西餐廳,偶爾試試不一樣的風格也不錯。」

醫生斜眼瞧著台球桌前的壯漢們︰「那些人喝醉了之後會舉著酒杯大吵大鬧。」

「現實生活中才沒那麼多惹是生非的酒鬼。」

「是你見得少罷了。」

醫生的酒很快就上了,她安靜地飲著餐前酒。公孫策透過高腳杯中澄澈的澹金色酒液觀賞著她的容顏。

醫生那冷澹的做派總讓過去的他有些微小的畏懼,因而他小時候從不敢盯著對方看,只敢在說話時悄悄地瞥上那麼一眼。過去的公孫策總關注她的澹妝和衣著,覺得真帆姐姐一舉一動都成熟得像個社會上的大人物。如今公孫策才發覺她的五官輪廓其實很柔和,察覺到她堅冰融化後的眼中帶著點倦意與接觸新環境的興奮,酒精加速了血液循環讓她的臉頰微微發紅,像個涉世未深的可愛姑娘。

「怎麼了?」真帆察覺到他的視線。

「在看你。」公孫策微笑,「覺得你可愛又漂亮。」

「把可愛去掉我會更開心。」真帆嘆氣,「從什麼時候開始,幼稚的小男孩變成油嘴滑舌的男人了。」

「夸你一句還要挨罵,我這弟弟好難做啊。」

兩人齊聲笑了起來。不多時他們的晚餐上了桌,真帆要的沙拉看上去普普通通,公孫策的牛排瞧著倒是分外有特色。那是兩大塊炸得金黃酥脆的牛肉,上面淋了一層女乃油色的醬汁,底下如不要錢般墊著一大層粗薯條。

「很不健康。」真帆評價,「你要的全是高熱量煎炸食品……」

「來我分你一半!」

真帆的評語還未說完,公孫策把一塊牛肉夾到了她的盤子里。她不想拒絕弟弟的好意,便拿起刀叉,勉為其難地為自己切了一塊,發覺牛排的味道意外美味。面衣並不厚實,如連鎖店的炸雞脆皮般脆而薄,牛肉本身汁水充盈,調味不重,味道主要依靠上面的醬料提供,她嘗出了酪乳、胡椒、黃油與蒜的味道。

對于工作了一天的人而言,這份牛扒實在是過于到位的獎賞,以至于她決定給自己再切一小塊。

當她準備停下刀叉時,牛肉已經被吃完了。

真帆的臉略有點發紅,公孫策笑嘻嘻地問︰「真帆姐你多久沒吃過油炸食品了?」

「沒有多久。」她下意識答道,「上一次是……」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真帆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她和卡爾黛西亞聚會時常見那姑娘捧著炸雞女乃昔烤肉之類的大吃大喝,但她往往拒絕學妹的推薦。如今提起飲食她第一時間想到的總是口腔中殘留的黑咖啡的味道,還有那些精致而小分量的蝦、扇貝與薄牛肉片。

「……很久之前。」真帆有點低落。

「听我的,飲食方面偶爾放縱一次沒問題。高熱量食品能帶來簡單純粹的快樂。」

「快樂到最後就會變成莫垣凱那樣。」

「那是他樂極生悲,你看遲子敬保持得多好。」公孫策聳肩,「大家都還年輕,別把自己早早活成大叔阿姨的樣子啊,那樣的話到了三十年後會很遺憾的。」

真帆心想他說得有道理,公孫策的青春充實過頭了以至于他在說這類話題時格外有說服力。他們一起分享了之後的漢堡、玉米片、洋蔥湯與那杯酒,真帆往某人的嘴里硬塞了些綠色蔬菜以督促他營養均衡。

