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真有點懷疑你在跟蹤我。」
「哪有放著錢不賺去自找麻煩的傻子啊?」瑟薇絲揉著眼楮,「哈欠……真想搜你們情報就在那時跟著去彩石市了我。」
金發游俠的手中捧著一杯冰咖啡,她昨天晚上似乎沒休息好,在現在還哈欠連連。公孫策與她並肩走在百鳥市的上層街道中,感覺自己所在的地域原始又先進。古樹那數不清的分支與葉片在都市上空化作一片片傘蓋,褐色的樹皮成為了天然的牆壁與建材,讓人們得以在樹中開闢房屋。可原始的木屋僅佔據了街道的二分之一,傳統的鋼筋混凝土建築在百鳥市同樣存在,那些建築的底層如年久失修的老樓般爬滿樹根,不時可見拿著開山刀的本地人清理建築周邊,將那些樹根斬下後小心翼翼地存放好。
瑟薇絲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主動解釋道︰「那都是新樓。老建築物要麼直接用木頭搭建要麼早早被木頭同化,早沒這樣的了。」
「那住戶豈不是需要天天主動伐木?」
「誰讓業主摳門不租生物力場服務,再往下點到市中心就沒這麼費勁的了,那兒看上去和外面的城市沒差別。」瑟薇絲把剩下的冰咖啡喝干,將紙杯捏扁扔向街邊的垃圾桶。公孫策親眼看見那木頭垃圾桶自動往前伸長了一截,像進食般將紙杯「吞」了進去。
「打算去什麼地方啊你?」
公孫策不打算直接暴露來意,他只說了地名︰「我有工作要去趟達達里昂生物的總部。」
「幼,始源家族的活兒?闊氣啊!」瑟薇絲嘖嘖稱奇,「想走官道還是小道?」
•
所謂官道無非是司空見慣的車子電梯與飛行器,因而公孫策毫不猶豫地選擇嘗試本地風情。金發游俠領著他在一棟棟木房子間七扭八拐,來到了一口木質的「水井」跟前。這口井瞧著像個腐朽已久的老樹墩子,空心的木殼內耷拉著一束束深綠色的藤條。瑟薇絲伸手拽了拽藤條,回頭問道︰「要手套嗎?」
「這倒是不需要但是公孫先生我覺得拽著藤條蕩來蕩去這種事情很像某些森林動物的……」
「人類不就是穿衣服的猴子嘛!」瑟薇絲哈哈大笑,扯起一根藤條跳下,「跟上,出發咯!」
公孫策學著她的樣子躍入井中,井下的景象如他想象般潮濕陰暗,但最下方隱隱約約有著光亮。在滑出井底後視野豁然開朗,他們竟依靠藤條垂在了空中,數不清的藤條自城區的「地基」低垂而下,像橋梁般連接著巨樹下方那些大大小小的分支平台。
瑟薇絲拽著藤條劃過他的視野邊緣,身姿矯健如同林中猴王,公孫策興致勃勃地跟上,在風中喊道。
「那口井是半腐朽後存留的樹枝?」
「對,這些枝條是它又長出來的新芽!」瑟薇絲扯著嗓子回話,「植物的生長速度在這地方快得要死,你眨眼間的功夫地縫里就能長出雜草來!」
「誰給了它們維持代謝的物質能量?環境里的有機物早該被抽干了!」
「問曜變之龍去吧!」游俠哈哈大笑,「笑死人了,你都是個超能力者了還講什麼科學啊!」
他們在藤條間蕩來蕩去,歡快得猶如兩只真正的猴子。幾分鐘後瑟薇絲帶他來到一根聯通中部分層的粗壯藤蔓,雙手一搭將其作為天然的索道,一路飛馳而下。
當這段觀光之旅結束時,兩人已站在了中部城區的大道上。他們的從天而降引發了一小陣驚呼,孩子們的眼中滿是崇拜的光,大人們紛紛囑咐千萬別為了圖快省錢而學傻子抄近道趕路。
「呼,好爽!」瑟薇絲一下下甩著發麻的手,「其實這路沒快多少,熟悉地形的老司機趕得快多了。」
「但這路也比坐車新鮮許多。」公孫策微笑,「很難忘的體驗。」
「是吧?但得有點本事才能玩這手。達達里昂生物公司的總部園區就在這街最前頭,你順著往前走就能看見。沒別的事我先撤了?」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困惑道︰「你趕時間?」
「我這趟來木械之州其實是為了點私事……我有個朋友住這兒來著,偶然想起就過來拜訪一下。」
「這和你睡眠不足以至于在大廳沙發上補覺的關聯是?」
瑟薇絲模著後腦勺,說話聲音出奇微小︰「……我忘記她住哪了,昨晚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公孫策使勁點頭,用力鼓掌,一臉恍然大悟︰「好感人的姐妹情啊!」
「你丫怎麼就能用一副衣冠禽獸的嘴臉擺出這麼欠揍的表情。」