「拜托我又不是小孩子。」公孫策抗議。

「听話吃菜。」真帆板起臉來,灰發青年只得嚼著那些新鮮的菜葉。愉快的晚餐結束後他舉手示意準備買單,桌對面的真帆站起來,用紙巾擦拭他的嘴角。

這個姿勢下被黑衣包裹的曲線清晰可見,公孫策的視線一時間不知該往哪放,他察覺到看哪都不太合適索性將視線轉向女子的鎖骨。

他盯著盯著覺得更不合適了。

「吃得滿嘴都是。」真帆坐回座位上,展示紙巾上的醬汁,責怪道,「毛毛躁躁。」

「額……謝謝……」

公孫策訥訥地抹著鼻子,余光瞟見來結賬的服務員在使勁憋笑。

他們離開了吵吵嚷嚷的餐吧,夜幕下的百鳥市比起白日寧靜得多,好似來到了真正的森林。真帆很自然地挽著他的胳膊,與他並肩而行。

「我說,真帆姐。」公孫策憋了半天,忍不住說道,「就是說我知道我不該自作多情但你對我態度是不是轉變得有點大……」

真帆抬頭說道︰「對你太好了?」

「好得我都不習慣了。」

「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做了。」真帆說,「以前看你吃飯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毛毛躁躁想幫你擦擦嘴,給你治療的時候想和你說少出去逞英雄平平安安生活,幫你開藥的時候想監督你每天吃完……但是我每次都克制住了,想著不要多生枝節保住自己的形象。除了那次你嘗試催眠我的時候我難得打算配合你一下,可惜被卡爾黛西亞攪黃了。」

公孫策不大不小被嚇了一跳︰「我草真的假的為什麼啊?!」

「前一天是中秋節啊,你和莫垣凱折騰了一整天都沒來及吃月餅。」真帆澹澹地說,「你只是想起來覺得有點難受,想找真帆姐姐陪陪你罷了。」

那天他拿著個破硬幣去找醫生玩所謂的催眠術,正好被前來拜訪的卡爾黛西亞撞破,于是詭言道化被紅獅子和醫生追殺了半個蒼穹之都,旁觀的大哥笑出了豬叫。這事兒成為了詭言道化的笑柄之一,可其實他向來都不信什麼勞什子催眠術,他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和暗戀對象說說話,期望醫生能看穿他的猶豫留他待上一會。

公孫策滿心以為真帆只將那事當做又一次惡劣的惡作劇,沒想到如今卻被說破了當年的心思,一時間很有些尷尬。

「你知道我當時還很蠢……」

「我知道,我那時也很愚蠢。」真帆離他近了些,「我總是為了安全感和面子而擺出那樣的做派來,可在空亡離去後我覺得那是很沒意義的事情。親朋好友都不是永遠陪在身邊的呀,他們會成長會變化也會離去,等到那時我再覺得後悔就來不及了。

三十年後我回顧青春時發覺我曾經有很親密的學妹但我從來沒陪她認認真真玩過一次,我曾經有很關心的男孩但我從來沒對他表達過好意,我該有多麼自怨自艾又會多麼後悔?可到了那時一切早已回不去了,我不能拉著已為人母的卡爾黛西亞去游樂園,我也不能到了那時才吞吞吐吐和你說其實我當年很關心你只是不好意思說明……我甚至不確定我們能否在這危險的世界中活到三十年後,表達不了的關心又有什麼意義呢?」

真帆一口氣說了那樣多的話語,她的側顏竟有些悲愴了。這時公孫策才意識到空亡的離去對她的刺激有多麼大,大到能讓一個冷漠的人改變自己堅如磐石的人生觀念。

「我不想變成柏奧利那樣,成為一味向著‘曾經’伸手的老人啊。」真帆輕嘆,「所以我想珍惜當下的時光,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盡可能都完成,這樣一來許久後我的回憶就不僅是那些曾經的血腥和遺憾了。

我前幾天去找了卡爾黛西亞和雲瓔瑯一起出門,我們一塊去看電影吃甜品說些沒有營養的話題,像個普通學生一樣消磨時光感覺意外不錯。我想我許多年後仍會想起這些沒什麼意義的活動,正如我會想起我曾經和你在綠蔭下漫步,和你在異國的餐廳用餐,我和當年那個小男孩一起成長也一起分享了時間,我們都有著不留遺憾的共同回憶。」

記憶中那個冷漠又別扭的女孩在公孫策腦中閃過,當年的醫生從不肯與他說一句私事,他們認識很多年但大多數時候的交流只限于治療後的只言片語。這樣一個人到了現在反而變得話多了起來,好像要將之前憋著的那些話全說出來。

公孫策輕拍她的肩膀,陪她一起走在燈光下的夜幕中,听樹上聲聲蟬鳴。

「真帆姐你想得好多啊。」

「像個單親母親一樣絮絮叨叨。」真帆苦笑。

「小綾音可比你大呢,你不算單親母親的。」公孫策撓撓頭,「本想開導開導你反而搞得我自己猶豫了……說來你想得這麼透徹又何必猶豫職業問題,不想做了辭職就是呀。」

「我知道,但是……」真帆說到一半卡了殼。

但是什麼呢?她已經想得這般明確了怎麼還遲遲下不了決斷呢?好像心里還有塊絆腳石頑固地擋在她的抉擇前,跟她一遍遍重復說考慮清楚啊赤口真帆,卻又不說再考慮的理由,只是在那堵得發慌。

「……我再想想吧。」

到了最後真帆也沒得出個結論來,她此時分外優柔寡斷。公孫策與姑娘們聯系後得知她們正在做大數據調查,艾蘭迪亞建議他用晚間時間思考下自己的修行問題。

于是兩人隨便 達了一會,在露天廣場旁的長椅上坐下。廣場正中的巨幅熒幕正播放著現場直播的晚間節目,在辯論節目上交鋒的雙方是蓋烏斯•奧提密斯與幾日前剛在絢磁之州出現過的杰戈•德魯蘇斯。

兩位大人物親身上陣,在二十億國民面前討論著「古老精神在當代的文化實現」,他們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好似兩位演技了得的超級巨星。杰戈發言時一改平日平易近人的做派,每每拋出尖銳質問與誅心之語,蓋烏斯在一句句詰問前不動如山,將紅衣總督的攻勢一一化解,用聖典中的原句與典故當做他反擊的炮彈。

蓋烏斯嚴肅地說道︰「我們必須注意到,聖典中的一部分耳熟能詳的故事——十字架的裁決,復仇的右拳,攜帶左輪槍與手斧的巡禮——帶著聖者時代的濃厚文化烙印。以當今視角看來,聖典的字里行間滿是濃厚的暴力色彩,它們是粗魯的,甚至野蠻的。這是進步帶來的觀念迭代,更是文明發展的必然性。

先祖教導他們的孩子要勇于復仇與報復,是因為千年前的孩童生活在殘酷蠻荒的世界中,他們需要蠻橫與豪勇以維護生命。而如今我們生活在鋼鐵森林內,我們的合眾國是現代文明的代言詞。我真誠地請求各位父親與母親思考片刻。21世紀的我們是否還應教導子女去對他們的同齡人拳打腳踢?亦或者,我們可以教育孩子以更文明的方式解決問題?」

盡管刺蝟頭的杰戈在之後的時間中盡力捍衛聖典與教會的正當性,但他到底還是在這場辯駁中敗下了陣來。蓋烏斯•奧提密斯的發言在屏幕內外均贏得了滿堂喝彩,廣場上的人們紛紛探討著他的觀點。公孫策從人們的臉上看到了被說服的信任,他意識到此人的聲望在民間恐怕不低。

「蓋烏斯•奧提密斯與他的兒子一樣虛偽。」真帆評價道,「如果他真是一位文明人,他不會將奧魯斯教成那副樣子。」

「政治家都是雙面人。」公孫策專心致志地翻著手機里的圖紙,「我前幾天和杰戈先生見過一面,他水平也同樣不低。他是想要以勢壓人給蓋烏斯扣上‘叛經離道’的帽子,只不過……」