「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這種比塑料還堅硬的友情!」
「呼嚕嚕……」
金發女游俠一面磨牙一面發出危險的低吼聲,那樣子好似一只即將發起進攻的狂犬。公孫策趕緊舉手投降︰「不開玩笑了,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是因為這破地方變化太大的緣故啦,才幾年大半城區就變成陌生的樣子了。我昨晚連夜跑了趟才模清現在的地形,這破地方!」
「感謝帶路,祝尋路順利~」
瑟薇絲氣憤地噴了一通百鳥市的市政規劃,與他分別離開。臨走前她忽然轉頭瞧來,似乎想起了什麼。
「對了,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是什麼樣的大人物啦,但和始源家族打交道的時候還是小心點為好。」
「他們家家都有創界法使嗎?」
「怎麼可能,那烏斯特斯早統一全球了。」游俠敲打著槍口,「但他們是這片土地的開拓者,比聖者和教會還要早得多。兩千年積累下來他們早就和土地融為一體了,和他們做對的話,就是和木械之州本身為敵啊。」
說完告戒後,游俠離去了。公孫策想起上次交手的憑龍機•雷天使,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憑龍機是利用特殊地貌完成的偽創界戰力,而始源家族掌控的圖騰們恐怕有著比憑龍機更強的影響範圍。他們的底牌在本地環境下能否超越雷天使,甚至與琉炎並肩?
「不愧是世界唯二的最強國啊。」公孫策感嘆,「還是盡可能拉攏過來吧……」
公孫策此行的目的正是拜訪達達里昂家的當代家主柏奧利•達達里昂博士,以確定對方在將要發生的戰斗中持何種立場。「達達里昂生物」的公司總部園區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深綠色的圓筒型建築被無數奇花異草包圍,好似屹立在植物園中的城堡。早早已經有數位穿綠色西裝的員工在門前等候,為首的一位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領著他們快步走近,向公孫策殷勤地行禮。
「琉璃與虛光的屠戮者,終末之魔劍的執掌者,擊倒赤口邪祟的英雄,蒼穹都市的代言人,公孫策先生!很榮幸能親眼目睹您的尊榮,潑迪斯•達達里昂謹代表家主與達達里昂家族全體成員,誠摯歡迎您的到來。」
公孫策快步上前,熱情地與潑迪斯先生握手︰「您太客氣了。我不過是個幫官方打工的學生仔,當不得這麼多的名頭。」
「公孫先生見笑了,您的赫赫威名放眼全球,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半年前我們所談論的,還是那位擊殺琉璃之龍的年輕才俊,如今我們所敬畏的,已是打倒赤口邪祟的創界強者了。您能千里而來是件幸事,請問我是否有幸能為您介紹我們的公司與研究成果?」
公孫策自無不可。潑迪斯領著他一路向園區內走去,表現得相當健談。他在稱贊公孫策的功績時不忘贊揚那些時雨憐一、莫垣凱等與他並肩作戰的友人,又絕口不提有關王國崩壞的往事;他在介紹園區與都市環境時不忘委婉提及不曾到空港迎接是為了不打攪公孫策的日程安排,以免自作主張失了禮數。
公孫策確定此人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他未有一句話觸及雷區,言談舉止間更無一絲大家族那盛氣凌人的做派。他找了個機會說道︰「潑迪斯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恭敬,說上那麼多名頭,我的臉都要發紅啦。」
「這倒要怪家族準備不足,還未能得知您的創界尊名,因而只得以您的功績表達尊敬。」潑迪斯表現出恰到好處的窘迫。
公孫策干笑道︰「……不好意思,創界尊名是什麼?」
潑迪斯先生一直維持的很好的招待做派在此刻崩出了一絲裂痕,他微微清嗓子,重新綻出笑臉︰「是我太疏忽了!這是一種默認成俗的禮節,創界法使們的存在與地位過于高超,我們常以三段式的尊名作為與其初次見面時的禮儀問候,那其中包含著他們的創界思想、里世界名號以及表世界的身份。