「弄巧成拙?」

「或許他低估了對手。」公孫策若有所思。

真帆將臉湊了過來,與他一起看著手機中那些夸張的武裝︰巨型手炮、打樁機、可變形手斧、火箭拳套……莫垣凱在今日清晨就把海量的武裝概念圖發了過來,公孫策不用問就知道艾蘭迪亞早早就給他了囑托。

真帆困惑道︰「這些東西對你還有什麼用?」

「用處很大……」公孫策向她簡要解釋了下模因心意的概念,「我正在抓緊時間取材。」

「你已經成功了一次,為什麼你不繼續做呢?」真帆問,「用相同的思路去做類似的招式。」

「沒那麼簡單,這就像是寫文章編曲子,你總需要靈感。」公孫策在太陽穴旁畫著圈,「沒靈感你要寫篇好的就要日復一日在桌前下死功夫,期望汗水與時間能夠堆出一篇名作。我好不容易才剛走出通神結束後的極端期,可沒那麼多時間慢慢練。」

真帆調笑︰「用色欲當研發素材的話,你的靈感應當無窮無盡。」

「別這樣我走出色小鬼階段了。」

真帆的指尖劃過他的脖子︰「是誰在剛剛盯著我的鎖骨看?」

「光明正大地瞧就不叫色小鬼了,那是風流浪子!」公孫策義正言辭,「唉認真點說我感覺自己沒什麼思路。我想要做那種一勞永逸的武器,比如手炮之類的,但你知道我平常不怎麼用武器戰斗。」

「你喜歡用小道具,但決勝負還是依靠自己。」

「是啊……」公孫策愁眉苦臉,「所以怎麼打草稿都覺得別扭。」

真帆琢磨著這段話語,突然想到了個不錯的點子,她向弟弟伸手。

「手給我,不許動。」

公孫策听話地將右手搭了過來。制御的能力隨著接觸發動,精細的改造只一瞬間就完成了。他的右臂自小臂以下里外翻轉後完全變形,骨質結構移到外側構成堅硬的白色骨甲,血肉則回縮至內側,生成了散發著詭異藍光的不詳動力源。他的右手被改造成了一只長炮筒。

公孫策揮舞著他的新胳膊,眼神由迷惑變作驚喜。

「義體式改造?感覺還真不錯。這樣一來就能真正意義上如臂指使了,可惜我沒辦法操控自己的……」

「你可以。」真帆指出,「你的通神法能實現能量軀體,你甚至能讓自己變成利劍,變成巨龍。」

「!」

公孫策激動地從長椅上站起,察覺到這點的他頓時茅塞頓開。常態下的他自然沒法操控,但發動轉生的他可以!如果他能進一步掌握自己的通神法,如果他能學著卡爾黛西亞那樣使用部分元素化的技巧……

「真帆姐你說得對啊!」公孫策興奮地揮舞著胳膊,「我可以參考義體構建術式啊!走我們去找義體醫生,木械之州最權威的義體專家是誰?」

「是柏奧利•達達里昂。」真帆抱歉地說。

公孫策的熱情一下子被一盆子冷水澆滅了。他坐回長椅上,尋思了一陣,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打通了某個游俠的電話。

「怎麼了帥哥?」瑟薇絲的聲音含湖不清,她似乎在吃飯,「你在這破地方迷路了?」

「這倒不是。」公孫策沒精打采地說,「向你打听個事兒,你知道本地有什麼知名的義體專家嗎?」

「木械之州最厲害的義體專家不就是達達里昂家的柏奧利咯。」瑟薇絲說,「你去找其他游俠或者研究員他們保準給你這個答復。」

公孫策听出弦外之音︰「你有其他看法?」

瑟薇絲笑得相當得意,讓人能想象出電話那頭她自滿的笑容。

「嘿呀,我是虔誠教徒嘛,教會自然有值得信賴的自己人。我認識個叫格瑞•維盧斯的神父,那家伙技術相當靠譜,連總部的特工斷手缺腳了都找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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