例如您熟悉的無名特工,其尊名就是‘裁決罪惡的創界者,背負聖意的神聖十字,秘銀支柱的斷罪之槍。’」
公孫策了然地點頭,又問道︰「那嚴契的尊名叫什麼?」
潑迪斯表現得更尷尬了︰「他來訪烏斯特斯時沒有提及,所用的表達不是很文雅……」
公孫策頓時幻听到某人的罵聲︰狗屁尊名!練個勞什子無常法還以為自己了不起了嗎?他偷笑了兩聲,迅速將話題轉移,听潑迪斯講述著他們家族與公司的歷史。
據潑迪斯先生所說,達達里昂家族在兩千年前開始就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他們用開山斧和火焰建立根據地,也使用這些自主形成結構的植物打造兵器。他們總是合眾國生物學與機械結構研究的最前沿,因為木械之州的樹木天生就能夠成為可用的工具。
「我們從地里‘種’出各種實用的結構,再用自己的方式加以改良。」潑迪斯說明道。他領著公孫策來到大廈的33層,諸多透明培育室中有著形形色色的古怪植物。
一株形似麥穗的草被丟進了極寒環境中,研究員們不斷向它輸送著種種液態養料,得到充足補給的麥穗草很快發生了變異。它的外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厚實而堅硬,像是那些在極地頑強生長的樹種,那些「麥穗」生長成一顆顆透明的種子,發出微弱的光芒。
「本地的植物會自動適應環境,發生自主變異。而它們變異到最後會變成……」公孫策沉思道,「一種自然生成的‘機械’?」
說話間麥穗草的變異徹底完成,現在它變成了綠色的路燈柱,「燈泡」們向葡萄那樣懸在柱頭,在雪地中發出強光,像是指引方向的燈塔。
「但木械的變異很難做到可控,我們本想打算改良一種在極寒條件下快速取暖的便攜式設備——取代市面上那些廉價低能的暖手寶——而這棵草顯然有自己的職業規劃,它更想長成燈塔。」潑迪斯看了眼手表,笑道,「這過程極難控制,只有少數經驗豐富的專家能做到定向培育木械,他們是本州最受敬重的職業。」
公孫策瞧了眼木械燈塔,它又發生了新的變異,像是迪斯科燈球那樣放著五顏六色的光,讓專家們傷透了腦筋。
「真是個充滿活力的地方。」
他耐心跟隨著潑迪斯參觀完這些大大小小的實驗項目,在離開實驗區後隨手畫了個靜音符文,說道︰「好啦,潑迪斯先生。您大可先離開去打個電話,我不著急。」
潑迪斯剛想看手表,聞言道︰「這……」
「您在這半小時里看了3次手表,用手絹擦了2次汗,與我講解時特意長篇大論,談天說地,這許多細節都表明您相當緊張。」公孫策笑笑,「讓我猜猜看,于情于理柏奧利博士都該要親自來與我談談的,但她出于某些原因遲到了,對嗎?」
「傳言果真不虛,您慧眼如炬。」潑迪斯先生嘆息,「家主性情古怪,請您諒解……她本該在20分鐘前出現的,還請容我暫退通告。」
天底下的白大褂都一個鳥樣。
公孫策忍著沒在正式場合說出這句爛活,示意對方不必焦急。潑迪斯走遠了些,以極輕微的聲音說著什麼。「博士,客人已到了許久……很抱歉打擾您的實驗,但我們不該也不能夠如此怠慢一位強者……您別生氣,您千萬別——!」
「——吵死了你這低能蠢豬!」
實驗區深處爆發出一聲神經質的尖叫,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來,一路上砸破數層防護玻璃令透明碎片如雨般灑落。公孫策眼疾手快向旁邊倒退一步,飛來之物正正砸在潑迪斯先生的臉上,打得他鼻血四濺,眼冒金星,連聲都來不及出就昏了過去。
潑迪斯倒地時發出 當一聲沉響,暗器的正體從他臉上滑落,竟是個木頭制的對講機。實驗室內安靜忙碌的研究員們齊齊倒吸一口冷氣,一道驚恐的尖叫聲如警笛撕裂寧靜︰「出事故了!」
原本安穩的木械植物們同時開始飛速進化,大半植物遠離了計劃中的原型而向著某種簡單粗暴的方向變異,形成了捕獸夾、手槍、拳套甚至炮筒等種種不那麼安全的玩意。這些暴走植物帶著生命的活力興風作浪,令整片區域充滿了驚恐的尖叫。
「又出事了我草!」「誰來哄哄博士!」「滅火器U7J變成火龍頭了……」「安保隊他媽的滾過來!」「啊!我剛完成的改良實驗體啊!!」
公孫策差點笑出聲來,這一幕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以為自己回到了蒼穹之都某位博士的實驗室。他正打算幫這幫可憐的白大褂一把,暴走植物們卻像是接受了某種指令般齊齊一跳,一個接一個地蹦回了自己原先所在的地方。
「一幫大腦殘缺的弱智!整天用無意義的瑣事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家族養一群豬都比你們有用!」
一個分外矮小的人影踩著玻璃渣走出,一邊行走一邊對白大褂們指指點點,破口大罵。這卻是個嬌小玲瓏的綠發女童,身穿連衣裙腳踩拖鞋,戴一副老氣橫秋的圓眼鏡,身後像模像樣地披著件迷你的白大褂,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研究員把自家孩子帶來公司了。
她數落完白大褂們之後狠狠踹了可憐的潑迪斯先生兩腳,尖聲罵道︰「那倒霉催的小鬼在哪里?!」
「如果您要找公孫策的話。」公孫策溫和地說,「我就在您旁邊呢。」
綠發女童費力地仰著腦袋,一米八的公孫策對她來說猶如小巨人。「啊,所以你就是那個超能力者。」女童點頭,「柏奧利•達達里昂,給我蹲下來握手。」
公孫策蹲下來,本著尊老愛幼的原則和女孩握了握手。
「我听說您今年73歲了。」
「有問題嗎?」柏奧利兩眼一瞪。
「沒什麼,您不太顯老。」公孫策站起身來,「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先聊……」
「我不方便。我不想浪費時間。你、蓋烏斯、塞來斯特,你們願意干什麼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別想打攪我的實驗!」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我是否可以將其理解為達達里昂家族的……」
沒等他說完柏奧利就又一次出言打斷了,說得又急又快︰「不可以!我看情況站隊,就這樣!」
對方這樣直來直去,公孫策反倒沒什麼心理負擔了,他直白地說︰「我們還是很希望您與家族能站到這邊來的。如果您暫時下不了決斷,不如您帶我看看木械之州的圖騰,我們也就快速離開不做打攪了。」
「你想看圖騰?」柏奧利博士伸手戳著他的肚子,「小鬼,你還真當我們要將你供起來?由你任取任求?
除了斯洛克家的那幫蠢貨,沒有一個家族會把自己的老底交到別人手里。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柏奧利表現得像塊鐵板,突出一個冷硬不吃,天不怕地不怕。公孫策低頭瞧著她臉上的表情,忽然一笑,問道︰「您想要什麼?」
「你听不懂人話嗎?」
「我想我的通用語水準還是夠的。」公孫策悠然道,「倘若您真下了決心要當騎牆派,又何必對我擺出這樣一幅刁難的態度,又有什麼必要冒著風險來親自見我?既然能見面,就是可以談啊。」
柏奧利博士那副神經過敏的焦躁嘴臉慢慢消失不見了,她那幼小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老奸巨猾的笑容。
「啊,你倒是個機靈的小鬼。」她換了副口氣,「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你們協助我完成手頭的實驗。」
「塞西爾博士很樂意為您提供協助。」公孫策想都不想就賣掉了遠在蒼都的某個博士。
「蕾娜•塞西爾?讓那個自以為是的蠢貨滾遠點,我這輩子不想看見那個白痴!」柏奧利博士橫眉怒目,「听好了,小鬼。我要赤口真帆親自來一趟木械之州,除此以外一切免談!」
•
半小時後公孫策坐在公園里的長椅上,對著電話滔滔不絕。
「……就是這樣,柏奧利•達達里昂博士專門指名你來一趟。真帆姐你有什麼頭緒嗎?」
真帆很迷惑︰「我的研究方向與她風馬牛不相及。」
「你們和塞西爾不都是搞生化的嗎。」
「唉……完全不同。塞西爾博士專精生化動物改造,我的研究方向是人體醫學與器官演變,而柏奧利博士是義體領域最權威的專家。」
公孫策想起那些硬邦邦的金屬胳膊,不由得驚訝道︰「她在木械之州研究義體?」
「有什麼問題嗎?」真帆反問,「木械之州就是義體技術的發源地啊。」